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处宫殿,清幽从未到过。
此前,轩辕无邪质问她的话,她并没有回答。她太累了,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都太累太累。无心也无力去解释些什么。当时,轩辕无邪亦是没有再问,只是命人将她带至这里等候。
转眸长窗外,风雪已止,只是阴沉依旧。
默默踱至窗下,闻得耳畔风声簌簌,如千军万马铁蹄踏心一般。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只觉殿中除了冰冷以外,还有些窒闷,那种闷仿佛是从心底逼出来的,一层一层薄薄裹上心间,渐渐透不过气来。
“东都已然收复,你有什么好叹气的?”
清凉的话语,在身后骤然响起,伴随而来的,是开门时一同钻入的冷风。清幽猛然转身,望着立在门口那本应该是熟悉的身影,此刻看着却隐隐觉得陌生。
他已经脱去了银甲战袍,只穿着素日最喜爱的金袍。寂寥的日色,偶尔折在他衣衫上迸出耀目的金光,却有些刺眼。修眉凤目,目若朗星,鼻挺秀峰,他还是记忆中那般俊美无双,只是那极美极媚的眼梢处,隐隐有一分疲惫之色。
清幽微微怔了怔,片刻才回过神来。
有多久没有注视过他了……
自从那日在静王府的怡园之中与他一别,至今已有一百多日了。一百多个日日夜夜,其实并不长,却仿佛有很久很久没有见他了,以致和她记忆中的样子格格不入,似乎隔着几重山、几重水。
轩辕无邪一路朝殿中央走去,在软榻之上坐下,抬眸瞧着她,口气淡淡的,“过来,你的手臂受伤了,我替你上药。”
她缓步走上前,只在他身边静静坐下,并不说话。目光,与他短暂地相撞,她留意到他的目光,停留在自己大红色的喜服上。心中一沉,仿佛是掷石于无底深渊,无法着落。
闭一闭眸,他声线发硬,突然轻嘲一笑,字字自齿间迸出道:“还真是碍眼,可惜现在宫中尚在整肃,没有人手。也没有衣物……可以替换。”他拉过清幽受伤的右臂,便欲伸手解开她领口的扣子。
几乎是出于本能,清幽朝后一避,眸露一分惧色,一任他的手停留在了半空中,无处落下。
轩辕无邪的手空空地伸在那儿,似一个寂寞的不完整的形状。他尴尬垂下,抿紧薄唇,转而捋起她手臂的袖子,一层一层,直至肩膀处。手肘弯处那里,是一道清晰可见的刀伤。俊眉紧蹙,他一言不发,自怀中取出药瓶,替她上药。
他的手,冰冷冰冷的,轻轻在她刀伤处划过,好似冰块般将那寒意缓缓渗进肌肤里,直激得她寒毛倒竖。
他的手势轻缓,连他的声音听在耳边亦有些恍惚,“清幽,一别这么些日子。你可有日日都想我……”他的话,突然止住。本是柔和的目光自伤口一路而上,停留在了那空落落的玉色肌肤之上,瞬间黯沉如冰。
那里,光洁如玉,无暇如白璧。
只是,他记得,那里本是有一点殷红的守宫砂,他还曾经亲手摸过那抹细腻的红色,可如今却是……
心中一阵阵的寒,寒得生出缕缕生疼的意味。他的手,在那一刻颤抖如秋后落叶,突然,将清幽拉至身侧,他的力气极大,眼神如痴如狂,用力一扯,便将她身上半件喜服都从肩上扯脱,露出素白的锦缎肚兜,暗刻的花纹,隐隐绣着一朵莲花。
只是,莲花不再纯净无暇。
他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肩上随处可见的点点青紫之上。冷风,自殿门的缝隙间依依灌入,带着清冷而萧疏的意味,和他的头脑一样冷静和清醒。他是男人,自然懂那些痕迹是什么意思。
他的白莲,不再纯洁了……
清幽从未见过他露出这般茫然冰冷的眼神,心中猛地一沉,似是被千斤重石用力坠了下去。他是那样叶落知秋的聪明人,不用问出口,必然是明白了。罢了,她原也没有准备隐瞒他。
清幽缓缓推开了他,默然将自己的衣裳拉拢。东都,回来了。可是他们,只怕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他低首,依旧给她上着药,声音极轻极轻,听在她耳中却如雷霆一般,“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叛我?”
清幽一颤,脱口分辨道:“我没有背叛你……”
他唇角的笑意有几分惨淡,恍若未闻,只是自顾自说着:“那日,东都失守。我眼见形势无法扭转,便转道去了北方四郡。我担心着你的安危,正巧又在途中遇到了你的师姐,便托她转告你和书婉,不要轻举妄动,在得月楼中等着我的消息即可。所有的事,我都会一一安排好的,无需你们担心。”
清幽怵然一惊,一双似水美眸陡然睁圆。心下,渐渐清晰雪亮。整件事思前想后,她自然怀疑是红焰舞从中作梗。只是,她没有想到,红焰舞从一开始便隐瞒了无邪的去向。她与江书婉得到的消息,皆是无邪失踪,而并非是去了北方四郡。原来,从那时起,她便已经入了红焰舞的圈套,一个蓄谋已久的圈套。
轩辕无邪幽幽朝后靠去,眸中满是疲惫之色,缓缓道:“我在北方,孤身一人。夜夜望着草原上的明月星辰,那样的远,无法触及。心中最惦念的人,便是你。可是,那么久,你却连一条口信都没有跟我捎过。后来,我终于辗转同书婉建立了暗线联系,可每次问及你,她字里行间总是支支吾吾,只说你很好,却没有巨细。那时,我心中就隐隐担心着,那是一种莫名的担心,而这样的担忧日益加深着,寝食难安。”
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的语调益发苍凉孤寂,字字道:“直到攻破城门前一刻,我才知晓,昨夜是凤秦左贤王凤绝大婚,而与他成亲之人,竟是你!”似是轻嘲,似是低笑,他冷冷道:“想不到这么快,你就移情别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