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中外专家情系泥河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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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我与泥河湾的十二年情缘(1)

张家口市乡土文化协会杨成

作者简介:河北省崇礼县人,大学本科学历。曾任崇礼县委办公室副主任,县委常委、宣传部长,人民政府副县长,泥河湾保护区管理处主任。现任张家口市乡土文化协会主席。2007年,被评为全国文化遗产保护先进个人,2008年荣获个人三等功。主要作品有《塞外笑话集》《话说崇礼》两部文集。在各级报刊上发表报告文学、人物通讯、散文、小说等200多篇。散文《舅舅门前那片林》荣获《长城文艺》征文一等奖。小说《马老汉进城》荣获《张家口晚报》征文二等奖。

1997-2009年,我在泥河湾自然保护区工作。12年,弹指一挥间。回望流逝的岁月,往事点点滴滴,历历在目,犹如昨天。

一、初识泥河湾

1997年冬至那天,我调到泥河湾保护区筹备处工作。筹备处挂靠张家口市地矿局办公。当时泥河湾并不出名,自己从来没有听说有泥河湾这个地方。如同在一张白纸上画最新最美的图画一样,我从到筹备处第一天起,便潜下心来深入研究“泥河湾”。

泥河湾是典型的地质遗迹。对“地质”一词我并不陌生,我在崇礼县任副县长期间,主管地矿工作,经常与“地质”这个概念打交道。可什么是地质遗迹,泥河湾是地球上哪个时期的地质遗迹全然不知。

为了让自己尽快进入“角色”,我千方百计收集有关泥河湾地质知识方面的书籍和资料,如饥似渴地研读。试图掌握地质遗迹的概念和保护泥河湾地质遗迹的重要意义。我用了半年多的时间先后阅读了4本地质地貌学方面的著作,熟读了《泥河湾文化》小册子和《泥河湾论文集》,认真研读了《泥河湾保护区规划报告》。通过读书和研读相关资料,“泥河湾”逐渐进入我的脑海中,对它的“身世”有了一个粗略的掌握:46亿岁的地球母亲哺育了千万个地层儿女,“泥河湾”地层是她比较年轻的儿子。泥河湾距今有二三百万年的历史,是地球新生代第四纪标准地层。这块保存完整、出露信息丰富的地层,可与意大利维拉弗朗地层相媲美。泥河湾地层以泥河湾村而得名。泥河湾村是阳原县化稍营镇东北部的一个小山村。发现泥河湾地层的是美国地质学家巴尔博。1924年时任燕京大学教授的巴尔博,在泥河湾教堂传教时,惊喜地发现了泥河湾地层。巴尔博发现泥河湾地层90多年来,有500多名中外专家到这里考察,发表学术论文达300多篇。如今泥河湾早已超越了一个小山村的概念,成为世界上研究地层、古生物、古地理、古人类、古气候和地质构造等学科的圣地。被中外专家誉为:稀有珍贵的地质瑰宝,不可再生的万卷史书,众望所归的科学殿堂,令人瞩目的天然展馆。

了解了泥河湾地质遗迹的地位和作用,我倍感筹备泥河湾保护区责任重大,劲头十足。在争取泥河湾保护区建设项目过程中,我讲述起泥河湾的科学价值、社会价值时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打动了有关部门的领导,引起了他们对泥河湾建设项目的高度重视,从而扬起了泥河湾保护区起步及远航的风帆。

二、登顶郝家台

1999年7月中旬,我带领保护区工作人员入住小渡口村。小渡口村位于桑干河与壶流河交汇处,是阳原县化稍营镇一个行政村。小渡口背靠郝家台,面临桑干河。郝家台位于小渡口东南处一块高高的台地上,原来是个自然村。因常年干旱缺水,郝家台的村民都搬迁到山下小渡口村。

入住小渡口第二天清晨,我们一行5人在人称“泥河湾通”的杜宝英老人带领下,徒步向郝家台山顶爬去。郝家台顶部台地距小渡口村约300米。我们边走边看,边看边谈。杜宝英老人60多岁,红光满面,乐观健谈,不愧为“泥河湾通”。他不光有问必答,还主动讲述泥河湾深藏的秘密和中外专家到此考察的趣事。

