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是那样地左右为难。忠么?她的父亲是东宸国的守城,她为东宸国效力算是忠。可她的母亲毕竟是凤秦国的长公主,那她这般做法又算是什么?孝么?她这样做,她九泉之下的娘亲,会同意么?忠与孝之间,她已然摇摆,不知身处何方。
她更不是一个好母亲,是她,一手毁了君临的将来。而她送走他、保全他,此刻看来不过是一场寥落的笑话。
正当心绪纷杂间。
突然,似有隐隐号角声传来。紧接着,殿外一阵响动,窗棱之上都有火光滚滚闪灼的印痕,胜过朝阳的明艳,照的殿中之物似都蒙上一层朦胧血色。
伴随着微呛的烟味钻入,外边处处皆是刀剑金铁相击之声。
不同于玉照宫中宫女的惊惶躁动不安,江书婉只是紧紧地抱着君临,心中划过一缕疑惑,怎会这么快?难道东宸国的军队已经攻入皇宫之中了么?不应该罢。
那会是?
此时,只听“砰”地一声,玉照宫沉重的宫门突然被打开,一阵阵如雷的步履声轰隆响起,一队队身穿金甲的亲兵们个个一手执着明晃晃的大刀,整齐跑步入来,分列门侧。
她一惊,起身时差点踩到了自己蜜粉色镶银丝素缎裙角。
怀中紧紧抱着君临,她飞奔,近至殿门时,却突然止住了脚步,美眸圆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到的。
龙头拐杖一步一拄,落地声闷如惊雷,声声都震撼着她的心房。深刻的轮廓,历经风霜满是皱纹的眉眼,他的头发全然变白,苍白的颜色,似雪般,仿佛承载了无尽的失望和痛楚。
“外公……”江书婉怔怔喊着,菱唇微张,再说不出话来,若不是殿外阳光遍洒,她几乎要以为自己见到的是一缕暗夜中的魂魄。明明,她的外公已经病逝,她亲眼看着他入殓,可如今……
“娘娘,这一声外公,你不觉得叫之有愧么?”冷冽的声音响起,跟随着隋国公一同进入之人,是当朝国相左兼。信发眉张,他的气色显然很好,红润的脸颊哪里像是重病卧床?
这一刻,江书婉心下雪亮,她上当了。
原来凤翔早就洞察了一切,外公根本就没有病故,左兼也只是装病。
而她,输的彻彻底底!
她默默立着,一言不发。
华丽奢靡的玉照宫中有些窒闷,那种闷仿佛是从心底逼出,一层一层薄薄地缠上心间,渐渐令人无法喘息。
左兼素来说话最为耿直,他率先打破沉默,咄咄逼人道:“皇贵妃,你真以为自己做的一切天衣无缝么?皇上如此英明,你真以为你的所作所为,他半点都不知晓么?他不过是一而再再而三希望你能收手罢了,如今太子殿下都已诞下,你竟然……真是……太令人失望了!你这样做,如何对得起你已经……已经死去的娘亲!”岁月掩饰不住苍老的痕迹,他的脸上亦满是被风霜侵染之意,唯有一双黑眸,熠熠闪亮,一如往昔。不知缘何,话至尾音,提到长公主的时候,左兼似是格外地激动起来。
隋国公上前,轻轻拍了拍左兼的肩膀,声音沉痛道:“哎,都是昔年我的错,也怪不得她。若不是当年我执意想将芷雅嫁给你,也不至于此。我自认希望芷雅能找个疼爱她的男子,而你最为刚正不阿……”
左兼一愣,呼吸渐渐沉重起来,含着一缕无望的苦笑,自嘲道:“是隋国公你看得起我,当时长公主年轻绝美,我年过三十怎敢痴心妄想,自然入不了长公主的眼了。”
“哎,我一个错误的决定。却毁了你们两人的一生,芷雅任性离家出走,而你更是至今未娶,孤身一人。”隋国公长长叹息一声,望向江书婉的眸光多了一分柔缓,“你恨我,我能理解。可你要恨,就请你只恨我一人罢。我已是行将就木之人,无法再为昔年之事挽回些什么。能做的也只有,了结余生,去地下向芷雅赔罪。”
他说着,将手中的拐杖递至江书婉的手中。
龙头拐杖,上好的楠木制成,龙头黄金镶嵌,质地坚硬沉重,一杖下去,岂有命在?
他苍老的声音难掩嘶哑,“起先左兼告诉我,你恐怕有异心,我还不信,想不到真是如此。所以我配合左兼演了一出假死的戏,让亲兵大权都归于你的手中,表面上他们听命于你,可暗地里都是我在把持。接着,左兼亦是趁机装病,好让你的阴谋进一步得逞,自以为掌控了整个朝政局势。我满心希望着,你因着太子,能消减心中的怨恨,能悬崖勒马……可惜……是我错了……书婉,凤秦国也是你的母国,你若是恨,就恨我一人罢,现在你亲手杀了我,用这龙头拐杖一杖杀了我,以平你心中之怨!芷雅的事……”
江书婉突然一手抓起拐杖,她逼近一步,眼神中难掩痛心之色。眉心一震,眼看着拐杖便要朝隋国公的背脊落下,她却突然厌弃地将它丢掷一旁,只冷冷道:“当年你逼婚,你以为,不过是令娘亲离家出走罢了。你又怎会知道,娘亲因着凤秦女子的身份,与爹爹相亲不能相爱。这样的痛苦,你们又怎能体会到?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执意侵占东宸国的领土?这难道不是你们的错吗?”
“这没有对错!”左兼突然接口,他缓缓道:“除非天下归一,否然必定会有类似这样的事发生。没有我们,也会有别人!扪心自问,东宸国积贫积弱,可还有一统天下的能力?又怎能给得了百姓真正的和平?是你自己过于偏激了,缘分天定,虽然你的父亲母亲,因着家国界限,不能相亲,可是他们毕竟相爱,不是么?即便有再多的阻隔,也磨灭不了他们曾经相爱的事实,人生一世,有此,这难道还不够么?若是真恨,试问你的母亲可有在你面前表露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