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字如针见血,面上血色瞬间褪去,她狠狠后退几步,几乎不能立稳。是的,娘亲从未表现出恨意,有的只是温和的笑意。爹爹搂着娘亲冰凉身体痛哭的样子,仿佛还历历在目。他们的确是相爱的,纵然有着层层阻隔,也割不断他们之间的浓烈爱意。爹爹的妾室从来只是摆设,娘亲也未曾真正介意。还有,狼祭箭阵那日,爹爹中箭而亡的时候,他的唇角只有平缓温和的微笑,也许对他来说,卸下一身的责任,反而是一种解脱罢。也只有这样,他才能真真正正的心无芥蒂地与自己心爱之人团聚。
难道,长久以来,真的是她过于执着了么?
“缘分天定,的确强求不来。朕亦是看透。”
熟悉的声音传来,低沉迷人。
江书婉愕然,旋即朝殿门口望去,日光太盛,十分刺目,几乎令她睁不开眼睛。双眸未抿合的细缝中,她瞧见一袭青色身影缓步现身于玉照宫。
凤翔停住脚步,靠在了冰凉的殿门之侧,俊眉斜飞入鬓,依旧是风采挺拔轩昂。他只是那样站着,一动不动,即便不开口说话,周身都有着尊贵冷厉的气度强烈地阵阵散发出来。而这样的气度,稳如泰山,隐隐透出二十余载的历练。
江书婉暗暗叹息,看来她收到的情报称凤翔中箭伤重必定是假消息了。
此时,看到他平安出现,她的心中竟是平静如止水,没有震惊,甚至连一点波澜起伏都没有。仿佛,这样的结局,她曾经料想过千万遍一样。
他就像是一个天生的王者,锐利的目光能洞察一切。而她所有的动作,几乎都在他的掌控之中,逃不过分毫,也难怪凤秦国自他登基以来日渐强大。而他,确实有能力入主中原,一统天下。
殿内太空阔,外边的刀剑之声渐渐止歇,更显得玉照宫中静的骇人。
她低低一笑,平心静气道:“看来,入城的东宸国军队已是被你尽数擒获。想来皇宫之中,我安插的人手,你也尽数清除了。刚才外边的****,想来也是你一手安排的了。”抬眸,她原本漆黑的瞳仁中益发平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等着我将计划全线实施,等着我将所有的人全部暴露出水面,再将我们一网打尽。我输了,彻底输了。不过,我心服口服,我确实不是你的对手。”
凤翔神色冷峻,目光移向别处,并不看向她。沉稳如旧,唯有微微发冷的齿根,透露出他此刻的轻颤,“心服口服……”似是自嘲,他轻喃道:“呵呵。他……真有那么好么?”
江书婉一愣,不知他是何意。
他苦笑,凤眸中有着失望的空洞,“我九五至尊,万万人之上。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曾经纵横沙场,多少人败于我的手中。会稀罕你的心服口服么?黑阙他有什么好,值得你如此念念不忘?而我对你所做的一切,难道一分一毫都渗透不进你的心么?当真,连一点动容都没有?如今我们有了孩子,你竟还如此狠心。就算从前是我不好,罔顾你的意愿,强占了你。可念在君临出生的份上,当真就不能原谅我么?”
“我……”她语塞,缓缓闭上双目。明明应是无情的,今日这样突然相见,心中竟有一丝微微的抽痛。毕竟,他是孩子的父亲啊。
良久,她的声音仿佛在云中漂浮着,半点也不着落,轻轻道:“皇上,自古以来,成王败寇。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既然今日我事败,便任由你处置。”
“处置……”他齿间嚼着这两字,语中掩不住灰心与伤痛。紧紧握拢拳头,方发觉自己的手是那样的冷,有冰天雪地般的寒意从指尖一直逼至心口。
良久,他轻叹一声,微抬的眼眸似在凝望着她娇美的面容,渐渐神色都有些凄惘的迷醉,低低道:“我初见你的时候,你装扮的很丑,可是那灵动的气质令人印象深刻。再次见你的时候,你在东都城楼之上,虽是兵临城下,却处乱不惊。我曾听凤炎说起,经营得月楼的你,与白莲教渊源不浅,很有可能就是他们暗中联络之人。那时,我真的好奇。一个外表看似柔弱的女子,原也能做着如此危险的事,还游刃有余么?你是那样的令人想深深探究下去。可愈是探究,沦陷的人确是我自己。安月之事,庆芷柔离宫,你真以为我不知与你有关么?你以为我不知你想借安月之事,令吉吉草原安远部对我凤秦国心生不满,使得北方政局更加不稳么?其实,我本就不想纳她们为妃,所做不过是顺着你的意罢了。我总想着,你对我心存芥蒂,所以我处处呵护着你,只想靠真心打动你。可是,我错了。纵然能腾跃四海,纵横天下,我也有我得不到的东西。也许,缘分真是天定,强求不来。是我,太执着了。”
“国相!”凤翔的声音突然冷硬起来,字字道:“拟旨,皇贵妃江氏,蓄谋不轨,暂囚禁于东都城楼之上。”上前一步,他自她怀中一臂抱过君临,瞥见那熟睡的小脸时,眸中痛色更浓,纵然有千言万语都只得忍住。他冷声:“朕是天子,即便你是太子生母,也不能纵容。”
左兼双膝跪地,“臣领旨,皇上英明!”
顿一顿,凤翔只以沉寂而哀默的眼看着她。
她的心,亦是随之轻颤了一下。
片刻后,他薄唇微启,字字道:“囚你于城楼之上,是让你清清楚楚地看着日后朕如何扫平七庄城,让你知晓,历史的轴迹不能改变,凤秦国日渐强大,势如流水,无人能挡。而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可笑的徒劳。东宸国气数早尽,等到朕一统天下的那日,若是你还执意效忠……朕就放你离去……让你与自己心爱之人团聚。天涯海角,你我此生不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