我出生于深山小村,从儿时起不知爬过多少山坡,可这次爬山却有异样的感觉。这郝家台的“山”,没有树木和蒿草,看不到一块石头,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层层绿色、灰色、褐色、黄色的土山包,色彩各异的土层界限清晰,层层叠加,错落有致。有的山坡被洪水冲刷为刀切似的高大剖面,形成一面面土悬崖,蔚为壮观。我们经过1小时的攀登,来到郝家台开阔的峰顶台地,望着眼下河流和山川,我好奇地问杜宝英:“这山为啥如此神奇?”杜宝英好像早已胸有成竹,兴致勃勃地讲起这台地的故事:

这方圆9000平方千米的盆地,200万年前是一个大湖泊。古湖中心是阳原县,古湖西接大同、东连宣化、南临蔚县、北靠天镇县。泥河湾村位于古湖的东部边缘。当时,古湖一望无边,波光粼粼,四周茂密的森林郁郁葱葱,墨绿的草坡山花烂漫,无数哺乳动物在这里繁衍生息:亚热带的纳玛象、披毛犀、大角鹿迁徙到此落脚;凶猛的野兽剑齿虎、桑氏狗出没在山林中;温顺的三趾马、转角羊悠闲地走在草坡上;机灵的多刺鱼、中华丽蚌游弋湖水中。这种山清水秀、各种哺乳动物纷纷亮相登场,热闹非凡的景象不知持续了几十万年……突然,喜马拉雅运动发生,古湖地面隆起,湖水很快流干,昔日的湖泊变成了一马平川的盆地。不知又过了多少万年,流经盆地的桑干河、壶流河把地平面切割开来,形成了如今湖相沉积的大小台地和地层剖面。

讲述了泥河湾故事,杜宝英意犹未尽,又讲了一段泥河湾古湖的神话传说:话说唐朝时期,唐僧的母亲年轻漂亮,被称霸古湖的歹人看中,杀害了唐僧的父亲后,把唐僧母子掳在一只船上,母亲为保住刚出生不久的儿子性命,把幼子的唐僧藏在梳头匣子里,抛在古湖中,自己纵身跳入波涛滚滚的古湖中。装着唐僧的梳头匣子,漂到古湖东北角时,被山上普宁寺的老和尚发现,把唐僧捞回去抚养成人。后来附近的一个山村改叫石匣里。据说,古湖的湖水流失是因石匣里一带湖水突然决口,古湖水一泻千里,流失得无影无踪,留下了一马平川干枯的盆地。

后来,杜宝英成了我们的好朋友,经常给我们讲当地的风土人情和趣闻逸事。可惜的是,不知什么时候,他沾染了嗜酒如命的习气。有空闲时一天喝一顿酒,从早喝到晚不停嘴;没空时一天喝三顿,早、中、晚饭顿顿离不开酒。老人酒精中毒深重,说话语无伦次,我们眼瞅着痛心不已。

三、拜访贾兰坡

1999年金秋的一天上午,我们在小长梁地质剖面一带巡查时,突然听到沟底有声响,我们循声而去,发现有七八个人在山沟中转悠。我们喊话说:“你们是哪里的?到保护区干什么?”

“我们是北京来的。”一位背着工作包,手提小凿斧的老者应声走过来说,“我们是中科院地质与地球物理研究所的,我叫袁宝印,那位穿红色衣服的是我们所长朱日祥!”“久闻大名,幸会幸会!”我兴奋地握住袁宝印的手说,“你们是我们见到的第一批专家!”然后,我们一见如故,席地而坐,谈起泥河湾的科学价值和保护区的发展,很融洽,很投机,不时发出一阵阵朗朗笑声。从那次相识后,我们与袁宝印研究员结下不解之缘,每次他带中外专家到泥河湾考察,我们便热情接待,都亲切地叫他袁老师。

