东都街头,似乎又恢复了初初沦陷时紧张的气氛,天下纷争,无一日太平,百姓便无一日安生。人们拼命地往自己家中储存粮食,虽是靠近过年时分,渐渐街上人也少了,米、粮、油、盐因此而价格日益飞涨。
人心之浮动,处处都能感受到。
也许,唯一感觉不到剑拔弩张气氛的地方,便是惜园了。
这里,所有的人,每日都忙着张灯结彩、布置着左贤王的婚宴。适逢王府管家老家中有急事,他请了长假回去处理,也算是过年时探亲。不过,这并不影响整个王府中井井有条的布置,管家在临走之前已经全部安排妥当,底下的人,只需一一照着做便是。
一连布置了半个多月,惜园之中,飞檐卷翘、宝瓦琉璃之上都悬挂了金环玉铛。树木花草之上触目皆是红缎锦绸,且处处都挂上了闪耀如星子般璀璨的明灯。路路红毯铺陈,且两侧是百种菊花摆放,竞相盛开。到了晚上,更是重重宫苑灯火通明,好似银河倒挂,灼灼生辉。连空气里都漂浮着氤氲温热的喜庆之气。
怡园之中,则更是人来人往,格外热闹。
清幽漠然瞧着婢女小厮们将她的房间装点一新。原本的烛台都换作了水晶玉璧灯,以珍珠为帘幕,鲛绡轻纱为帐幔,帐上绣满了多子多福的吉祥图案。几床鸳鸯戏水的大红锦被皆用红线一一串起,已是准备好,搁在了长几之上。细致到连窗户纸都更换成了百年好合。
她知晓,其实凤秦国的大婚本没有这般复杂,这是凤绝去一一仔细问了东宸国的习俗,又将凤秦国的习俗相融其中,这才置办得如此奢华。
只是,随着婚期一天天的近了,她的心却是愈来愈慌乱,渐渐坐立不安。
因为至今,她还没有寻到办法支开凤炎。而此前她曾私下问过凤绝,听他言下之意,虽是夜都那边催着凤炎回去述职、且一并主持大局。可是凤炎之意,要等到大婚后才走。
如此一来,她更是难办。
有关政局方面的流言蜚语,她多多少少都听到了些。
截止十二月二十八今日止,凤翔已是攻下了北方四郡中最重要的二郡,而另外两处城池已是危如累卵,不日便可攻破。
焦虑不安,她着急的是,不知轩辕无邪眼下是否被困在了北方,也不知他会不会有生命危险。而江书婉那边,也不知进展如何,计划又是否顺利。眼看着,后天她就要回得月楼中待嫁,而支开凤炎的事,她却丝毫没有办妥。
穷途末路,即便是豪赌,今日她也只能赌上一赌。
这晚,清幽坐在了床榻之上,瞧着婢女们将今日下午给她试过的凤冠霞帔一一收拾好,放在了檀木大箱子中,准备后日一并送去得月楼中。
“咔”地一声,当箱子终于合上,一应婢女忙完的时候,已近戌时。
“王妃,奴婢告退。王妃且早些歇息。”说着,她们躬身退下。
清幽待到她们走后,又将那檀木大箱子打开。
她怔怔瞧着那色彩丰饶的刺绣织金大红喜服,久久凝立,一言不发。
大约只有亲王王妃的喜服,才能这般奢华罢,缠枝镶花缀珠刺绣,边缘尽绣鸳鸯石榴图案,一层红一层紫,好似彩虹双色,格外妖娆。凤冠之上更是珠翠玉环铮铮,中间一对赤金鸳鸯左右合抱,光彩耀目。
瞧着瞧着,不知不觉已是晶莹泪水溢满眶。
战况突变,无邪身陷北方,也不知能不能顺利脱身,东宸国的江山在风雨中飘摇。此时此刻,她只觉肩上承受的压力仿佛是千金重担,直压得她喘不过起来。
师兄的死,东都的沦陷,仿佛历历在目。
并不克制,她一任那晶莹的泪珠滑落,无声无息绵湿衣衫,却不知究竟是为那般。
此时此刻,她只是想哭而已。
单纯的,只是想哭……
焕然一新、奢华的怡园之中,是金做笼,玉为梁,锦幔珠帘,吹拂得人的心事也是重重叠叠。屋外,弦月失色,亦不能照亮她心底莫名悲凉的心境。
偌大的王府中,人来人往,个个面上皆是喜悦之色。可也只有她心中明白,这喜庆的背后,原是一场阴谋。这美丽的凤冠霞帔的背后,原是一场做戏罢了。
一切,都是假的。
“嗒嗒”两记敲门声在暗夜中响起,骤然敲碎了她的思绪。
她勉强振作精神,却并没有拭去泪水,只是哑声道:“进来。”
推门声,很轻很轻。关门声,亦是很轻很轻。
可进来之人,却令人意想不到,是凤炎。
依旧是一袭淡黄色的亲王制服,双肩盘龙。可不同的是,今晚他只是将长发散散束在腰间,并未束冠,两缕垂在胸前,更显浑身的慵懒俊邪之意。他只是那样云淡风轻的口吻,淡得听不出任何喜怒的情绪,缓缓道:“听说,你找我?”
清幽听得来人是凤炎,心中一凛,慌忙侧过身去,似是不想被他瞧见自己的失态。
凤炎墨绿色的眸子微眯,两步上前,他已是瞧出了她的异样,眼眶红红肿肿的,清丽的面颊上尚有未抹去的泪痕,连衣襟都是潮湿的。
他神情微愕,没有想到会遇见这样的一幕,心中轻轻一触,有异样的感觉漫生。他不是没有见过她哭泣的样子,他初初怀疑她身份的时候,她便是倚在三弟怀中啜泣着。那时,他只是嗤之以鼻,并没有半分心软。
只是,她仿佛从没有在自己面前哭过。犹记得自己喝醉酒对她施暴的那晚,亦或是捏裂她的肩胛骨的那晚,她都咬牙忍着疼痛,没有落下一滴眼泪。可是,此时此刻,快要大婚了,她却在无人处,暗自流泪。
那样梨花带雨的样子,无疑是惹人怜惜的。心意,有刹那间的柔软。他伸出一手,想要拭去她尚染在睫毛之上的泪珠。
清幽却不动声色地让过了,凤炎微微有些尴尬,一手怏怏放下,只僵硬问道:“不知,你找我,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