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翔面色有瞬间的凝滞,他挥一挥手示意林太医退下。轻揉着她的背心,缓缓道:“婉儿,如今你有了我的孩子,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你出宫的。这里是玉照宫,我已经下旨封你为婉妃,待你身子好了便行正式册礼。”
“皇上,他现在怎样了……能不能……”凤翔的话,江书婉恍若未闻,心中始终惴惴不安,明知不合适,明知问了他会生气,可她仍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凤翔眸色一沉,伸手以二指轻轻托起她的下巴,目光直欲探到她眼眸深处。他的手指薄而修长,触在她下颚的肌肤上有森森的凉意,“婉儿,你别忘了,我是皇帝!”
她的呼吸由平缓渐渐急促,又由急促渐渐平缓,晶润的水眸终成绝望的宁静,垂首道,“我明白了。”她明白他的意思了,他是皇帝,有自己的决断,是断断不会受他人影响的。如果她再替黑阙求情,只会益发害了他。她必须冷静下来,等待机会。
身子一软,她斜斜依向了床榻,缓缓道:“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下。”
宫内静极了,紫铜鹤顶蟠枝烛台上,蜡烛燃得正旺,化下的滴滴烛蜡,似红泪一般,静静滴垂落无声。
凤翔注视她片刻,只见她敛了如羽双睫,只静静养神,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才好。片刻后,他才尴尬地吩咐香兰道,“让御膳房备一些清淡可口的粥菜来。”
香兰笑着答,“回皇上的话,方才奴婢已是去传了,只怕等下便会送来。皇上要不一同用些,奴婢再去备一副碗筷。”
凤翔转眸,瞧一眼江书婉的无动于衷,缓缓立起身,摆手道:“不必了,朕还有要事。”他轻轻按一按江书婉瘦削的肩,吸气道:“我明日再来看你。”
衣袍带风,他似是走得很急,耀目的明黄色瞬间便消失在大殿的尽头。
回到御书房中,凤翔独自倚在长窗下沉思。
天上,月儿晶莹如玉盘一般,照的窗下檐间如清水一般,很是通明。
他的思绪依然停留在方才的玉照宫中,渐渐纷繁杂乱无绪,不由深深蹙眉。
国相左兼已是等候多时,见皇上忧思重重,一直不便出声打扰。过得半响,终忍不住上前,拱手小心翼翼地唤道:“皇上?”
凤翔似自云间骤然回神,转眸望向信眉发张的左兼,深深吸一口气道:“左爱卿,有事请奏。”这国相左兼,年过五十,乃是朝中要臣。虽为人耿直,忠心耿耿,可过于耿直有时也教人十分头疼。
左兼拱手上奏道:“皇上新册婉妃,听闻是东宸国东都守城江远道之女,册为妃是否位份过高了?臣以为,即便是有意拉拢民心,也应当在四品以下。”
“她怀有龙嗣,封妃是迟早的事。”凤翔负手而立,目光定定落在窗台之上一盆鲜翠的文竹之上,渐渐失神。
左兼似是正等着这句话,他倏地“扑通”一声跪倒于地,请求道:“皇上,选秀之事已经搁置很久,皇上却一拖再拖,旧贵族那边实在是无法交代。皇上,眼下形势,左贤王与靖国公之女联姻失败,格雅枉死,尸骨全无,此事也不知将来会有何后患。若是他日洛庭威起了反心,联合一众旧贵族,对朝廷将是致命的威胁。”他深深俯首,又是一拜道,“皇上,左贤王为人素来独断专行,不听人劝。可皇上您是断断不能再任性了,一切要以朝纲大局为重啊。”
凤翔缓缓,缓缓地叹一口气。轻而无声地苦笑了笑,“那依左相所言,该如何办?”
左兼又是郑重一拜,字字道:“请皇上,纳吉吉草原安远部之长女为贵妃,隋国公之次女为妃;以及降臣王宇清之女为贵人。一来巩固北方,二来稳定旧贵族,三来拉拢降臣。再则,婉妃也不会因此成为众矢之的。”
似有罡风,字字吹散了话语的尾音。
殿中,大鼎兽口散出香料迷蒙的轻烟,一缕淡薄的烛光落在凤翔英俊的侧颜之上。他的手势,僵在了明黄色绣金服的衣结上,一动也不动。
半响,压住有些凌乱的心跳,他静静道:“好,你替朕拟旨。就这么办罢。”撑一撑额头,他似是有些倦了,闭眸问道:“左相,你还有事么?若是无事便退下罢。”
左兼不敢起身,叩首道:“皇上,臣有一事,冒大不敬之罪,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且说罢。”凤翔背过身去,面色平静道。
左兼拜了又拜,字字道:“皇上方才言婉妃娘娘有了身孕,这本是好事。可是,婉妃娘娘乃是异国女子。异国女子受宠居高位,前朝也不是没有先例,只是一贯沿袭的做法便是……”他顿了顿,瞧了瞧凤翔僵立的背影,继续道:“前朝为了防止血统不正,一贯的做法,便是赐鸣凤丸--绝育!”
骤然,凤翔脸色铁青,倏地转身,如暴风骤来,他突然用力一挥,扫落一地奏本,大怒道:“左兼!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左兼“砰砰”连连叩首,“皇上,臣万死!臣妄言龙脉!臣万死不足谢罪!但请皇上容臣说完,再处死微臣!皇上,婉妃若是诞下麟儿,便是长子。我凤秦国向来由长子继承皇位,相信皇上一定也思量过此事。若是将来由婉妃娘娘之子继承大统……只怕朝中不服,若是打破祖制,只怕江山根基从此动摇!两者皆是为难!臣明知此话大不敬,但请皇上早做决断。当断不断,日后反受其乱。”
凤翔的神情渐渐冷寂下去,冷成一片死寂。
早做决断,要他如何早做决断呢?
薄唇,失了血色,只余苍白。他眸光滞滞,似是颓然,又似是突然升起一丝宽慰,“或许,是位公主呢?朕问了太医,再过些时日便能辨出男女……”
“皇上,凡事都有万一。如果将来御医误断呢?又当如何?”左兼再拜,俯首贴地,“皇上,如今多事之秋,我朝经历了左贤王偏袒宁和公主一事,尚未平复。实在是再经不起任何风浪了。”他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双眸陡亮,禀道:“皇上!微臣刚刚得到消息,白莲教的教主素来身份隐秘,此次却因内乱而暴露身份。皇上一定想不到此人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