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直隐隐相随的头痛又至,一阵阵抽搐着她的神经。片刻间额头已是冒出涔涔冷汗。清幽手握绢帕轻柔地拭去额边的汗珠,掩饰着自己的异常。
又是突然,她拭汗的手僵在那里,清丽的双眸陡然睁圆,似有无数流年沧桑在眼前飞逝而过,整个人再不能动弹。眉心倏然一簇,仿佛狂风熄灭了微弱的火苗。
记忆,争先恐后的浮出水面……
全身气血上涌,喉头一甜。那一刻,她尝到了鲜血的味道。剧痛,缓缓碾过她每一寸肌肤,灼烧的感觉仿佛此时正经受着烈焰焚身。
然,不远处的他,怀抱着新罗国皇子的柔媚妃嫔,唇边笑意妖娆,道:“皇甫昭,你的女人很入我的眼,今晚陪本王。作为交换,我的女人也送你了。”纤长一指,指向了席中漠然而坐的她。
他的语调不紧不慢,声音不疾不徐,并不冷绝,也并不犀利,只是淡淡的,随意的。可却好似那致命的利剑,片片凌迟过她残存的肌肤。
突然,她缓缓笑起来,端起面前一直没有动过的酒杯。长袖回旋一笼,酒中已是淬了剧毒,这是金铃临走之前叮嘱她防身用的,见血封喉。步履轻盈,如踏微风,她一步一步地走向他的身前。
声音清脆而明亮,似檐间叮铃的风铃婉转,红唇轻启,她字字如珠道:“你不就是恨我么,饮了这杯酒,从此你我,上天入地,黄泉碧落,生生世世,两两相忘……”她的神色,平静如冰封的湖面,只余微微发颤的双唇出卖着她此刻的心痛。声音,渐渐低微,如喘息一般,一浪低过一浪。
如果死可以解脱,她不想再受他禁锢,受这样的折磨。
所有欠他的,所有辜负了他的,就让这杯酒,一笔勾销……
凤绝冷眼看着她异常的举动,以及那淡然飘远的神色,只是默不作声。而他幽寂的身姿,仿佛正远远站在天边,无论怎样伸手都够不着。
清幽缓缓一笑,刹那芳华,好似那三月枝头蔷薇怒放,美得炫目。
仰头欲饮,他却一掌击落,“哐啷”一声,白玉酒盏落在地上,砸得粉碎。
他的眸中,猝然升起两簇愤怒的火苗,一步上前,他伸手掐住她纤细的喉咙,冰冷道:“你想死?!想替她偿命么?可我却要你日日生不如死!”
一粒乌黑药丸灌入喉中,她惊惧,且退一步。
骤然,难耐****袭遍全身,是媚药!
夜冷,风冷……
此刻的她却全然感受不到,热得这样难受,像夏日正午的时候在太阳下烤着,又像是正在炉膛边烧着火,体内有无数丛火苗狂舞着,舞得她焦渴不已。一波又一波情潮的巨浪,几乎要将她彻底覆灭。身体,越来越热,越来越热,唯有心恰像屋外冰冷的数九寒天,凄冷萧瑟。
原来,他非但要羞辱她,更要,逼她就范……
原来,他已经恨她入骨……
原来,他与她,终走到了这一步……
所有的记忆,都好似那浓雾之中突然点亮一盏灯,将一切迷茫徐徐散去,露出本来的颜色。
其实,方才不经意的瞬间,她已是想起了全部。
她,终于,全都想起来了……
只可惜,他说得对,有些事,还是永远不要想起来的好。
原来,失忆是一种解脱,清醒记着的人,才是涅槃的苦痛。
她怎会忘记……
那一日,东都街上,秋雨沉雷,带着水汽的风阵阵袭来。满目皆是战后的疮痍,风并着雨,将战争过后的萧条悲凉洗刷得干干净净。自己正坐在潇潇秋雨之中,坐在了东都街边冰凉的青石板上,失声痛哭……
雨水,哗哗而落,仿佛鞭子般抽在身上,一记又一记,微微地疼。
她全身的衣衫都湿透了,黏腻在肌肤上。雨水,迷蒙了她的眼睛,亦是打散了她的长发。她却浑然不在意,只是默默坐着,默默坐着。
突然,头顶上方,雨水渐止,唯有淅淅沥沥的声音不停地落在伞上,好似一曲清脆的弦乐。
眼前的光线,黯了又黯,似是有人站在了她的身前。
缓缓抬眸,她的睫毛之上沾满了晶润,也不知是水珠还是泪珠。将落未落,最是惹人怜惜。透过那点点晶莹,她瞧清楚了,面前站着的是一名身形高俊,丰神俊朗的男子。他的身后,跟随着几名侍卫。
他长得真好看,一双黑眸,清澈又幽深,仿若黑宝石一般吸引人。只是一瞥,都感觉自己仿佛被那黑眸吸进去一般。
唇边挂着温柔的浅笑,好似那三月春柳,轻轻拂过她已是冻僵的脸颊,他轻声问,仿佛害怕吓到了她,“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她愣了一愣,茫然地摇了摇头。
人生,不过是偶然相逢,她并不想告诉他自己的名字。
他略略想一想,又问道:“姑娘,那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她又是漠然,缓缓摇头,只叹息道:“国之将破,我哪里还有家……”
他微愕,眸中划过一丝关怀与悲悯,温情如流水一般,从心间漫生而出。他从随侍身边取过一袭新做好的狐裘,光洁的狐毛,没有一丝瑕疵,是特意为过冬备下的。
温暖,依依落在她的肩头。
他的眸光中,有无数神采流转。他的掌心,温暖的,将她自青石板地上拉起,替她掸去肩头、发梢上成串的雨珠,他柔声道:“秋深地上凉,姑娘可要仔细着身子。要不,去我府上喝杯热茶,换件衣裳再走?”
她木然颔首,然,眸光依旧涣散,找不到一丝神采。
他似是心情愉悦,柔声又道,“姑娘姑娘的叫着不方便。你没有名字,那……”
又垂眸想一想,剑眉轻轻飞舞,他微笑道:“怜之惜之,那我叫你惜惜,可好?”
雨,依旧潇潇落下……
东宸国,承庆二十八年。
凤秦国,万和五年。
东宸国开国至今已有一百余年,历代皇帝皆励精图治,持成治国,使国家近百年来实力超乎诸国之上。到了这一任皇帝轩辕子垣,早些年尚且是勤于政事,后来却渐渐沉迷美色,内闱颇乱,疏于朝政,官吏贪污日重,民怨渐生。所幸的是,皇帝轩辕子垣有子轩辕无邪,册庄王,八岁起就协助辅政,小小年纪便不同于常人,行事雷厉风行,手段狠辣可见一般。十几岁时,便用非常手腕相继以贪污和谋逆之罪名,除去了不少外戚宗亲,大权收拢,肃清朝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