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炙烤着京城的每一寸土地,天地仿佛落入了一只大大的蒸笼,闷热难当。
一辆华丽的马车急匆匆在宁侯府的大门口停下,把门房里当值的几个小厮都吓了一跳,为首之人忙跑出来帮忙搬梯凳,笑问:“这大热天儿的,表小姐怎么来了?”
“陈伯,我有要紧的事情找姨母。”苏瑾月下车后便急匆匆的往里走。
“是是,表小姐不要着急,我家夫人今日刚好在家。小奴这就着人进去通禀。”仆人说着立刻朝旁边的小厮使了个眼色,那小厮立刻一路跑进去报信。
苏瑾月进了内宅还未到花厅,便在游廊之中遇到了正要出门的卫依依。卫依依看苏瑾月行色匆匆,面带焦虑,便笑问:“姐姐如此匆忙,是家里的房子塌了吗?”
“嗨!房子塌了也没如此着急。”苏瑾月面色纠结,一看便是有难言之事。
“哟,比房子塌了还要紧?”
“你别闹了!房子塌了我来找姨母干嘛?我早就叫人找泥瓦匠去了!”
“啊!也对也对!”卫依依笑眯眯的看着苏瑾月,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表情,“你来找我母亲……难道是求药的?”
“求什么药呀,依依你别闹了!快闪开!”苏瑾月扯了卫依依一把,着急的往屋里去。
“姐姐你急什么,让我来猜一猜你找我母亲到底是为了何事。”卫依依抱着苏瑾月的胳膊故作沉思片刻,忽然笑嘻嘻的说道,“哎呀,我知道了!”
苏瑾月被她这一句吓了一跳,脸色都变了,反问:“什么?!你真的知道了?!”
“哟,这就急了?你放心,我不会乱讲的。”卫依依仗义的拍了拍胸口。
苏瑾月松了一口气,叹道:“妹妹知道轻重,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卫依依挽着苏瑾月的胳膊进了屋子,又悄声说道:“嗨!年轻夫妻恩爱过度乃是常有的事儿,况且姐夫的身子本来就单薄,房事不力,让母亲调制一剂温补的汤药给他吃个十天半月的管保就好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姐姐如何这么办沉不住气呢?”
“你……胡说什么?!”苏瑾月顿住脚步,哭笑不得的看着卫依依。
“啊?不是姐夫?”卫依依大眼睛转了转,“难道是姐夫索取过度,姐姐不堪重负……”
“你给我闭嘴!”苏瑾月情急之下伸手捂住了卫依依的嘴巴,尴尬的看看左右捂着嘴巴偷笑的丫头们,啐道:“你这丫头整日里没个正行!就知道胡闹!”
卫依依一看苏瑾月急的眼圈儿都红了,赶紧的福身道歉,连声叫好姐姐。
“你们在闹什么?”一声轻柔的呵斥传来,纱帘一动,一个窈窕的身影从帐幔之后转出,“瑾月丫头,这大热天你怎么急匆匆的跑来了?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吗?”
“姨母!你一定要帮帮我!”苏瑾月说着,径直朝着姚燕语跪了下去。
“这是做什么?有什么事情起来说。”姚燕语又转头吩咐卫依依:“快把你姐姐扶起来。”
苏瑾月起身后又上前两步,在姚燕语跟前的脚踏上坐下,抱着她的腿哭道:“姨母,这件事情您一定要帮我!”
如今的姚夫人最见不得晚辈孩子们哭泣掉泪,见苏瑾月这样顿时心软,忙拿了自己的帕子给她擦泪,连声劝道:“你这孩子!有什么事情你尽管说就是了,只要是我能做的,难道还能不帮你?”
