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臣之女……
凤翔手势越来越凝滞,几乎要僵在了那里,神情渐渐冷寂下去,直至冷寂到和殿外浓黑的夜一般。
“左爱卿,你先下去罢。朕改日再看这些图卷,挑选秀女。”他一手撑上额头,揉了揉眉心,神情闪过不耐。
左兼一愣,旋即劝道:“皇上,这选秀已经搁置了许多时日。皇上不愿大肆操办选秀事宜,节省开支,此等圣恩,是我凤秦之福祉。只是,皇上自登基以来,未曾立后,也未纳妃。这子嗣,实在是……”
凤翔面上闪过一丝恼怒,沉声道:“今日朕累了,改日再议!”
左兼碍于龙威发作,不敢再多言,只得哀叹一声,退出御书房。凤秦江山,纵使独霸天下,皇上没有子嗣,又教何人继承?
精致的殿门,开开合合,带来冬日的寒风,扑上脸颊,却好似那刀刃薄薄刮过,微微刺痛。
心中一阵郁结烦躁,凤翔广袖一扬,便将那些卷轴统统扫落于地,滚了满处。动静过大,惊得书桌之上青釉茶盏“砰”地一震,翠色茶叶和着绿润茶水泼洒出来,冒着氤氲热气,溢了一室茶香。他英俊的面容微微扭曲,眸中似不甘心一般燃着黑色的火焰。
凤家江山,从来立长不立嫡。他生来便是长子,注定着要当皇上,注定着要完成先皇几朝未能完成的遗愿,入主中原,称霸九州。登基七年,他不眠不休,日理万机,开垦荒地,建城镇,摒弃旧贵族陋习,削弱他们的势力,鼓励通商。征南闯北,平定北方之乱,终于才有了今日之就。
可为什么?他非要娶那些素未谋面的女子,为后抑或是为妃?巩固他的政权,巩固凤秦国的后方。
子嗣,若说是子嗣,他只想要一人为他孕育孩子。可是那人,却总是冷冰冰的。
雕花红漆门再次打开,凤绝一步踏入,带来了寒冷刺骨的夜风。他穿着鹿皮靴,抬脚时却踢到了一卷物什。凤绝凝眉疑惑,弯腰捡起,打开看了看,知是送上来的秀女画卷。他又瞧了瞧凤翔一脸郁色,心下了然,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淡淡道:“皇上若是不喜欢,也不必勉强。旧贵族那边,臣弟可以去周旋下,再拖些时日也无妨。”
凤翔深深吸一口气,面上淡淡一笑,也看不出悲喜之色,道:“三弟,你来了?可是为了侧妃圣旨之事?”他的情绪,在一瞬间恢复正常。即便是拖延,又能改变什么?永远也改变不了,他与她对立的立场。
凤绝颔首,浅浅一笑,道:“臣弟以为皇兄忘了,特来提醒一声。”
凤翔修眉一挑,语中带了一分严厉道:“三弟,你可是认真的?”
凤绝径自挑了一张楠木交椅坐下,烛光朦胧,映得他英俊的侧脸也模糊起来,他淡淡道:“不过是娶个侧妃,这还能有假?”
凤翔缓缓起身,指间一弹,将那烛火芯拨亮。走近凤绝身边,他眸中多了一分犀利,牢牢盯住凤绝的双眸,正色道:“先前让你娶东宸国公主,这件事,确实委屈了你。你纳妾,朕也没有多言。可没多久,你就将她们休离。罢了,这些缘由纠葛朕都可以不过问。可是,这靖国公可非同一般。他在旧贵族中颇有威望,且他观念陈旧,上次主张狼祭之事,便是他挑的头,连朕都拿他没办法。本来,你要娶他的女儿为侧妃,是一件好事。这有助于巩固旧贵族对我们的支持。只是,朕想知道,你可是认真的?”顿一顿,他又道:“三弟,娶侧妃,你可不能随性而来。可不是你想娶就娶,想休便休的。你可想清楚了?”
有片刻的沉默。殿中静寂,只听见风声在门缝中孤独穿梭。
凤绝面上始终没有表情,只有眉心涌动着复杂的情绪,良久才道:“我会好好待她。”
“当真?”凤翔犹是不信,望着凤绝幽暗的黑眸,如死水般平静,他突然脱口而出:“三弟,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凤绝挑眉,望向凤翔,不语。
凤翔复又坐在书桌之前,长指轻叩紫檀桌面,似是犹豫,终是问道:“凤炎,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倏地一下,凤绝自楠木交椅上站起,上好的黑色缎袍垂落倾泻,不带一丝皱褶,他转眸,问道:“皇兄,何出此言?二哥战死沙场,人尽皆知。”
凤翔缓缓吸气,“朕听说,你们似是为了一女子……”
语未毕,已是被凤绝冷声打断,“流言蜚语,岂可轻信?!”
他清了清喉咙,正声道,“皇兄,绝无此事!”
戌时,东都街市。
时至深夜,路上早已无行人。北风越刮越是猛烈,卷起大团的雪花飞舞盘旋,瞬间便将东都淹没在银山雪海之中。
凤绝施展轻功,在暗夜风雪中疾行。时而跃上高墙,时而踏上矮树,时而轻盈落地。自从经历夜都境内落云山溶洞奇遇之后,他的内功是日益精进。如今,已是更上一层。腰间,悬着的绝世好剑,在雪色中散发出冷冽的银光。
山间溶洞,清绝剑……
天地间,好似只剩下一种惨淡的白色,这白色中夹杂着苍冷、肃静,还有着刺骨的冰凉。
骤然的凝滞,他好似想起什么一般,星眸逐渐暗沉下去。袖中,是方才凤翔交给他的圣旨,一道允诺他迎娶侧妃的圣旨。此时,正静静躺在他的臂弯处,不知缘何,却有些炙烫。
步履如风,不过片刻,他已是返回了王府。脑中,想起今日在首饰铺中遇见清幽的一幕,她明明瞧见他们,却视若无睹。如此淡漠,就好似眼前这银装素裹,冰棱悬挂的寒冬。
心底,有冷意蔓延,渐渐爬满全身,那是一种彻骨剔透的感觉。
他犹豫着,脚下步子却忍不住向沁园而去……
沁园之中,银月将炭火挑旺一些,并将装着药碗的汤盅放在炭火上加热。片刻温暖后,递至清幽手中,小声道:“公主,你的药。”心中却是疑惑万分,公主自街上回来后,只是给了自己几包药,便一直坐在冬窗下怔怔发愣。这药,她早就煎好熬好,可公主却迟迟不喝,她热了一遍又一遍,也不知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