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到底是什么?
是厮杀的战场还是阴谋心机的圈子?
是生活还是想像?
是你和我和他?还是一风一水一山?
我不懂,师父从来没告诉我。
我也不想懂,我终究会离开江湖,回到谷里生活。
我不会像母亲那样迷茫。
因为我懂,
我不会笑,
我不会哭。
我的孤独注定我不会迷茫。
我的简单注定我没有负担。
注定我不必在意我做过什么。
孤欲杀人,百万俯首。
毕竟我是莫河,我的敌人只剩孤独。
罗长风终究是扛不住文吉炮火钢罐似的攻击,渐渐撑不下去了。
文吉所修炼的瑜伽法门追求的最高境界乃是天人合一,文吉虽然没达到那种地步但心神却比一般武者强了太多。他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花招,看到最本质的武学,瓦解掉所有的招数。是故,就连奥秘非凡的上邪剑法也抵抗不住层层针对要害的攻击。
终于,他被文吉的一招甩腿踢翻了,如同孔雀被蟒蛇绊倒,散去了一身华羽。
文吉扭动脖子,发出“咯咯”的声响,一步一印地向动弹不得的罗长风走来,表情中充满戏虐和仇视。他的脚正对着罗长风的脸,准备一脚完结这个少年。
“文吉。你这个弱者。”一道不和谐的声音从文吉背后传来。
文吉缓缓转过头去,只见莫河用一把粗糙的剑慢慢地撑起身体。他低着头,呕出一口血,发丝上带着汗珠。
他喘着气:“弱者,才会一味地瞄准弱点。”
“强者……”他抬起了头,“征服最困难的那部分。”他甚至张扬地狞笑。
霎那间,那把粗糙的剑从地板缝隙间震出,如同雷电般穿过文吉。
文吉看着自己的胸口,滴下一滴血后,如同拉开的水闸,洪水涌了出去。
莫河手上的剑淌下一滴血,断成了两截,掉落在地上。
“真…真…真气……”文吉含糊地吐出最后的话语,眼光陷入永远的黑暗。
莫河也倒了下去,捂着绞痛的胸口,额上挤出许多汗珠,看样子伤得不轻。
天已微微泛起了白光,从门外走来一个佝偻的身影,他走路不带声音,双眼浑浊而不带精光,如同千年老树一样的皮肤,双掌布满厚厚的老茧,一股无形的气场顿时散了开来。
这是一位老人,他在莫河跟前缓缓地弯下腰,好像被锈蚀的机械。
“你不是……”莫河看见这老人的脸,有些惊讶,因为这老人便是昨日下午买剑的老人。
老人只是看了看莫河,面无表情地拾起那两段断剑,他盯祝剑的断处,眼中浑浊散开,渐渐精锐起来。
“这剑,”老人道,“是你折断的?”
莫河望向死去的文吉,老人也顺着目光望去,快步走到文吉跟前,探查了伤口。
老人发觉了什么,忽然枯眉一展:“真气!”
他又走回莫河身边,像是发现了什么至宝,又重复道:“真气!”
莫河不明所以,摇摇头。
老人不管莫河的否定,自顾大笑起来:“呵哈哈哈……跟我走!”老人看似枯朽,竟能单手提起莫河奔走出去。
莫河体力衰竭,无力反抗,只能看向罗长风,可罗长风昏厥着呢。
老人给了莫河一记手刀,莫河也闭上了眼。
莫河醒来时,发现自己倚着一根蟠龙钢柱,胸口麻辣辣的,但是没那么痛了。
莫河站了起来,环顾四周。这是一个大殿似的建筑内部,屋顶由四根漆金千年红杉木横梁架住,金砖地面上支起八根一臂粗的蟠龙钢柱,取义黑龙顶金天,王将拔崛起。一盏盏长明灯挂在墙上,照亮大殿中央的那口古旧青铜棺。
“你醒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莫河身后传来。
“我猜你把我带来不是为了杀我。”莫河并没有问“我在哪?”或者“你要干嘛?”之类的话。
“我杀你干嘛?”那个老人走到莫河身边,“我有东西给你。”
莫河摇摇头,“我不要。”
“你可以不要,但得到它,你就接近得到一切。”
“那给我。”
“别急,”老人眼珠微动,“你不好奇我是谁?”
莫河平静道:“晏城之中,除非闻人山庄何来如此庞大的殿宇?能带人进出的除非闻人氏顶层还有谁?”
老人赞赏似地点了点头,道:“你的冷静是目前最大的优点。老夫闻人述,闻人氏第十五代葬剑人。”
莫河:“姓莫名河。”说完疑惑道:“脏贱人是什么?”
闻人述咳了几下,瞪了莫河一眼,浑浊的眼中透着一丝光,“是葬剑人!”