“就是……”苏瑾月想说,又颇有顾虑的看看四周,扁了扁嘴巴说道,“这件事情关系到外祖家和定北候府以及一种亲戚的脸面,还请姨母屏退众人,瑾月才好说出口。”
闻言,姚燕语忍不住蹙眉,但还是朝着身边的人摆了摆手。两旁的大丫鬟褔身退下,门口的小丫头们也悄无声息的退到门外。苏瑾月看了一眼卫依依,欲言又止。
“姐姐快说吧,难道你有事儿还瞒着我不成?”卫依依好奇的催促道。
“姨母,月儿不孝!求您劝劝我母亲吧!”苏瑾月说着,又抱着姚燕语的腿跪在了地上。
姚燕语脸色顿时变了,低头看着跪在脚边的苏瑾月,沉吟半晌,方叹道:“月儿,你母亲把你们几个孩子带大有多不容易,你知道吗?”
“月儿知道,父亲早早亡故,月儿自幼与母亲相依为命到如今,母亲的苦楚月儿一点一滴都铭记于心。可是不管怎么说,她都不应该……实在是不应该做出这种羞辱门楣的事情来……”苏瑾月呜呜哭道。
“你闭嘴!”姚燕语生气的喝止了苏瑾月,起身说道:“身为子女,怎么能这样说自己的母亲?!”
“是,是月儿不孝!不该对自己母亲的行为有所指摘。可是……可是,母亲公然与一个男子同进同出,还说要嫁给他!这,这……这件事情若是传扬开来,不但定北侯府颜面无存,连外祖的名声也必然会受到牵连……大舅父已经来了书信,让月儿求母亲改了这主意,可月儿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劝说母亲,还请姨母看在我们同气连枝的份上,劝劝母亲……只要她不改嫁,就……就让那男人留在家里也就罢了!”苏瑾月说到后面,万般无奈的叹了口气,让那个男人留在母亲身边是她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了!
“你说什么?大姨母要改嫁?!”卫依依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好像是发现了极其好玩万分有趣的事情。
苏瑾月此时没有心思跟卫依依掰扯,只跪在地上,仰头祈求的看着姚燕语。
“娘,大姨母一个人孤苦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个可心的人相依相伴,这是好事儿啊。”卫依依殷切的说道。
“妹妹!”苏瑾月焦急的喊道,“你……”
“瑾月。”姚燕语忽然转身打断了苏瑾月的话,“依依说的没错。你母亲这些年含辛茹苦的抚育你们长大成人,看着你们成家立业,现如今你们姐弟几人都有了自己的幸福日子,为什么她就合该一个人孤独的熬着?”
“姨母……”苏瑾月原本是来求姚燕语帮自己阻止她的母亲做此等糊涂之事的,万没想到一向周全的姨母居然会说这样的惊世骇俗的话,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卫依依唯恐天下不乱,拉着姚燕语的衣袖兴奋地问:“娘!我好想去看看大姨母的意中人是什么样子的,我能不能去一趟江南?”
“妹妹!求你不要在这个时候裹乱了!”苏瑾月说完,膝行两步至姚燕语跟前,哭诉道:“姨母,难道月儿不心疼自己的母亲吗?悦儿求您从大局着想,这件事情若时让外祖父知道了,又该如何?外祖父现如今乃是一朝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母亲身为他的女儿,身为定北侯府的三夫人,身为东南经略使的亲妹妹,身为一品护国夫人的亲姐姐……怎么能说改嫁就改嫁?且不说那男人只是山野草莽,就算是公侯将相,这事情也是不能够的呀!”
卫依依又忍不住插嘴,凑近了问:“姐姐,难道你是嫌弃姨母看中的男人不是公侯将相?”
“好妹妹~姐姐求你了——别闹,行吗?”苏瑾月哀求着问卫依依。
“好好好,我不问了,不问了。”卫依依举起双手做了个鬼脸,转身就要出去。
“妹妹!”苏瑾月看卫依依出门,忙喊住她,以眼神示意事关重大不可乱说。
卫依依又举手保证:“你放心,我会管好自己的嘴巴。”
苏瑾月虽然不放心卫依依的这个保证,但此时已经顾不上许多,看她出去之后,又转求姚燕语:“姨母,求您帮帮瑾月,劝劝母亲顾忌一下苏家还有外祖家的颜面吧!”
