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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9·11这一晚(2)

昨天在酒吧,你动过泡妞的念头吗?第二天傍晚她这样问F。没有我看得上的。结果本身一无所获,但整个过程仍然充满希望。只有她,心事重重地在究竟对G使用什么表情这个问题上耿耿于怀。她以被她明显意识到的G的前女友身份打发时光,尽量不表露出一些细微感情变化,为此她喝酒,抽烟(这些都是按照需要做出来的,她并不喜欢香烟),事后将用加倍的面膜来弥补。她无法像过去那样两眼紧盯G,紧盯是为了让目光能够互相交汇,而现在,一想到也许会在目光中流露出为他而来的本意,她就会惊慌地低下头。她也没办法在令人激动的现场演出中保持冷若冰霜。等到G终于下台,换上一支外国人乐队,她又因为演出水平的糟糕无法专心致志。置身于这群被音乐充斥身心的观众当中,她就像独自一人面对失眠一样。没有什么能深入到她的内心,她一刻也没有被这些演出吸引住,而时间,她和吧台里的收银女孩一起发出了一声叹息,它过得如此缓慢,才走到十二点半。面对四点才结束的现实,收银女孩一屁股坐在了一摞啤酒纸箱上。

她又一次用视线寻找G,他被一群人包围着,他们亲热地互相拍打着肩膀,她曾以为他会有以他为核心的乐队,她对他总是充满信心,但现在,除了酒吧墙上一张以切?格瓦拉头像作为背景的宣传海报第二行,“吉他手,G”以外,G一无建树。不过那样也没什么不好,她是G的前女友,在这个身份已经无可改变的前提下,G是否成功已经意义不大,反正她无法再将G占为己有了。

摇滚是过去,去不去未来?女熟人建议她们一起去“兰亭”,有可以跳舞的电子乐,但是F摇了摇头,我的啤酒还没有喝完。她拿起那只大玻璃杯,将那道圆弧型边缘放在自己的嘴唇之间,把头往后仰去。

你想去那里?嗯,这里不好玩。她以一种恳求的语气再次强调,我不想再呆在这里了。

她率先站起来,抓住F的胳膊。这是个下意识的动作,她真的感觉到F了吗?她任他加快脚步向前走去。她退后半步,和女熟人肩并肩,一起慢慢走出酒吧,F已经拦下一辆出租车等着她们了。她立刻倒在车座上,把头靠上靠垫,视线从车顶自然转向窗外,在完全无意的状态下,她一眼发现了站在马路对面的G,他正看着她。他们互相凝视。亲吻、争吵、亲密的抚摸、热烈的争论、长时间的沉默,美好的时光和不太美好的时光在眼神中互相流动,她竟能想到F,幸好他坐在前排,她希望G认为她身旁没有男人?不过不管怎样,这一秒钟是神秘的,有什么东西把他们再次联系在了一起,整整一个白天,她的下意识里,难道不在期盼这一时刻的到来?但它过去了,他们再一次分道扬镳。她将头放正在靠背上,未来的道路正在现时的车轮底下经过。

兰亭·电子乐

女熟人快步走向站在门口的服务生,她报出一个名字,顺利地抵消了三张入场券,他们在轰然作响的舞曲里鱼贯而入。她环顾四周,最初的瞬间印象是模糊的,梦游般往前,渐渐清晰后出现了一个平淡无奇的大厅,因为音乐与一束束冷色调的昏暗灯光,聚集起各色人种的脸。从乌黑到奶油色之间的不同渐变。各种形状的臀部随着节奏颤动起伏,这种振荡将惊醒她们身体里住着的那个小魔鬼,她们难道不知道?

她在音箱边找到一个软凳,将自己陷入。只有少数几个跳得不错,她们足够惹人注目所以目不斜视。更多混在其中,在一层层脂粉下的妩媚微笑是有所企图的,她们简单地摇摆身体,用眼睛体现节奏,左顾右盼地渴望,什么呢,一个能将自己拥入怀中的雄性肉体?她的女熟人也在其中,矮胖的身体使她低下视线,生硬的动作使她看起来连得过且过都不算。一些白种男人,舞姿娴熟,脸上明白无误地写着,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她无法想得更多了,因为有种需要从身体里升起,她走到F面前,她要使这张情人的脸朝向她,只看她,她向他微笑,并开始放纵地扭动身体,她得到了他的吻,热烈的。

但她并不敢进入大舞池。对她的身体,F其实是肯定的,她有相当圆翘的臀部,并因此更衬托出腰身的纤细,她的背部有着分明的骨骼,不过这些都掩饰不了她对自己双腿的厌恶。它们像农家妇女手里的白胖萝卜,有一种可鄙的粗俗相。只要一想到这,她就不可能纵容哪怕一支舞曲的长度来亲身感受自己身体本身的欲望。她退回自己的位置坐下,重新冰冷地看着其他人,她可以以这种方式完成她自己的完美,可以暂时忽略自己笨拙的下半身。她不再试图用自己的身体挡住F的视线,不过眼神,或者笑容,也许可以一试。

