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封太君说的这番话,姚燕语“噗嗤”一声笑了。她这一笑,封太君心里反而忐忑了,因问:“妹妹,你笑什么?”
“我笑,是因为想不到姐姐这么个聪明人竟然说这样的糊涂话。”姚燕语说着,端起自己的酒杯来自顾喝了一口酒,方继续说道:“姐姐说只要不行婚嫁之礼,怎么样都行。这话的意思可是说苏家允许我的姐姐私通男人?”
封太君又被堵了个窝脖儿,尴尬的说道:“……妹妹你这……话怎么能说的这么难听?”
“难听吗?”姚燕语嘲讽一笑,“原来姐姐也会觉得难听。”
“我……”封太君本就不是一个巧言善辩之人,此时又被拿住了话柄,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两情相悦原本是极美好的事情,喜欢一个人,就要光明正大的在一起。男婚女嫁不仅仅是一种形式,更是一种态度,是彼此的尊重。那种既当婊子又立牌坊的事情,我姚氏姐妹是做不出来的。定北候太夫人所言料想我姐姐必不会依从。另外,既行婚嫁之礼,那么我姐姐改嫁之后便不再是苏家的人。百年之后岂能再入苏家的祖茔?她自然要跟自己心爱的人葬在一起。生同衾,死同穴。所以我姐姐嫁要光明正大,葬的也要坦荡磊落。”
“做人不能太自私了!她只想着跟心爱的人双宿双飞,可曾为儿女想过?她的膝下除了瑾月这个嫡女,还有一子一女。瑾安虽然是妾室所生,可一直是记在她名下抚养的孩子,是三房一脉的继承人。她若改嫁,让瑾安如何在这世上立足?”封太君拍着桌子质问。
“瑾安之所以认我姐姐为嫡母,是因为我姐姐占着正室夫人的位子。实际上生他养他的是他的亲娘。若我姐姐改嫁,苏家自可以扶他的亲娘上位,入为继室夫人。这样他便是正经的嫡子,继承三房更加名正言顺。至于瑾月,她已经出嫁,若是她的夫家因为这件事情而小看了她,苛责于她,不管旁人怎样,我就首先不答应!”姚燕语好不想让,甚至从气势上更压封太君一筹。
论诰命品级封号,这两个人虽然都是一品夫人,但一品跟一品也有着天壤之别。封太君的一品诰命是因丈夫为国捐躯换来的,而姚燕语这一品护国夫人的诰命却是她自己挣来的。她医术通天救人无数,对大云皇室以及江山社稷都功不可没,连当今圣上都因为她而对姚家格外看顾。放眼看历代朝堂,哪有父子三人钧占着要职的?
想到这些,封太君心中忽然一亮,脸上的表情也柔和了几分,说道:“妹妹如此说,我自然无可辩驳。现如今宁侯府如日中天,傻瓜也懂得趋利避害,自然没有谁活得不耐烦了跟你过不去。可我想知道,关于这件事情,姚老大人怎么说?”
“姐姐是父亲嫡亲的女儿,他自然希望自己的女儿过的好。”姚燕语嘴上如是说,心里其实一点底都没有。老头子精明自然是不用说的,但自从做了首辅之后,便自诩是天下读书人的典范,忠孝节义礼义廉耻八个字早就深入骨髓,若让他点头,怕是还要费一番心思。
封太君也正是笃定了这一点才有恃无恐。“如果姚老大人同意凤歌改嫁,我定北侯府绝没有话说。”她给出了最终决定。
“此话当真?”姚燕语追问道。
“绝无戏言。”封太君说的。
“好,那我们就一言为定。”姚燕语说着,伸出手去要跟封太君击掌为誓。
“一言为定。”封太君伸手跟姚燕语击了一下手掌。
封太君婆媳告辞,唐婉卿替姚燕语送客人出去之后转回,见她靠在凉榻上揉着太阳穴,便上前来体贴的问:“伯母是不是累了?婉儿给您捏捏吧?”
“我这脑门子疼,你给我揉揉。”姚燕语说着,侧身在靠枕上躺下。
唐婉卿转过去半跪在脚踏上给她按压太阳穴,轻声宽慰道:“伯母略睡一会儿吧,这暑热的天气总是容易叫人烦躁。”
“可不是么!偏偏又有这许多糟心的事儿。”姚燕语轻轻地叹了口气,又问:“你刚送他们出去时,可听到什么闲言碎语?”
