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宝姨从后厅厨房里端出香气四溢的早餐,放在圆桌上,抬头朝我微笑,“未央阿宝,起来了。”她解下围裙放在一侧。
“宝姨早,叔叔早。”我微笑朝他们打招呼。
“未央晚上睡得怎么样。”阿宝爸爸放下报纸看着我们。
“很好呀。”我正坐在楼梯口的最后一阶的楼梯上穿鞋子。
“我们家阿宝睡相可不好。”阿宝妈妈笑道,将碗筷摆好。
“妈,你没事老掀我老底干吗,再说那都是老黄历了。”阿宝愤愤不平地指控道,一只脚还没穿上鞋子,就单脚蹦跶着跳到阿宝爸爸的藤椅旁,“老爸,你看老妈,在未央面前,也太不给我面子了。”她嘟嘴。
“得了吧,阿宝,未央就连你小时候光屁股满院子跑的样子都见过了,还怕睡相丑?”阿宝爸爸打趣道,愉悦地大笑起来。
“老爸,算你狠。”阿宝咬牙切齿,甚是不满地蹲下身系着红色板鞋的鞋带。
我整了整校服的领子,拿起雕花藤椅上的双肩背包,单肩背起来,顺便拨了拨刘海,阿宝一手挽住我的手,一手拿起背包,便急着开门,阿宝妈妈在身后唤道,“未央阿宝,不吃点早餐就走吗。”
“不吃了不吃了。”阿宝急急忙忙地拽我出门,没几步就跑出了她家的四合院。
“未央你说你昨天是怎么了,喝成了个样子。”阿宝背起背包,牵着我的手走在青石小巷里。
“就是不小心喝多了。”我嘟嘴道,闷闷不乐地跟在阿宝身后,加快脚步。
狭长的巷道两侧垂挂着的吊篮里的银心吊兰纤长的叶上里,夜间的露珠犹在,青石板覆盖下的小水渠里有潺潺的水流声,潮湿的缝隙里青苔葱翠,巷子两侧不算高的石墙上攀满了爬山虎,不远处巷口传来不大不小的车铃声,我望去,一辆自行车停在巷口,一个背包挂在车上,一件宽大的校服盖在车头,轻风里轻轻地扬,校服被风吹得微微鼓了起来。
“七喜。”阿宝突然朝马路喊道,我抬头看向马路,七喜正提着几条塑料袋穿行在马路中央。
“七喜。”我看着他把塑料袋打开分别递给我和阿宝。
“趁热吃,这可是你最喜欢的五味斋的早点了,里面的豆浆也是现磨的。”他宠溺地笑了笑,帮我把吸管插入豆浆瓶里。
“一起去学校。”他背上背包,推着自行车走在我们旁边。
“有没有搞错。”还没走几步,阿宝突然大声嚷嚷起来。
“怎么了。”我小口地吸着鲜美的豆浆。
“苏云别苏大小姐居然要留校住宿,我得要过去当搬运工了。”阿宝咬牙切齿道,举着手机死死地盯着短信。
“她家不是有司机接送她上下学么,这还需要住校么”七喜道。
“谁知道呀,反正这搬行李的苦工我算是板上钉钉了。”阿宝嘟喃着道,继而嗷嗷地叫起来,“此仇不报非阿宝。”
“住宿,不过这样也好,苏云别更方便学习。”我低声喃喃道,七喜转头看了看我,片刻便移开了视线。
“未央,要是换你,你住宿舍不。”阿宝啃着她那豆沙包,含糊不清地道。
“我家离学校又不远,我住校干吗,况且我妈一个人在家太孤单了。”我声音很低。
“那倒也是。”阿宝嘿嘿地笑起来,“虽然和我爸我妈经常是水火不容地斗来斗去,可是真的叫我离开我们家那四合院,我还真受不了。”她说的啧啧有声。
我不语,微垂着头盯着脚尖,不敢去看阿宝幸福的笑容,只是觉得心里酸酸涩涩的,所有异样的情愫像是化学反应一般开始反应,母亲勉强的笑容和清冷的大房子在眼前浮现,心里突然留恋起阿宝小小的四合院,小小的家,小小的温暖,小小的幸福……
秋云高校,高一<1>班。
气氛较为活跃的科学课上,大家上得都比较轻松,科学老师正把作业本的答案投映在投影机上,然后再为学生解析题目。
“第六道实验探究题的基本过程就是这样了。”温文儒雅的科学老师微笑着扶了扶眼镜,看着学生在作业本上修改答案,随即走下讲台桌绕着班级走了圈。
“年未央,这道题目做对了吗。”科学老师突然停在我的座位旁边,目光友好。
“已经按老师的方法把公式套进去了,可是最后一步过程写错了,答案和标准答案有偏差。”我老实交代,对于这位易于亲近的科学老师还是比较尊敬的,态度也放端正很多。
“做题思路很重要,下次注意。”老师继而转头看向其他学生,扬声道,“还有什么问题要问吗?”
