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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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这些年(7)

再往前走不远,基本就到街道的尽头了。一个挂了“和平村”字样的招牌,有点寂寞地立在那里,我从没有进到过这个郊区的村子里,倒是很多个夏日的傍晚,在小区门口能看到来自和平村的秦腔班子,在那里唱得起劲,吸引了晚饭后不少散步纳凉的大人小孩。简单的家当,吹拉弹唱倒也和得板眼分明,没有戏服,也没有化装,生旦净丑从唱腔里就能辨得清。固原人,特别是中老年者,对秦腔的喜爱是渗入骨子里的,高兴或烦闷时,都会美美吼上一两句,是表达情绪直接又快捷的方式。而和平村秦腔自乐班子在夏夜街头的义唱,更能体现出山城人内心的丰富和追求精神生活的激情。不必说大屏小屏的电视,不必说可以什么都能收看的网络,也不必说霓虹闪烁的酒吧歌厅,更不必说音响效果相当好的影院,单就这简约朴素的街头自娱自乐班子,就有无限乐趣。萤火虫在这里旋绕,孩子们在这里嬉闹,老人们在这里倾听,姑娘小伙子们也一定在这里眉目传情,生活的味道浓烈而醇香……和平村的村民把团结、热情和奉献融进秦腔这种艺术样式中,将一种文化、一派热闹、一地消闲演绎在夏夜的街头。这样的秦腔演唱,似乎更是古典和现代结合了的美。此刻,凝视这个标示着自己名字的招牌,这些和它有关的信息自然输入脑海了。没有考证过是谁人何时为这个小村子起了名字,但它表达的实实在在的愿望就是和平!和平啊,人类共同的向往,在西北大地偏远的一隅,同样因为一些人事而熠熠生辉。

每天上下班经过这里,却还是没盯住这条街是什么时候热闹起来了,新鲜起来了,让人刮目相看起来了。似乎只是几天间的功夫,这一带就这样了!多少次看到,这名叫幸福人家的小区还没个完整的轮廓,只是些大概的楼层框架呢,拉了水泥木材的大小车辆出出进进,戴了安全帽的民工这里那里地忙乎。这不,一下子就楼群林立了!

五原中学那几日还粉刷教学楼外墙面,心里私自想过恐怕学生得推迟几日开学了,可眼见着赶正常开学的时间,穿了校服的学生就正正规规,行色匆匆往来穿梭于学校和家之间了。才几天,又看到挂了通勤车牌子的公交车上学放学时停在校门口,那些笑着说着唱着的学生从车上上上下下,从校门出出进进。一下子更明白,这些像花朵一样的生命是如此幸福地生活着,绽放在阳光雨露里。

第六中学给人带来的感觉耳目一新,教学楼公寓楼外墙色调的和谐搭配,校园园圃内黄的紫的色彩互相映衬,稚气未脱但阳光洒脱的学子脚步轻盈而又匆匆,被风吹飘的头发洋洋洒洒,有的还戴了耳机,不知道他们是听英语单词还是流行歌曲,在一旁看着这些,能让人回想自己也曾青春洋溢过……学校附近的书店文具店都有着新鲜而叫得响的名字,诸如学而优书店、新学友文具店等。第六中学是铁道部援建的学校,去年建成开始招生的,五原中学是固原一中的初中部,旧址是固原民族师范学校,这所看起来很是气派的新校区这学期才启用。而在此之前,这一路没有学校,那些书店文具店都是随着学校的开办而开起的。能肯定这些店铺的老板都很有经商意识经营头脑。听说学而优书店是新秀书店的分店。固原一中斜对面的新秀书店大家都知道,这几年生意火爆。店老板的经营理念很新潮,当然,人家是要赚钱,但此书店确实是固原最大的书店,学生用书的种类和版本也是最多的,在很大程度上满足了学生的需求。想必,它的分店也是前景一派光明。学校门前的路面经过几次修整,显得平整而宽阔。