袁宝印是我国著名考古大师贾兰坡的关门弟子。他曾跟随贾兰坡走南闯北,去过不少考古圣地。袁宝印见我们有渴求考古知识的良好态度和愿望,主动提出引见我去拜访贾兰坡大师。我心存感激,心想能见到考古大师贾兰坡,真是三生有幸。拜见贾兰坡大师之前,我有意收集了有关介绍贾兰坡的资料。贾兰坡是我国著名的考古专家,1936年11月,他带的考古队在北京周口店地区,发现了50万年前的北京猿人3个头盖骨和1个下颌骨化石,震惊全世界。新中国建立后,他与杨钟健、裴文中等考古专家一起,多次到泥河湾进行考察,发表了多篇关于泥河湾地层的学术专著。他既是中科院院士,又是美国科学院外籍院士、第三世界科学院院士。他提出“泥河湾是远古人类最早的踏脚地”的论断,也提出“泥河湾出土的精细旧石器与古老的地层相互矛盾,始终是一个谜”的说法。

2000年3月25日下午,北京风和日丽,袁宝印老师带我去拜访贾兰坡。贾兰坡住在北京中科院旧式家属楼中。当时,他已90多岁高龄,足不出户,一般不再会见客人。可是,当我们走进贾兰坡老人家客厅时,老人高兴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迎接我们。趁贾老招呼家人沏茶倒水时,我环顾一下贾老的房间:陈旧的屋内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书柜中、办公桌上放满了各种书籍。一间不到15平方米的客厅显得有点拥挤。

贾兰坡虽是90多岁的老人,但记忆力极强。他询问了几句泥河湾近况后,便高兴地谈起当年他考察泥河湾的情景,他说:“泥河湾是一块难得考古宝地。泥河湾的地层价值世界公认,是比较典型的第四纪地层。泥河湾多样的地层和丰富的哺乳动物化石是世上少有的。目前,泥河湾出土的大量旧石器能否证明一定有古人类遗存还需探讨。泥河湾能否与东非奥杜威大峡谷相媲美,这要看能否发现那个时期的人类化石。”

拜访了贾兰坡,着实让我激动了好几天。我一个从偏僻小县走出来的芝麻官,能与我国顶级考古泰斗面对面促膝长谈,真是一件值得骄傲而自豪的事情。座谈时,司机岳文博拍摄下令人难忘的瞬间。回来后我让照相馆扩放成大幅照片。这幅珍贵的照片很快印制在泥河湾保护区宣传画册上和保护区基地的展牌中。

拜访贾兰坡一个月后,泥河湾保护区召开专家研讨会。特邀贾老参加。贾老因身体不适未能赴会,但向研讨会发来一封热情洋溢的贺信。

令人惋惜的是,我拜访贾老一年后,老人不幸驾鹤西去,他老人家带着对泥河湾未解之谜,到了另一个世界。

四、研讨泥河湾

2000年春节刚过,我们向省国土资源厅上报了召开泥河湾保护区专家学术研讨会的请示。省厅领导十分支持,责成省厅地环处与保护区管理处一起负责研讨会事宜,以省厅的名义向省内外专家发出邀请。

2000年4月1日,泥河湾保护区专家学术研讨会在张家口隆重召开。参加会议的有人称“黄土之父”的中科院院士刘东生,有中科院院士、中国工程院院士张宗祜,有国土资源部地环司司长姜建军,有省内外科研部门的专家、学者40多人。时任省人大环资委主任、原省地矿厅厅长吴跃良也在百忙中挤出时间来参加了研讨会。

学术研讨会由中科院院士刘东生主持。会前,40多名专家、学者不辞辛苦,赴泥河湾保护区现场考察了一整天。研讨会开始,刘东生、张宗祜院士作了主题学术报告,然后与会专家、学者纷纷汇报自己的学术研究成果。研讨会开了3天,与会专家敞开思想,畅所欲言,探讨了一些疑难课题,争论了一些不同观点。研讨会集中探讨了几个重要问题:泥河湾地层在第四纪地层中的地位和作用,泥河湾哺乳动物群化石的古生物学意义,泥河湾地质遗迹的典型性、多样性和稀有性,泥河湾盆地变迁与地质构造学,泥河湾地层与旧石器考古学。