闻人述缓步走向青铜棺,边走边讲述着:“五百年前,闻人氏的先祖无意收集到了世间最稀有的金属并且将其融入了一把剑内,使剑削金如泥,滴血不沾。相传此剑一出,仇敌皆要来世再见,故名‘来世’剑。所以此剑立即成了江湖各派觊觎之物,武林安危岌岌可危。我闻人氏先祖深知绝世宝剑亦是绝世危害,便将其投回熔炉内,炼成一块铁胎,并设立下闻人山庄封藏这块铁胎。”
莫河问:“难道你要送我的就是这块铁胎?”
闻人述站在青铜棺前,抚摸着古旧沉寂的棺门,“不,我送你的是这个。”
闻人述忽然一掌拍开棺门,棺门落在地上发出巨响,掀起一阵灰尘,可见其重量之大。莫河皱着眉挥走飘来的尘螨,定睛看向青铜棺,只见昏暗的灯影照射在雪白的银刃上,闪出耀眼的奇光。
这是一把剑,它被尘封了多年,却在剑上找不到一丝灰迹;它的身体十分完美,上宽下窄,比例和谐,长约五尺,雁纹浪痕,石青剑脊,如果用人的长相来说,便是玉面玲珑却不失王者之风,锋芒毕露令人不寒而栗。
这把剑被老人取出,老人看似轻轻向边上一挥,那里的烛火却断成了两段。
“来世剑?”莫河问道。
闻人述用食指和中指抚着剑,道:“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这剑是那块铁胎打的,但不是原来来世剑的模样。”
闻人述又取出剑鞘,将剑封入鞘内,递给了莫河,道:“每一代葬剑人,所做的,就是把上一代葬剑人打造的来世剑重铸。这把剑,是我叔父六十年前打造的,我的责任是把它重铸。”
莫河诧异地收下剑,刚想说什么,闻人述又开口了:“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无非是为何要重铸来世,又为何要给你。我告诉你:没有哪个工匠会放弃打造最好的东西。第一代葬剑人破了祖宗规矩,重铸来世剑,没人怪他,第一代来世剑由第二代葬剑人重铸,第二代由第三代重铸。直到我,现在我要重铸它,而为了重铸它,我需要让它饮血,让它在剑客手里‘活‘过来!然后我才能让它‘死’去,才能‘埋葬’它!你,就是被葬剑人选中的活剑者。”
莫河沉默了一会儿,深沉道:“我要做什么。”
他并没有太多的心绪起伏,只有一丝的自信。
“用这把剑,在江湖中刻写你的名字。”
“这剑三年之后还你。”莫河背上剑,世间一切都在他眼里。
“我坐等那一日。”老人闭上了眼,仿佛一切重压都松懈了。
莫河牵马走出山庄时,已是落日时盼,梧桐古路,鸦雀归巢,黄昏辉阳霏云西,大道边,不知何去何从。
他掏出怀里的一副帖子,那是临走前闻人述同马匹一起交给他的,他说那是莫河的第一步。
莫河看过了,大致是流落在江湖几百年的《玄牝决》重现了,并且被石都出缘寺那群和尚得到,但和尚毕竟不敢留着,便急忙召开“玄牝大会”号召天下来夺,共发七十二密贴给武林各个大派,到时比武论剑,赢者夺宝,等于是提前通知一声做好准备。
那夜在树林中听文吉道石皇下江南而石都无高手,沧一泓错欲来夺宝,莫河不解,再看此帖,情节就慢慢浮现出来了。
大概是雪国驰云王段池雷劫到某派密贴,因觊觎此《玄牝决》,便请火国禅宗沧一泓错大师出战玄牝大会,自己伪装成商队接应;而负责买通行路的金安是段池雷的仇人,段池雷找来罗长风又无意招揽了莫河,于晏城设下埋伏诛杀段池雷;然而段池雷被莫河前夜偷听所惊动,找了替身,金安所杀不过是贴了假脸的杂鱼,若不是莫河突然爆发,可能被埋伏的反而是他们。这件事源于《玄牝决》,所以莫河打算去看看这个玄牝大会到底是什么名堂。
他望向西边,夕阳下纵马驰来一人,卷起一阵风尘,来人锦衣玉挎,眉清目秀,正是罗长风。
“你没事就好。”罗长风跃马而下,胸襟开敞,里面缠了多圈白布。
“我要去石都。”莫河道,摇了摇手里的帖子。
罗长发从腰间拿出张沾血的帖子,道:“我从文吉怀里拿出来的。”
“玄牝帖。”两人异口同声。
罗长风一笑,“走吧,今天是三月初八。四月初一,大闹石都。”
莫河轻笑一下,回头看了看背上的剑。
“来世。准备醒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