秋日的午后微风轻拂,有点慵懒的味道在里面。一个人就这样没有目的地闲走,却突然有这么多东西出现在这种不经意的走里面了,平日里也是常常经过这些地方的,怎么没产生这种感觉呢!暗自嘀咕着,脚步还是慢慢向前走了。前面的视野更开阔,是笔直又平坦的一段路,路两旁是今年春季干部职工义务劳动时新栽种的松树,当时各单位都领了具体又明确的任务,政府规定必须是职工按要求亲自完成。我是带着干粮矿泉水卖力挖坑栽树队伍中的一员,此刻依然记得哪几棵树是自己的劳动成果。这些苗子曾经干渴过,曾经灰头土脸过,曾经挣扎过,但都挺过来了。炎夏,见到有人用大卡车或农用车拉了水囊水桶给这些树浇过水,许是那些水救了它们的命,秋日里渐渐多起来的雨水将它们淋洗得很干净很神气,一棵棵都使了劲地绿。有一小段路恰好夹在并不显陡的两坡地间,坡地全种了槐树苗,这些槐树苗已经经历过两个春夏秋冬了,所以我知道它们随了轻风微微摇动的小枝叶再过不了一段时间,全都会变黄干枯,而后伴了冬日的风雪冬眠,等到来年春暖花开的日子,再发芽抽枝展叶妖娆,美丽这一片坡地,美丽触及这里的目光。盼着它们快快长大啊,长大了这里就可以称作林子了,规模自然是小林子,但毕竟是林子。在我们这个地方,育成一片林子并不容易。想象长起来的林子,枝繁叶茂,郁郁葱葱,似乎就在眼前卓然了。看着想着,心里有了祝福,祈祷也随之泛起了。

一直走到中央大道,很容易就看见了那面其实并不显眼的国旗,有旗帜的地方是一所小学,周围是庄稼地,也有一些高大的树木,学校的校舍因为是不多的几排平房,没有林立的楼群的突兀和高大,只是忽隐忽现在树木的缝隙间。一些太阳初升的早上,我能从行驶的车窗里看见背了书包从附近的农家走出来要到这所学校上学去的孩子,他们有的戴了红领巾,有的走路慢慢腾腾,有的帽子还斜着,也有很漂亮的小女孩,穿得鲜鲜艳艳,晃动着小辫子,蹦蹦跳跳……偶然产生一个想法,等女儿上学了,把她也放这里读书,空气多好啊!

不经意,竟然走了这么远,都快到上班的地方了。前面不远处矗立的五角大楼是市行政中心,那栋大楼的二楼有我熟悉的办公室。平常日子里,我一天的绝大部分时间是在那里度过的。在那间不大的房子里,我看着一些别人的文字,也乱涂着一些属于自己的文字,我已经习惯了那里的气息和氛围。从那个熟悉的窗口,能看到春去秋来的痕迹,心情的随之高扬或低沉,都一样会随时间的流逝慢慢淡去。日子依然一天天朝前,就如我此时的脚步一样,随意,却还是有很多希望在里面的。

这个季节,这个天空,应该让自己的生命有机会经历梦想、欲望,让自己相信生活中有些东西是让心灵不会枯竭的。

多年以后,如果回望,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想起这个微风轻拂、暖阳微照的秋日午后,会不会想起这一路的感受,会不会想起自己心儿的跳动和激越……如果我还能以温暖的姿态回想这一切,那一定是我放下了很多,重新背起行囊,穿行在春夏秋冬里,也如今天一样,穿行在庸常而实在的希望里。

5号车

市行政中心办公大楼一落成,以前零散分布于老城区的好多个单位集中搬至大楼办公了,大家都坐通勤车上下班。住在北苑小区的我们乘5号车。

时间长了,5号车就成了生活的一部分。

时间长了,大家觉得乘5号车上下班没什么不好,尤其是冰天雪地的冬天,看到小心翼翼骑着自行车摩托车的人,就很满足了。

时间长了,原本不在一个单位上班的人都因为乘坐5号车而熟悉了。时间长了,熟悉的面孔之间自然有了似朋友似同事似邻里似的问候和牵挂。有谁因为出差、休假几天不见乘车,大家就会互相询问。等到这人再回到5号车上时,那会子,他的人气指数肯定是最旺的,大伙你一句他一句,玩笑话抬杠话统统涌向他,遇到这人恰也是能说会道的,那就满车如夏风吹进一般,暖洋洋甚而热烈烈。