“并没有。只是瞧着大舅母面色凝重,好似十分为难。”
“婉卿,我问你一件事啊。”
“伯母有话尽管问,婉儿必定知无不言。”
“你喜欢我家凌溱吗?”姚燕语漫不经心的问。
唐婉卿纤柔的手指立刻停下了,且脸色微微泛白,眼睛里尽是惊慌失措。
“继续按,说话归说话,别停下。”姚燕语略有不满的点了点自己的额头。
“是。”唐婉卿忙回神,继续给姚燕语揉按眉心和太阳穴。
“婉儿,凌溱喜欢你,我是知道的。”姚燕语继续说,“你也喜欢他吧?可是你为什么不敢承认呢?还一直躲着他。今儿若不是我叫人去请你来,你都一年多没来我这儿了吧?”
唐婉卿苦笑,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是威武大将军唐萧逸的女儿,论身份并不比卫凌溱低多少。可是她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去年秋天,她的未婚夫在西北一场战事里牺牲了。她还没有成婚就已经守了望门寡。在世人的眼里,她便是个不祥的女子,若再议婚姻,即便是门户低微之家也会指摘一二,更别提一门显贵的宁侯府了。
“婉儿,伯母如今遇到个难题,想跟你讨个主意。”姚燕语又说。
唐婉卿忙道:“承蒙夫人不嫌弃,又用得着婉儿的事情尽管吩咐就是了。”
“我的姐姐,定北侯府三房太夫人,如今遇到了一个称心如意的郎君,想要改嫁了。”姚燕语悠悠的说道。
“啊?”唐婉卿错愕之余也恍然大悟,明白了刚刚才外面听见这水榭里的争吵是怎么回事。
“这件事情你怎么看呢?”姚燕语又问。
“长辈的事情不管怎样都轮不到晚辈胡乱评论。婉儿不敢多言,还请夫人恕罪。”唐婉卿说着,转身到姚燕语面前跪在了地上。
“婉儿啊,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老实了。女孩子家娴静温顺是优点,可怯懦软弱就不好了。”姚燕语伸手抚了抚唐婉卿的脸颊,温和的叹道:“你起来吧,在我这里不论说什么做什么,即便是错了也无需害怕。只要你能讲出你的理由你的想法,我都会试着理解你的。”
“谢伯母教诲。”唐婉卿欠了欠身,然后继续去榻前为姚燕语按摩。
姚燕语还要说什么,管家娘子急匆匆的赶来,欠身说道:“夫人,二舅爷差人来传话,说首辅老大人忽然晕倒了,请您快些过去。”
“什么?!”姚燕语忽的一下从凉榻上坐了起来,因为动作太急,眼前又是一阵晕眩。
“伯母小心!”唐婉卿忙上前搀扶。
“快,叫人备车!”姚燕语按着唐婉卿的手站起来便急匆匆的往外走。
管家早就吩咐人去备车了,姚燕语回房见着姚府派来的人,一边询问一边往外走,还是唐婉卿急匆匆的拿了一把油纸伞撑在她头顶遮住那热辣辣的太阳。
*
这些年,姚府先后经过六次扩建,早已经不是当年姚燕语初入京城时的样子。如今的姚府不仅门楣巍峨庄严,屋宇深广雍容,花园精致秀丽,更是除了皇宫之外大云朝的权力中心。
姚燕语的马车从姚府正门前过却并不停下,一路往东至东跨院的街门前方停。赶车的老家仆搬了梯凳放在车前,姚燕语急匆匆下车后一言不发的往里去。
首辅姚大人如今已经是八旬高龄,虽然他身兼首辅之职每日操心劳累,但身体一向还算康健。进入忽然晕倒的确是一件大事,姚燕语进门的时候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姚延恩的两个儿子姚盛林,姚盛栋,姚延意的三个儿子姚盛桓,姚盛桂,姚盛棠兄弟五个都站在门外,见了姚燕语进来,无兄弟齐刷刷的上前行礼,齐声道:“侄儿见过姑母。”
“起来,林儿,老太爷怎么样了?”姚燕语问姚盛林。
姚盛林忙回道:“祖父已经醒了,刚刚二叔叫人送进去了参汤。幸好陈太医在家里给祖母请脉,急急的赶过来给施了针才算是稳住了。姑母快进去吧!”
