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薷答应着下去,不多会儿果然端了一只精致的青花瓷汤碗来,里面是雪白的酒酿桂花小汤圆。
姚家祖上经商,算是富足之家,有钱人都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这酒酿桂花小汤圆看着简单,其实却与寻常人家不同,单只那桂花蒸露便是经过十几道工序得来的,这一碗小汤圆在江宁城能买到三钱银子。
华西凌这孩子这几年没吃过好吃的,但之前他爹活着的时候他还是过了几年富足日子的。这小汤圆吃了一个便觉得特别好吃,桂花香味很纯很正,这样一碗汤圆还不知费了多少心思。换做平时他又要批判一顿,然后把碗一推,高傲的说一句:“给我来碗阳春面。”
但现在不行,现在他饿的连半条命都没有了,不管什么好吃的难吃的,先填进肚子里再说。
姚燕语在他吃汤圆的功夫已经把锦麟卫递上来的记录大致看了一遍,华西凌吃完汤圆后姚燕语也刚好把那本记录合上。
“你的成绩还说得过去。”姚燕语淡淡一笑,把那本册子放到一旁。
“请问大人,还说得过去是什么意思?”华西凌以‘大人’相称而不称‘夫人’自然是从医者的角度,但语气里也带了几分嘲讽。
“还说得过去就是工作效率跟我的丫鬟差不多。”姚燕语说着,抬手理了理衣袖,手指从袖口精致的刺绣花纹上拂过。
她穿着一件玉白色苎罗纱对襟长衫,领口和袖口用银色和浅灰色丝线绣了芝兰花纹。这种刺绣工艺十分复杂,光浅灰色的丝线就分了十几个色阶,花纹素雅灵动,比进上的差不了几分。
华西凌本来就被她这鄙夷不屑的语气和话语给气坏了,又看见她身上一件衣裳足以抵上寻常百姓家两年的花销嚼用。顿时怒气冲天,忽的一下站起来,冷声道:“士可杀,不可辱!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因为大人是女子,便视天下男儿于无物,即便是你的丫鬟,也比我大云七尺男儿强么?”
姚燕语闻言不急不恼,又是轻蔑的一笑。
华西凌索性上前两步指着姚燕语的鼻子就要责骂,站在姚燕语身后的丫鬟刚好是白蔻,白蔻本来就看这个臭男人不顺眼,见他上前,便挥手推了一把,并斥道:“大胆狂徒!胆敢对夫人不敬!”
“哈哈,夫人?”华西凌又看了一眼一身碧色衫子的白蔻,见这丫鬟虽然也很朴素,但身上的衣裳虽然比不上这位院判大人的一袭白衫,但也是上等的丝绸,刺绣花纹也十分精致,就这件衣裳拿去当铺,至少也能换五两银子。
一时之间,华西凌心底那股仇富的情绪完全被激发,他仰天大笑两声,忽然低头怒视着白蔻,冷笑道:“夫人!我倒是忘了,眼前这位不仅仅是国医馆的二品院判,而且还是辅国大将军府的二品夫人。我就不明白了,像尔等富贵之人不躲在深宅大院里享清福,却跑来这里沽名钓誉,哼!”
“你个狗胆包天的东西,胆敢诋毁我家夫人!我一拳要你狗命!”白蔻气急败坏的挥拳要揍人。
“白蔻!”姚燕语忙出言制止:“不许放肆!”
白蔻到底不敢忤逆姚燕语,狠狠地瞪了华西凌一眼,转身退回到姚燕语的身后。
华西凌又从鼻子孔里哼了一声,低低的骂了一句:“狗仗人势。”
“你说什么?”白蔻乃练武之人自然听力过人,华西凌骂她自然听得清楚,于是又要上前揍人。
姚燕语抬手止住了要发火揍人的白蔻,缓缓地从榻上站起身来,走到华西凌的面前,微微一笑:“刚才我说你不治病救人不如我的丫鬟,你不服,是不是?”
“哼。”华西凌都懒得说了。什么服不服?这根本就是羞辱!
姚燕语转脸朝着外边叫了一声:“半夏,进来。”
“是,夫人。”门外一个甜甜的声音,随后门帘一响,一个穿着青色衣衫梳着双环髻的小姑娘走了进来,行至姚燕语跟前,微微一福:“夫人,您叫奴婢有何吩咐。”
姚燕语淡淡的说道:“你告诉这位华先生,你从今天午饭后到回来,一共救治了多少人?”
半夏忙回道:“回夫人,奴婢一共救治了二百零五个人。”
华西凌嗤笑一声,扭过脸去,完全当半夏是吹牛皮。
姚燕语又把华西凌的那份诊疗记录递给半夏,说道:“你看看,这份记录有何不妥?”
半夏双手接过白蔻递过来的那份册子翻开来看,看了不到一半儿便合上了,然后双手还给白蔻,恭敬的说道:“回夫人,这为医者救治伤患用的药方太过精细,不符合灾区救治伤患的方法。其实灾区的伤患无非就那么几种,外感伤寒,湿寒入侵,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或者喝了不干净的水引起的痢疾拉肚,还有就是皮肉筋骨等外伤。所以用药也大致分为这几种,若是没有特别的伤患,诊脉之后把病人分类,直接分发我们的配制的药包即可。”
说着,半夏走到华西凌跟前,又莞尔一笑:“像这位医者,每人一诊脉,每人一药方,既耽误了时间,又受药材的限制。奴婢观他诊治的前一百个伤患,所用的药材便有五十多种。可现实情形是,此处遭了水患,连县衙门都被洪水冲了,更别说药铺了!这药方虽然有了,可让病患去哪里弄药材呢?”
“药材我都弄到了!病患也都医好了!不需你费心。”华西凌不悦的哼道。
半夏轻笑着反问:“药材弄到了,煎药也麻烦啊!先生你一人一副药方,人人都要火炉煎药。这得浪费多少功夫啊?现在是灾时,处处都是大水,又连日下雨,连跟干柴禾都很难得啊!”
华西凌一下子愣住了。是啊,人家把病人归类,有的几人甚是十几人的药都可以合在一起煎,病轻者还可以分食药渣。而自己的药方虽然针对每个人的体质病症,但却给患者增加了麻烦,所谓因时制宜,因地制宜,自己只想着拼医术了,竟没想到这些外在的条件。
赈灾救民于水火,自然以方便为主。这会儿华西凌忽然间担心自己给那些灾民伤患留下的药材能不能发挥效验了。那些躲在山头上的还能弄些树枝烧火,而那些留在屋顶墙头上的又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