5号车所走的路线是从北苑小区出发,绕经北环路,到达行政中心。车不是指定的,它可以是这个小城内跑来跑去的公交车中的任何一辆,由公交公司派发,轮到哪辆车挂了通勤车牌子就上任。这个小城的大多数公交车还是几年前那种单门小型的,全然不像我们在外面大城市见过的那些豪华气派的公交车,所以,5号车更多时候是毫不起眼地停在人流车辆熙攘的小区门口,等着我们二三十人在规定的时间一个个走出家门,一个个进入车内,然后载着我们经过城区供电局、公安局、原州区劳动就业局、交警二中队、第六中学等单位,开往更远一些的行政中心。途中,我们还能看到郊区农人的庄稼地。2007年,这个将干旱从春天一直延续到秋天的年份,让我们透过5号车的车窗看到的这些庄稼地没有多少精彩,稀疏、矮小、干瘪的苗子注定不会有多少惊喜出现在收获的季节。倒是一块地里的玉米从一开始就显示出了异样的茂盛,那应该是主人特别惠顾的结果。秋天了,我们从远处看到主人将肥硕的棒子搬运到停在路边的农用车上……自然,坐在5号车上的我们也开了玩笑,说是晚上要来地里偷玉米吃,自然,大家伙又一通大笑,5号车就载着我们的笑声驶离那块地,驶离那些成熟的玉米……

又是一年,5号车忠实地履行着拉载我们上下班的义务。5号车驶过暖暖的春日,干旱炎热的夏季,落叶飘零的秋天,严寒冰冷的冬天很快又会在5号车车轮的转动下远逝。

5号车上,逐渐熟悉了的人们之间也会大胆而充满善意地互相开玩笑、讲段子。比如,谁和谁坐一起了,谁请谁吃饭了。那些搞笑的信息也常常被当众念了出来。于是,就满车的笑声和喧闹,就满车的轻松和愉快,即便这会儿车上有人心情不太好,那也会随着这笑声和喧闹逐渐开朗明亮。

5号车上,什么话题都可以有。发工资了,涨薪水了,升职了,换领导了等与大家息息相关的事情被说着讲着,有羡慕有叹息。当然,体育比赛、娱乐圈新闻、股票研究等都被谈得津津有味,女人们的话题自然少不了家常,买新衣服了,老人病了,孩子学习进步了,今年流行什么发型了……是啊,大家伙儿是辛苦的上班族,也是食人间烟火的普通人,生活的酸甜苦辣在繁忙的工作之余还得细细品咂。5号车,成了一个具有双重意义的载体,每趟十多分钟,一天上下班四趟,最多四五十分钟的时间,我们被它载着去上班、回家,也被它载着放松休息。

5号车,当然有车长了。健谈、开朗、有号召力的小张被大家推选为车长。那天下班,她在车上说2008年元旦5号车上的人要搞一次新年联谊晚会,大家欢呼曰:“好!”她接着说:“从今天起,开始集资,每人50元。”有人喊:“财政部门的人做个贡献,给大家先预支上。”全车哗然。小张是财政局办公室职工。

每天早上,我和女儿一起走出家门,她上学,我上班。到小区门口,她看见挂着"5号通勤车"牌子的公交车停着,就会很认真地对我说:“妈妈真幸福,5号车等着呢!”是的,乘坐5号车上下班,或坐着,或站着,我心里平静着呢。