黑色的长睫毛下,一道又一道强烈的光被射出,嘴角随之荡起一些波纹,但在一片人海中,那些瞬息几变的东西难以成形,因此显得十分微不足道,她没能得到任何明显的回应。它们在空中散开,落到地面上,立即消失在无数脚底下。

你不累吗?她问F。我已经累了,她撅了撅嘴,我真的老了。

永和豆浆·回忆

因为几乎没有行人,马路看上去很宽。大风卷落一些梧桐叶,随意地扔开,他们手挽手走着,凌晨的清凉、树木的气味、路灯可以信赖的明亮和F的亲热让她重新恢复了自然,她更紧地依偎过去,他费力地弯过另一只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她意外地发现,整个夜晚昏暗的痕迹并没有留下,它们轻轻地擦过她,消失。

他们步行了很久,将近三刻钟,两个人的步伐基本一致所以,有理由相信他们身上都产生了一种淡淡的疲劳感。

去“永和豆浆”坐一坐?

在柜台边点完东西后,他们在靠窗的一个角落里就座。肌肉放松下来,她打开她照顾了一夜的蛋糕盒子,她并不喜欢吃蛋糕但她喜欢蛋糕本身,她用叉子挖下一块,吞下,每次她都希望这种富有诱惑力的质感能带给她想象中的甜美享受,但每次她都同样因为甜腻犯起恶心,她还是没能吃完。

明亮的日光灯下,F突然回忆起她令他心动的那一刻。在“乐美颂”,在一群朋友当中,你是那么漂亮,当时,我的女友其实就在我的身旁,她后来经常说起你,说你真的很漂亮,我就说,是啊。我不记得了。她感觉到自己的眼神,它们突然就活泛了。那天大家商量去“钱柜”唱K,我并不喜欢,但是想到你会去,就去了。他没想到的是,她在送完一位朋友后,直接回了家。他其实并不记得她那天穿了什么,她自己也不记得,但是她笑了。很多时候她并不认为自己有一张漂亮脸蛋,但她喜欢这张脸,尤其在化好妆后。在几个小时前,坐在镜子前,她就曾经犹豫过,她是否要让自己看起来更赏心悦目?显然她不是为了F那么做。他会不会以为她是为了G呢?她没法否认。化妆本身没什么特别的,完全是件平凡的小事,可有时日常小细节却会导致,因此她没有按照惯例问F,你觉得我怎么样。什么时候她才能将脸看得无关紧要,像G希望她成为的那类人那样?

我能和你谈谈G吗?我觉得。她用眼神鼓励他继续。G的气质并不,他人缘很好吧。是的。他身上有很重的乡村气息,他没法摆脱。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我当初和他在一起就是看重他这一点,淳朴。不应该谈下去了,她想让自己和F都明白地意识到,她对G的感情已经在时间中消磨,只要不再继续谈论他,只要变换话题,记忆就会呆在老地方一动不动。

G,他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总想着其他可能,每天她都忐忑不安地试着重新征服他。如果呆在家里他就睡觉,他不介意天是否黑了下来,为什么不再练琴了?不,G什么都不想干。是她纵容了他的无所事事。

我觉得幸福。人总是比较容易爱上属于自己的东西,虽然她清楚,F属于她,也将只是暂时的,没有人属于任何人,她突然握住F随随便便搁在桌上的手,并将它贴在了自己脸上。相爱总比单相思好。他回报她一个温暖的微笑。他们久久地相视而笑,平心静气地交叉着手指,悠然自得地慢慢散步回家。

站在热水龙头下,水从她的肩膀向下滑去,水温刚刚好,她打算写下这一晚,以一种平心静气的方式目睹,她为自己的这个计划兴奋起来。

眼下天空彻底亮了,会是一个好天。F的身体就在她的身后,两条胳膊圈住她,她屏住呼吸轻轻抬起其中一条,钻了出来,她不想惊醒他。F改成仰卧后呼吸声依然均匀。他的脸,她不愿意用什么形容词,他睡意正浓,神态松弛,嘴唇微张,理得短短的头发压着草席。一些女人抚摸过这片粗硬的黑发,亲吻过这两瓣粉红的嘴唇,拥抱过这具修长的身体。他对她们说,我爱你。只是现在,轮到她将脸颊贴在他脸上。她久久地凝视着他。然后,开始击打键盘。他将醒来,在床上扭来扭去,以一种稚气的声音呼唤她前去抱一抱他。情爱中隐隐约约出现了母爱的苗头。他会唤她,亲爱的,这个甜蜜的称号就和他向别的女人奉献出的微笑一样,这批原班人马将坚持到死亡那一刻,这不是因为他对她们不够诚意,只是因为他太爱自己,以至于不愿多花些心思取悦她们。现在,从生殖器到脑袋,她从他那里能得到的全部东西已然一清二楚,但她仍然会在不同时刻对他说,我爱你,用同样不变的柔声柔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