“刘老师,我第七大题第三道做错了,请老师给我讲解一下吧。”苏云别甜美的声音在班级略显吵闹的讨论声中格外清丽。
“这道题目正是我要向大家重点解析的题目,是有一定难度。”老师走向讲台,拿起细长的指挥棒点在投映幕布上,正欲开口,阿宝就嚷嚷起来了,“老师,老师老师!”
“怎么了,年家宝同学。”老师看向阿宝的所在位置。
“老师,你不仅偏心,还严重无视我!”阿宝忿忿不平地道,语气郑重,班里有人闷笑。
“我怎么无视你了。”科学老师对这位班上出了名的开心果亦不生气,嘴角挂着包容的笑。
“老师,苏云别问你问题了,我也问你问题了,同样都是你学生,你怎么只管她的呢,这不是无视我年家宝么。”阿宝嘟喃着道,眼神幽怨,活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可怜巴巴地眨眼。
科学老师亦觉得有趣,调侃着问,“那请年家宝同学你哪道题目有问题。”
“作业本128页第七大题第三道。”阿宝眯着眼,郑重其事地报上题目。
“作业本128页,第七大题。”老师十分认真移动指挥棒,班里的闷笑声越来越多,科学老师喃喃有声,“第七大题第三道。”指挥棒顶停留在一处,正是苏云别提问的题目,顿时,全班像炸开了锅般爆笑,科学老师看着一张张笑得天真无邪的年轻脸庞,亦是无奈地笑了笑,笑容里多有包容。
就在大家笑闹的时候,下课的铃声就响了,科学老师丝毫不拖泥带水,微笑着喊了声下课,全班一阵欢呼,老师布置了作业,便拿着教科书走出了教室。
我坐在窗口的位置,正在把黑板上的科学作业记在便利贴上,圆珠笔被握在手里,在纸上沙沙地响着,教室内外的喧闹,嬉笑怒骂时不时地从每个角落冒出来,我也只能充耳不闻。
“江彦,还有几分钟上课。”我探出头去,唤了唤前排的江彦。
“就几分钟了,快上课了。”江彦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
“哦,这样哦。”我咬着下唇,放下了手里的笔。
“你要去哪吗?”江彦干脆转过身来跟我讲话。
“没有。”我微笑着摇了摇头,本来还想趁着下课时间去高二年级找曼汐去,看来时间不够了,也只能这样算了。
“江彦。”刘进突然遁地一般冒了出来,扔了几包零食给江彦,动作潇洒且无比精准,看得出来这是经过长期训练的结果。
江彦咂了咂嘴,喟叹道,“我肚子正好饿了,真是及时。”
“死刘进,去食堂买东西居然不通知我,我正让找人帮我带东西呢。”门口的阿宝听到动静,嗷嗷地叫唤着。
“死年家宝,我怎么知道你要带东西。”刘进撇了撇嘴,随即又笑眯眯地道,“阿宝,我这还有几包零食哦。”表情十分之邪恶,摆明了是在诱惑阿宝,刘进扬了扬手里的零食,正欲仰天大笑,笑声却突然噎在了喉咙里,我和江彦朝门外看去。
班主任正抱着教科书进来,像是见到洪水猛兽一般,刘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零食一股脑塞进了离他最近,我的书桌里。
此时班主任正好朝我这里瞄了一眼,便移开视线,刘进笑得很无辜地退到后排,若无其事地翻开英语书,准备开始英语课。
班主任的英语课上,我面无表情地把玩着手里的圆珠笔,时间像只蜗牛缓慢地爬行,令人皆是忍不住地仰天长叹,细微的叹气声此起彼伏地回荡在教室里,学生们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来了下课的铃声。
下课前,班主任在讲台上郑重道,“我们班这个学期的住宿报名明天截止,请有意留校的同学在下课后与我联系。”
我阖上英语书,眼角微斜看向苏云别,她今日穿了件淡绿色的薄毛衣,外披白色针织衫,端坐在座位上,微笑着面朝黑板,百分百的乖牌牌。
仿佛是感应到我的目光,她突然转过头来,我还来不及反应,她便朝我勾唇一笑,“未央。”
我急忙移开目光,低头看着书本,密密麻麻的黑色铅字,冗长而繁复。
“未央,昨天在关东煮店,真的吃得好开心哦。”苏云别小声地说着,身体朝我微倾。
“哦。”我低低地应了声。
她微笑着眨了眨眼睛,随即盯着我不放,看得我浑身的刺都竖起来了,我皱眉抬头看她,她却眉梢眼角满是盈盈笑意。
我微微深呼吸,呼出一口二氧化碳,夹杂着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细不可闻的叹息。