女儿红

金莲

金莲是那种在人多的场合显得异常安静的女子。

初见她是在一次会议上。当时,金莲还在一所乡下小学教书。如果不是戴着那种回族小媳妇头上常见的月白色小布帽,谁也不会看出她已为人妇。其时,金莲的女儿法麦儿已经一岁多了。在那之前早就听说过她的名字,知道她在师范读书时就写东西,也读过她几篇小说。虽是初次见面,感觉却并不陌生。记得会后吃饭时,她几次拿出手机看时间,小声对我说,有了孩子,出门在外心里老感觉不踏实。之后每每读金莲的文章,总会想起她腼腆的神情,还有说话时带着的轻轻的笑。也总带了羡慕的心思想象过这个瘦弱的女子的写作生活:偏远的乡村学校,忙完一天的教学工作,深冬的夜晚,简陋的宿舍,粗糙的木桌,金莲就着昏黄的灯光,读书写作,在属于自己的文字里汲取生命的另一种养分。

大概一年多以后,听说金莲考上了公务员,到乡镇去做秘书工作。心里很是为她高兴。

再后来,金莲一路过关,顺利考到市民盟上班。因为同在一座办公楼,我们时有碰面,她轻轻微笑,轻轻说话,轻轻走路,总像是怕惊扰着什么似的。

去年秋天,金莲在我所居住的小区买了房子。那段时间,她因为生完儿子休产假没上班,恰好文联这边有几个约稿函要给她,我就直接送家里去了。金莲忙着洗苹果拿瓜子。一边哄孩子一边同我说话。我也是第一次听她说那么多的话。她说,现在儿子这么小,照顾孩子需要很多时间,相对,自己读书写作的时间就更少了。她对怀里的宝宝扮鬼脸,说,快长啊快长啊快快长大上学去。我知道陷于看孩子做家务之中,抛开对所钟爱的文字的读和写,金莲是不甘心的。

几年前,看过金莲写的《这之前的时光》,记录了自己考取教师职业之前的几个生活片段。在那些迷茫惶惑伤感无奈的日子,让她坚持并能安慰内心的东西就是文字,读和写都让她痴迷。她如是叙写:“夏天劳作苦累,夜里没法起来读书写作;冬天来了,漫长的冬夜,拥被坐在灯下……找书来读,能读到的全读了。实在苦闷心焦,就读《新华字典》,读一本旧医书。”“一些小说断续发表出来,丈夫从乡邮政代办点上取来刊物,依我要求悄悄放回我处,外人不知我在写小说……上山劳作时脑中一直想某篇小说的结构或情节。这种无止境的想象令人兴奋,令人陶醉,人活着就得思考点什么,我舍不得淡忘那些文字那些小说。”……这样的生存状态伴着金莲一段时间,让她更多体验着生活的真实,促使着她的成熟。她的敏感和聪慧,能让她感知生活更深处的秘密、秩序和变数,那些元素沉淀多了,就变作笔下的文字来与读者见面。

《赛麦娘的春天》《永远的农事》《掌灯猴》《碎媳妇》《巨鸟》《坚硬的月光》《搬迁点的女人》《舍舍》《父亲的雪》《山歌儿》《暗伤》《瓦罐里的星斗》《追赶幸福的女人》……一篇篇,语言的细密精到,情怀的柔软丰富,想象力的开阔厚实,真让人感叹金莲把持文字的能耐。金莲书写西海固大地上熟悉的人事,透过其文字,我们可以窥见生存的欣喜和忧郁,那些铺陈开来的日常琐屑,那些生存困境中彰显的强大和隐忍,那些乡村大地上特有的诗意和欢愉,都包蕴其中。十年的写作,金莲已基本形成属于自己的明净又伤感,好笑又苦涩,艰辛与希望,磨难与坚韧交织并存的叙述风格。

因为干着一份跟文字相关的工作,更因为同为女性,金莲,这个抒写着故土和内心的妹子,我总是愿意将心底的温情传送于她。

一天早上,金莲在前面走,淡灰色绒线帽,橘红的棉衣,那背影显得小巧娴静。我喊她,她回头笑着,我一直记得那天早上她笑脸如花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