“呵呵……‘颜面’这东西,既不能吃也不能穿,我这个人素来讲究实在,对此自然瞧不上。你且别跪着了,先起身来回答我一个问题再说。”
“多谢姨母。”苏瑾月答应着站起身来。
姚燕语审视了苏瑾月半晌,方问:“你刚才说,为了定北侯府、当朝首辅以及我的颜面,让我劝你的母亲收回再嫁他人的意思。那么我且问你,若是我不在乎,你的外祖父点头同意,定北侯府也没有异议,你可还反对这件事情?”
“姨母这是什么意思?”苏瑾月疑惑的看着姚燕语。
“我在问你,如果苏家和姚家都不反对,而我支持姐姐再嫁,你可还有什么话说?”姚燕语的声音拔高了两分。
“姨母!母亲已经五十多岁了!这……她早就不是年轻少艾的时候,跟前孙子孙女都有了……这个时候又何必改嫁?若实在是身边寂寞,留个人陪伴也就罢了!”苏瑾月勉强说道。
姚燕语冷笑道:“你这话说得倒也明白。想你母亲这大半辈子,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没经历过?她为何到了如今这般时候才提出这样的事情来,你想过没有?”
苏瑾月愣了一下,摇头说道:“月儿不明白姨母的话。”
“你说,你的母亲已经五十多岁了不再年轻少艾,但你可曾想过她也有过年轻少艾的美好年华?为什么那个时候她没有想到要改嫁?那是因为你还小,她把全部的爱都给了你。现在你已经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家,你有一个疼爱你的丈夫和两个可爱的孩子。你有你的好日子过,她才可以寻找自己的幸福。”姚燕语看着苏瑾月的眼睛语重心长的说道。
“可是……”苏瑾月不甘心的辩驳。
姚燕语抬手阻止了她的话,继续说道:“你说她若是觉得寂寞,留一个人在身边就罢了……月儿啊!你真是很可笑!你从小衣食无忧,被你的母亲呵护备至,何曾尝过寂寞的滋味?寂寞是什么?寂寞是纵然有千百人陪伴在身边,心依旧是一个黑洞,没有光,没有亮,没有出口。若是你母亲只是想要那种空泛的陪伴,要多少人没有?可只有心灵的相依相伴才是寂寞的解药!有的人孤独寂寞一辈子都无药可解,最终只能痛苦的死去,所以此生若有幸遇到一个人可让自己的心不再寂寞孤苦,一定要紧紧地抓住不要放手……孩子啊!你还是太小了,什么家族的荣耀,什么生前身后的评说,比起跟心爱的人灵魂相依来说,都只是浮云而已。”
苏瑾月怔怔的看着姚燕语,这位当朝最受尊崇的女子,也是她从小就尊敬依赖的长辈,此时竟泪流满面。她为何如此伤心?是为了自己的母亲吗?苏瑾月百思不得其解。
“好了,这件事情我自会料理,你是你母亲唯一的骨血,凡事更应该站在她这一边考虑。若是连你都站在你母亲的对立面,她该有多伤心呢?”姚燕语说着,伸手按了按苏瑾月的肩膀。她在这里活了几十年,自然知道这些人把名节看得比天还大,寡妇改嫁本来就少有,更何况凤歌这样的人。苏瑾月虽然已经嫁人也有了孩子当家理事,但到底年轻,遇到这样的事情会慌乱也是难免的,更何况有大哥来书信责问,她自然更加六神无主了。
“姨母,您打算如何做呢?”苏瑾月不放心的问。
姚燕语微笑道:“我会先去定北侯府找你大伯母。之后再去你外祖家跟你外祖父和二舅父商议。之后我还会去一趟江南,你若是想随我一起去看看你母亲,就回去准备行装吧。”
苏瑾月听了这话仿若吃了定心丸,福身应道:“是,那月儿就回去等姨母的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