我突然认真地看着苏云别,想说些什么,却只是嘴唇艰难地蠕动几下,末了,依是无言以对。
放学后,站在人潮拥挤的校门口,阿宝和我等着去推车的七喜,她正拿着手机扯着嗓子与电话那端的人耍嘴皮子,我提着背包站在她身后,安静地沉浸在思绪里。
“未央,想什么呢。”我恍然一惊,抬头看,阿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挂了电话,招魂一样站在我面前,眯着眼看我。
“未央,你想什么想走神了呀。”阿宝扁了扁嘴。
“阿宝,我要住校。”我想不想地脱口而出。
“你说什么。”阿宝瞪大了眼睛,嘴张得几乎可以塞下一个鸡蛋。
“真的假的。”她一脸不可置信。
“煮得。”我眯起眼与她调侃。
“完了,你鬼上身了。”阿宝一拍脑门,惋惜状地摇了摇头,一脸你无可救药的样子。
“我决定了,我要住校。”我拿出手机,翻出班主任的手机号码,深吸一口力,按下了拨号键。
秋云高校,静谧的清晨,车马无喧,只有鸟雀嬉闹在枝头,清脆的鸟鸣声此起彼伏地从茂密的香樟树丛里响起,深红色的香樟叶携一身轻盈,漫不经心地从枝桠间飘下,落在雕花铁栏旁积聚的小水洼里,若一叶扁舟浮于清水上,宿夜的雨水未干,顺着叶脉滑落滴落在空明积水里,泛起涟漪,银粼细微,淡淡晨曦的光从东方亮起,掩映在葱翠绿叶缀着白色茶花的丛中。
我提着行李站在校门口,等待着开门的时候,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继而闭目养神。
校门口的公路上偶尔开过几辆汽车,畅通无阻地驶过,没有汽笛声,只有轮胎极速滑过地面水洼水流飞溅的声音,慢慢地便有了几分倦怠,直至身后响起脚步声,我才有些意外地睁开眼睛。
转身一看,七喜穿着宽大的校服,单肩背着背包,双手插在裤兜里,站在我身后看着我,薄薄的嘴唇极其不悦地抿成直线。
“你今天怎么那么早来学校。”睫毛微颤,微湿的露水沾染上黑睫,我忍不住垂下眼睑眨了一下。
“你要住校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他没有理会我的问话,直走到我面前看着我。
“我本来打算今天再告诉你的。”散落在鬓边的刘海,我轻轻地挽到耳后,转过身望向学校。
胸口涌上莫名的难受,难以控制地心虚起来,似乎从那个晚上开始,我就刻意避开七喜,就像此时这般,不敢再对上他的眼睛,背对着他的目光,却又好像芒刺在背地不自在起来。
“你怎么那么早就把行李搬来学校。”他换了一个话题。
“想早点收拾妥当,这样就不会耽误早自习。”我盯着那一朵朵犹染晶莹露珠的山茶花发呆。
“我本来打算早些去你家帮里搬运行李,没想到去了你家,阿姨却说你早已带着行李出门了。”他站在我身边,与我一般面朝学校,说完,便没了下文。
我们只是静静地站在校门口,过了一会儿,天色逐渐亮透,明亮阳光里城市的繁华与喧嚣马不停蹄地赶来。
门卫室的老伯在遥控器按了自动键,校门便缓缓打开,路径逐渐敞开,七喜提起我的行李就朝女生宿舍走去。
微凉的雨后初晴,校园里漂浮着若有若无地香气,像是香樟的清冷,又像是女生宿舍旁的山芙蓉,淡淡的清甜,混着花坛里清新泥土的味道,在湿润的空气里发酵扩散,自有股醉人气息,不见丝毫浓重之腻。
七喜送我到女生宿舍楼下,我便让他早些回了教学楼去,一个人搬着略显沉重的行李上了一楼的候客厅。
站在阳台扶手旁,只见满墙的山芙蓉近在咫尺,在瑟瑟寒风里轻轻拂动,四季常绿的乔木长藤,密密匝匝地攀满了围墙,亮绿乔叶上的白色花蕾逐含苞欲放,些许已经盛开的山芙蓉粉色与深紫色间杂,色彩缤纷,冬日里的暖色也浓烈了几分。
“年未央年同学吗?”身后响起轻轻的女声。
我转过头去,看是女生宿舍的管理员,便点了点头,“我是年未央。”
“你班主任昨天晚上已经通知过我了,我现在领你去你的寝室。”管理员打了个轻轻地哈欠。
“以后在宿舍里要遵守宿舍的规矩,和周围的同学不准发生口角与争执,要友好相处,每天要准时早起,晚自习结束后尽早返回宿舍,十点钟准时熄灯,不准私自带同学到寝室过夜,也不准深夜外出或没有经过班主任或宿舍管理员的同意彻夜不归。”她一路念念叨叨地领着我走上了三楼,我提着行李走在她身后,乖巧地点头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