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手一松,怀中,幽冥琵琶,“锵”地一声落地,震出哀凉的弦音。
“你杀了我罢。”她静静说着,突然上前一步,抽出他腰间的长剑,双手捧于手心,奉于他面前。
凤绝面无表情,他缓缓取过清幽手中的长剑,剑尖抵住她的胸前。
崖下,陷入一片可怕的寂静,只听到山风劲吹,树叶轻舞。
她婉约的面容,无一丝波澜,亦无一丝害怕,有的,只是等待死亡的沉静。
静寂如水。
落地时始知今夜的天,竟是格外的闷热,不似山顶的清凉。而山间的雨,往往是突然而至的。
骤然,一个响雷滚过,闷热的天气被一场罕见的雷雨打破。如鞭的暴雨“哗哗”抽起,在地上激起阵阵迷蒙的白雾,无数水泡在浑浊的水潭里浮起五彩浊光,旋即被新的雨水打破沉灭。
长剑,随着滚雷震动,掉落于地……
突然站直身,凤绝双拳紧握,仰天长啸,啸声中饱含悲愤,如静夜中初起的狂风,卷过山野,卷起层层风涛,啸声过处,似是有风雨交加,雷电齐鸣,似与他啸声应和,是为凤炎的死哀鸣悲泣。
雨,越下越大,将他们的衣衫尽数打湿。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错了……爱上你,是我错了!可我究竟欠了你什么?!你要这样对我?!”凤绝突然上前,揪住她,狠命地摇晃着,切齿的声音在漫天风雨中瑟瑟发颤。伸手,扼住她纤细的喉咙,只消轻轻一下,便能拧断她的脖子,却始终下不了手。
清幽脸上已分不清什么时泪水,什么是雨水,心痛至无法言语,眼前一片模糊。她的声音里,尽是软弱的乞求,“你杀了我罢,好不好?”
凤绝陡然松开了她,踉跄两步。
雨水淋湿了他的全身,却浇不灭他心头那一团痛苦之火。他只觉自己就要崩溃,就要坠入无底的深渊,电闪雷鸣间,他颤着手,自怀中取出凤炎给他的三生忘情蛊……
真的,要忘了她么?
那一瞬,他仿佛看见大婚的晚上,凤冠霞帔之下,她清丽的容颜,炫丽的红色,瞬间照亮了怡园。
他怎能忘记,她雪白如玉的肌肤,是如何在他身下一寸一寸绽放。他怎能忘记,那般美好蚀骨的快感,几乎将他的灵魂都飘扬至天边。他又怎能忘记,她无情地刺入那一刀。
云端与地狱,她令他一同坠落。
鲜血与疼痛,都化作他生命的一部分。
他如何能忘?他不想忘,也不舍忘……
清幽定定注视着他手中的三生忘情蛊,眸中划过一抹哀凉之色,如果可以忘了一切,该有多好。他不杀她,他始终不肯杀了她。可她,也不知要靠什么去支撑着,即便活下去,也只是生不如死。
突然,她只觉喉间一滑,竟是一枚冰凉的药丸滑入腹中。那样清凉的感觉,瞬间游走全身,奇迹般地将她体内所有的纷繁杂乱一一平复。心绪,渐渐平静。
才惊觉,他竟然,将三生忘情蛊给她服下。
凤绝默然低首,凝望着雨水溅起的地面,几乎凝在那里,一动不动。唯有墨黑的长发间,正一滴一滴地往下淌水。
出乎意料的是,他始终没有抬头,也没有再看她一眼。
只余冰冷的声音,在风雨雷电中,清晰响起:
“白清幽……”
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那一刻,她明白,他不肯再叫她惜惜了。
“你走罢,忘记了过去,这世间便再也没有惜惜了。我心中的惜惜,已经死了。”
“而你,只是白清幽……”
“天涯海角,任你去哪,都与我再无关。我不会再爱你。即便日后你我……相见,亦如相忘……”
强烈的蓝紫色的电光,直劈而下,将他们彼此骤然隔开。
有轰然的雷滚过深重黑暗的天际,轰得耳根发麻。
相见,亦如相忘。
这一刻,清幽只觉脑中愈来愈静,而那是一种可怕的安静。好似有一股力量,正将她的记忆,缓缓抽离,一点点地剥去。只觉,眼前愈来愈模糊。
真的忘了,就是一种解脱么?
其实,跌落崖下的时候,她瞬间就想明白了。凤炎,已经替他们选了一条最好的路。没有什么,比凤炎给他们选择的更好了。
可如今,他却将唯一的三生忘情蛊给了她。
突然,她转身,飞快自己跑向来时的地方,寻到自己的马,轻身一纵,飞奔离去。
凤绝缓缓闭眸,复又睁开,他俯身捡起她先前掉落的琵琶,黑白琴身,本是沾满了泥泞,此刻却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
望着她的背影远去,这一次,他没有去追……
大雨哗哗如注,仿佛鞭子抽在身上,一记又一记,狠狠地疼。雨水迷蒙了她的眼睛,打散了她的长发,风雨阻绊了她的脚步,有焦雷轰倒了树顶的枝条,几乎砸到了她。
她浑不在意,只拼命地纵马奔跑。
离得越远越好,趁着她的记忆还没有完全丧失,能离开多远便是多远,再不回来……
夜色,一分浓过一分。
一路狂奔。
大雨不断地将她浇透,雨水,有着清冷而萧疏的意味,可却并不能令她的头脑清醒,脑中渐渐模糊,愈来愈模糊……
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是黑夜还是白昼,更不知身在何方,直至精疲力竭。
终,脑中一片空白。她自马上跌下,最后一缕意识烟消云散,旋即陷入一片茫茫黑暗……忘了罢,都忘了罢,还是全部忘了好……
可,怕只怕,天涯绝路有尽时,树欲静,风却不止。
清幽一步一步后退着,脑中茫然,分不清此时究竟是痛心,还是心痛。
难耐****游走全身。燥热的感觉一阵阵的侵袭而来,体内的真气又开始四处乱窜,如同万千蚁虫在身上不断啃咬般。若不是她内功尚好,只怕早已是崩溃。
“砰!砰!砰!”连着声响,王府中,也不知是谁在燃放烟花?似是为新罗国三皇子的到访,添上一分隆重的喜气,亦是打破了一室的胶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