我们全体工作人员认真聆听了众多专家的精彩发言,各位专家满腔热忱的态度,激情高涨的讲述,一丝不苟的精神,深深打动着我们。从他们身上我们读懂了泥河湾的神奇和奥秘,深感作为泥河湾保护区工作人员的职责神圣,任重而道远。

研讨会结束了,专家们精彩的学术报告久久回响在我的脑海中。正当我沉浸在泥河湾地质知识的海洋中时,又一喜讯传来,省厅通知我参加全国第三次地层大会。我参加工作30年来,从来没有参加过全国性的会议,欣喜之情溢于言表。2000年5月25日,我到北京香山宾馆参加了全国第三次地层大会。

全国地层大会每20年召开1次。云集了全国地层工作者和科研人员300多名。会议开了5天。最后一天大会闭幕时,时任国务院副总理温家宝到会作了重要讲话。温家宝是中国地质大学毕业的高材生。与会人员中有不少是温家宝的同学、校友和老师。当温家宝出现在会场时,与会人员欢声雷动,掌声不断。温家宝走到一些白发苍苍老专家面前,微笑着与大家握手致意。不少老专家激动得热泪盈眶。

当温家宝健步走向大会主席台时,全场一片寂静。温家宝脱稿讲话,他从地质的意义讲到地质工作的地位和作用,从地质环境保护到地质资源对国民经济发展的重要性,从爱护地球家园到全球经济一体化的发展。温家宝语言简练,幽默风趣,有理有据,十分精彩。两个小时的讲话,会场内爆发出数十次热烈的掌声。

温家宝讲话后,高兴地同与会代表合影留念。作为一个基层地层工作者,能与国务院副总理合影留念,感到无比荣幸。会后我把与温家宝合影的照片摆放在办公室最显眼的位置上。

五、风雨岑家湾

2000年夏天,保护区开始进行勘界确权工作。我带领保护区工作人员与石家庄经济学院牛平山教授一行,组成一个地质勘查小组,进驻小渡口村。我们白日里沿着保护区边界转山头,跨深沟,吃着农家饭,夜晚时挑灯汇总资料,绘图标界,睡着农家炕。

泥河湾保护区的保护面积1015公顷,勘察范围面积达220平方千米。保护区下设下沙沟、郝家台、东窑子头、红崖4个保护分区。分布在阳原、蔚县的6个乡镇、12个行政村的范围内。保护分区之间的距离最远30千米,最近5千米。在勘察工作中,我们经常早出晚归,身带干粮,野外用餐。

有一天,我们一行在郝家台分区大道坡剖面勘察。晌午时分,我们聚到官厅村一棵大树底下,围坐在一块草滩上,铺开一张白色塑料布,从行囊中掏出烧饼、面包、火腿肠、矿泉水,开始吃午餐。大家不顾身体疲乏,有说有笑,吃了一顿快乐的野餐。

下午,我们兵分两路。我带工作人员沿洞沟剖面勘察,牛老师一行沿岑家湾地层勘察。那天下午,太阳分外火热,闷热难当。谁想太阳快落山时,突然天空乌云滚滚,电闪雷鸣,顷刻间大雨瓢泼而下。好在我们一行离村较近,我带几个同志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快速跑下山来,虽然衣服打湿了,裤腿溅满了泥点,可毕竟安全回到住处。

这时,天越来越暗,雨越下越大。我们坐在农家热炕上,心神不定,个个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牛老师一行4人在岑家湾肯定遭遇暴雨了。他们跑进村没有?是不是安全?我们望着窗外的暴风雨,心中暗暗祈祷牛老师一行平安无事。

暴雨疯狂地倾倒了半个小时,骤然而停。我们急忙跑出村外,向岑家湾方向望去,希望能看到牛老师一行的身影。可看到的是山坡上奔流而下的洪水,望见的是桑干河涨水溢出的急流。我的心里一片无奈和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