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幽不想随便入店买个东西,竟会遇见他们。更不想到,凤绝这样孤傲冷清的男人,也会有心思陪女儿家逛这些,一时有些错愕。脚,僵在原地,进也不是,出也不是。
首饰铺的老板娘徐徐走近走近,她看起来年约三十,一副精明干练的样子,她见清幽穿着上好的冰蚕丝棉袄,客气问道:“这位夫人,小店今日有贵客上门挑选大婚首饰,招待不周,还请见谅。不知这位夫人想要些什么呢?是自用?还是送人?”说着,手中已是奉上香茗。
清幽撩起耳边一缕垂落的散发,只作不见内堂之人,答道:“送人,给我挑两件金饰,再随便包些胭脂水粉就好。”这种尴尬的场景,她还是装作没有看见最好。
而洛云惜似是注意到了清幽正在外间,她一时无措,眸中闪过不安之色,拉了拉凤绝的衣摆,秀眉微颦,轻声道:“是王妃来了呢,我去打声招呼罢。”
凤绝背直的身子僵了僵,回眸望了一眼,目光与清幽不期而遇,却又迅速别过头去,沉声道:“不用打招呼,微服出来,没人知道我们的身份,不用节外生枝。”
“这样,不好罢,毕竟她是王妃,我又……”洛云惜目光驻留在清幽身上,片刻才移去。
“不碍事的。”凤绝淡淡道,他单手撑着额头。背身而坐,不知面上表情。
清幽面色不变,只是腮边似乎凝聚屋外轻飞的雪花般,有些微青白。她低下头,接过老板娘递过来的首饰盘子,随手拿起一支嵌玉华胜仔细端详起来。
老板娘殷勤的介绍起来,“这是最新来的款式,是上好的柳雁白玉……”
清幽微微晃神,思绪飘渺。
耳边,总是低低传来内堂之中他们的对话,声音极低极低,可她本是习武出身,想听不见都难。
“王爷,我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
“皇上似乎不同意我们的婚事?”
“怎么会?”
“那为何圣旨迟迟不下来,我真的有点担心。”
“也许皇兄最近国事繁忙,耽误了。没事,今晚本王入宫一趟,亲自和他说,你别瞎操心。”
“哦,那王妃她,会不会……”
“不用管她。”
“……”
清幽放下华胜,手指摩挲着一支光滑如璧的青玉发簪,一点红宝石如一抹上好的纯粹胭脂。她随意看了看,将嵌玉华胜和青玉发簪递给老板娘,平声道:“就这两样,包起来罢。”又自怀中取出一锭金子放在了案几之上。
里边的人,似乎还在低低说着话。
“这些珠宝首饰,不过是些俗物罢了,本王瞧着都没什么特别的。惜惜,送你一支发簪。”凤绝的声音,低低沉沉,充满了磁性。
“真的么?呀,好特别,这是什么做的?”
“是用象牙削成的,这是我十岁那年,打猎时的战利品。”
“……”
清幽并不抬头,她接过老板娘找的碎银子,拿起自己的东西,在转身的那一瞬间,不经意的目光,瞥见凤绝正在为洛云惜戴上发簪。
一支象牙发簪,通体成雕,浑然天成。不是珠宝,亦不是美玉,没有璀璨的光辉,也没有黄金的灿烂,只是独自发出淡淡柔和的光泽,静雅,清新,柔美,亦是格外别致。
突然,一阵强烈的疼痛感直袭清幽的头脑,胸口似有一股滚热的强力激荡汹涌。那一刻,在看到这枚象牙簪的那一刻,她只觉头痛欲裂,仿佛有无数记忆,有无数人和事在脑中不断冲撞着,挤压着,争相挤出来,却完全没有头绪。
她,好似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却始终想不起来……
雪,下得更大,从无穷无尽的苍穹缓缓落下,风不知何时已经息了,只有雪无声地下着。天空,好似破了个大窟窿,无穷无尽地往下面漏着雪。
宝鼎香烟,轻缓吐纳出百合乳白的烟雾,随着扑入室的几缕寒风,萦绕弥漫在华殿之中。已近夜深,此时唯有御书房中仍是灯火通明,凤翔凝眉伏于案前,桌上堆积着如小山一般的红色布帛卷。
烛火幽幽,映着他一袭明黄镶边银针水貂龙袍,格外炫目。
另一人是凤秦国相,五十开外,胡子花白,虽是年长却不减浑身凛然正气,他此时正在凤翔身侧低首侍立。
凤翔随意翻了翻面前的帛卷,挑了一卷,徐徐展开。上好的布帛之上,一名女子姿态盈盈,跃然纸上,身段妖娆,眉目含笑,勾魂大眼似带着无穷无尽的媚惑。艳极,媚极,他微微蹙眉,心中十分排斥,方想合上。
国相左兼却上前一步,恭敬介绍道:“皇上,这位是吉吉草原安远部之长女。我凤秦初初收服北方,皇上若纳她为妃,能更好地巩固我朝的后方。”
烛火摇曳,点点如豆,将他的影子映在冰冷的白玉石地上,拖得很长很长。
凤翔放下手中画卷,又打开了另外一卷,展图尽处,是一名容貌清丽的女子,打扮的并不奢华。一袭莲青色万字曲水织裙,整个人似乎浮在一团绿蒙蒙的雾气之中。看起来是一名江南女子。江南女子,江书婉,她也是。是不是江南女子,都这般清濛如雾,飘渺如云烟,任凭他想抓也抓不住。
他的思绪,渐渐飘飞。目光,也逐渐失去了焦点。画中之人,益发模糊起来,再瞧不清楚。
脑中,回忆起了那一张绝色的容颜。她的低眉顺目,她的沉默反抗,以及她的无动于衷。心中丝丝绵长,他想念着,她的眉,她的眼,她的红唇,她柔美的身子,她的一切。
只是……
白露生愁,玉阶生怨,忆起往昔,他的目光清绵好似月光初绽,只是缠绵中却隐透出一丝伤感。
国相左兼见凤翔呆滞片刻,以为他中意画中之女。又近前道:“这是东宸国降臣王宇清之女,皇上若是喜欢,可以册封四品以下,以拉拢这些降臣的心。只是也不能位份过于高了,届时我凤秦旧贵族会心生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