早有管家为姚燕语打起了门帘,姚燕语放轻了脚步进去,转过两道屏风便看见二哥姚延意正坐在床边喂父亲喝参汤,于是忙紧走两步上前去,半跪在床前问:“父亲这会儿觉得怎么样?”
“嗬……嗬……”姚老太爷看见女儿,又激动的喘不过气来。
姚延意忙替他揉着胸口,劝道:“父亲,您别着急,燕语这不是来了嘛!有什么话慢慢说。”
“去,去去……去江南……你,你去江南……”姚老太爷指着姚燕语说,“去江南把……把你姐姐给我叫来!”
姚燕语一听这话心中一凉,看来父亲这个样子都是因为姐姐想要改嫁的事情给气的。于是劝道:“父亲先别着急,婚姻大事向来都是父母做主。姐姐是最孝顺您的,您不点头,她肯定不会胡来的。”
姚老太爷听了这话,立刻松了一口气。
“原来您老是因为这事儿气成这样的!”姚延意皱眉叹息。
“父亲,不管天大的事情,您都是这个家里的主心骨,您的身体是第一要紧的。可别想不开啊!”姚燕语说着,拉过姚老太爷的手腕切脉。
姚老太爷积攒了一会儿力气,又说:“只要……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就不许那个混账东西做出……做出有辱门楣的……事情来!”
得!本来就不知道该怎么说服这倔老头儿。如今来开,连说都别说了。姚燕语无奈的看了姚延意一眼,把老太爷的手放回去,说道:“父亲这是急火攻心,先安静的躺一会儿,我去膳房给他配一道药膳来。”
“你再去瞧瞧母亲,今儿早起她老人家就说肚子不舒服,你二嫂一直守着呢。这儿你放心,有我呢。”姚延意更觉焦头烂额,心里默默地埋怨大妹妹真是无事生非,守寡这么多年了什么风风雨雨都撑过去了,怎么老了老了忽然闹起改嫁来了!
姚燕语答应着出来,先找陈太医商议过老太爷的脉象用药,又问过老太太的病情,心中有数之后,唤了一声姚盛桓:“老二你随我来。”
“是,姑母。”姚盛桓自幼跟这位二姑母亲近,事事都听她的,此时更不敢怠慢,立刻跟上姚燕语的脚步出了跨院往厨房的方向去。
行至僻静处,姚燕语对随行的管家娘子使了个眼色让她们退开,方问姚盛桓:“今儿谁在老太爷跟前嚼舌根子了?”
姚盛桓朗声回道:“回姑母的话,侄儿一早就被父亲遣去药房给祖母配药,午饭后才回来。听管家说,祖父是跟三弟说了几句话之后忽然发火的,砸了他最心爱的供春紫砂,忽然就晕过去了。当时家里大乱,幸亏陈太医还没走,及时给祖父施针,祖父昏迷了一刻钟的工夫才醒过来,醒来后便叫父亲去江南找大姑母。可是父亲领着修缮祭天坛的差事走不开,祖父不依,一定要叫人去江南。父亲无奈只好找人把您请来了。”
“这个老三,真是欠收拾。”姚燕语咬牙骂道。
三爷姚盛栋是东南经略使姚延恩的次子,上个月刚从绍兴回来,对姚凤歌的事情自然知道的一清二楚,说不定大哥那封给瑾月的书信就是他带来的。只是没想到这孩子如此没轻重,把这事直接捅到了老爷子那里。
“姑母,祖父的身体不要紧吧?”姚盛桓担忧的问。
姚燕语无奈的叹道:“已经是八旬老人了!人到了这个年纪,任何小病小灾都是劫数了!”
“姑母有通天的医术,总能保祖父平安的。”
“这世上哪有通天的医术呢?不过,你祖父暂时无碍,你放心吧。”姚燕语又沉沉的叹了口气,眼前凤歌改嫁最大的阻碍不是定北侯府而是自己的亲身父亲,而且老父年迈,一口气上不来就有可能驾鹤西去,这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