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凡璎,手札,矛盾
不清楚我究竟是哪里露出了蛛丝马迹,抑或是他真有看头人心的本事?自我平安归来后,殷传封就把我软禁在卧室里,因为他笃定非渊会来寻我。
本来我是不信的,但随着院落里越来越多的巡卫和埋伏,松懈的神经不由自己的紧绷起来,如今的我总是闻声而动,草木皆兵,没有一日安宁!莫非他真的要来?否则殷传封不会费这般心神。他每日都会来看我一次,有时候并不说话,有时候看着我嘴角上扬,得意志筹的模样让我质疑自己;他总是拎着酒壶而来,随性自在的喝着,一壶尽底了才愿意离开。我知道,他这是在等非渊,或许就是等我的不自在,用眼神和情绪透露些他想知道的事。
终于能下床走动了,但活动范围却局限在屋子里——这是殷传封下的命令。看来这次他是势在必得,若让他知道非渊就是元崇,事情不知道又峰回路转到什么地步了,蹙起的一双秀眉多日不平,烦躁得让她觉得自己多了好些白发。
“……我干嘛要为他掩饰?虽然他是个人才,但终究是那幽人,是制造战争的敌人之一……还是他夺回王位,真的能拨乱反正?要是让姓殷的知道我隐瞒了什么,我就大祸临头了,怎样为父亲平反……和他非亲非故,我犯得着这样帮他么……”
喃喃自语,但抱怨归抱怨,华凡璎还是坚持自己的决定,毕竟殷传封和元崇两人相比,她还是比较认同元崇的人性。
蓦地,外面传出兵戎相接的混乱之声。糟!殷传封带来的精兵埋伏在外面,守株待兔多日——难道他真的来了?
迫不及待地推门奔去,非渊的面孔正好迎面而来,正想唤她,却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元——“非渊!”冲口而出的担忧,机警的她立即唤了他的假名,希望瞒骗过殷传封的耳目。
“军师请回房。”守在门外的两名士兵立即抓住她,不容拒绝的将她往屋里带。
“不!非渊,快离开——”华凡璎不顾身份,大声叫喊;但两名士兵却毅然把房门关上,阻断她的视线。最后一眼,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负伤的他垂死挣扎,杀出重围。
“抓住他!”萧途领着人马取网擒来,穷追不舍。
屋瓦上传出震响,数人的脚步凌乱踏过,叫喊声和霍刀挥剑的声音此起彼伏,接着就有瓦片落地的破碎声,既骇人也揪急人心!
“我太感动了,凡儿,想不到你这么关心我。”
就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元崇竟如鬼魅般降落眼前:“你、上面——你怎么进来的?”
“原来你也会口吃!”
“你给我正经点!”华凡璎怒斥,又惊觉自己太大声,不自觉靠近、揪住他的衣襟低语,“你怎么还来?沙福都死了,你还不赶快逃出骁城?”
“外面那个,是我的替身……你不是引我的饵么,我来了,你还不高兴?”
“你明知不是我的主意!”无端受他污蔑,华凡璎气极了!
“逗你而已,别急啊。”态度闲适的非渊丝毫不像将要亡命天涯的人,“如今我孤身一人,是生是死,其实不重要了……”
“……我没告诉他们你的真实身份,你还是安全的。这个东西你拿回去,好好完成你的责任,做你该做的事。”华凡璎掏出自己一直藏着的木令坠递给他,“骁城已经不安全了,你要即日离开!”
薄凉的木令坠握在手心,他的心却像洗过三温一样,讷声问道:“为什么要帮我?你不是讨厌我吗?”
“你无害我之心,我很感激……你我相识也是缘分,这回,就当是我同情你的遭遇,帮你一次。”
两人相看欲言无语,华凡璎搞不懂他还在等什么,说不定追捕的人很快就知道那是替身,随时会折返。他却像老僧入定,看着手里的木令坠在沉思什么,反倒是她忙着为他焦急。
片刻后,他的神色变得正经凛然:“……那好,一报还一报,救命恩人,我送你一件小礼物。”
乌馥子——那幽贵族视为身份与地位的象征物,也是男子对女子表示爱慕之情的东西,若女子愿意接受,那便是两人的定情信物;装着乌馥子的香囊也有讲究,便是男戴蓝女戴黄,以颜色区分开来,象征此至不渝,天长地久的情意。
华凡璎傻愣地看着手心里精致的黄色香囊,看来他是早有准备的,并非一时兴起,那淡淡的独特幽香迷惑了她;华凡璎迟疑了,这份礼的意义和感情太重了,是她所不能承受的:“我不能收,元崇——”
“我喜欢你叫我非渊。”
“这、这是乌馥子,你我只是萍水相逢,你不该给我的!”他安的是什么心,华凡璎被他炽热的眼神盯得很不自在,自己仿佛是被老鹰相中的猎物。
“显然你知道它代表的意思,那你还觉得,你对我而言只是萍水相逢的恩人吗?”这个美丽的姑娘——他订下了!意味深远的笑容含在嘴边,礼物既出他拒绝回收。
“非渊——”
“凡儿,记住了,你是我的!”飞快地在她唇上啄下一吻,轻轻一下,烙下的是他最真切的誓言——元崇便来去无声的再次凭空消失了。
如演完一场戏法,不过片刻的时间,华凡璎却觉得已恍然一世,手里被握热的香囊却是那样真实,馨气却是那样空茫悠远……
“嘭”一声,殷传封仿佛透视一切,掐准了时间踹门而入。
“就算大人不拘于礼教擅自闯入女子闺房,也请你敲了门再进来。”默默地把香囊藏进衣袖里,华凡璎不确定他是不是在外头偷听许久了。
“别像只刺猬一样,凡璎,我刚才可是听见你喊他‘非渊’?看来关系匪浅,怎么,还骗我说不认识他?”殷传封撩起衣袍,安然若素的在她面前坐下,笑意盎然的模样叫她不寒而栗。
“……他不是要大人找的人。”
“包庇通缉犯,你可知道是死罪?”
“我说了,他不是大人要找的人,更不是通缉犯。”
“你当我是蠢材吗,会相信你这番谎话?还是你真以为我需要你,暂且无性命之忧,所以才如此恃才傲物?”华凡璎存心维护,丝毫不畏惧的模样更叫他怒火燃烧,阴邪的神色不住散发出骇人的煞气,“凡璎,经历了这回,你的心思和行为该有所改变才是。”
“大人想说什么?”
两人以眼神对峙如火光如电,在彼此的气场中形成无形的霹雳,僵持着,厮杀着,有限的空间里犹如阴霾密布的浑浊天地。
沉吟半晌,仿佛知道来硬招是套不出自己想要的事情,殷传封竟选择放她一马:“刚才的事情,我就不与你计较;跟我说说,行动那晚上,你都看到什么了?不说金浩那拨,就说说我们自己人。”
殷传封真想特意栽培自己不成?这回一来,老是寻机会考查、试探她,屈于他的威逼,自己还是得慎重回答:“……没多大事情,就是和另一路人恰好碰上了,坏了时机……还有就是,有人心变了……”
两人心知肚明,说的正是平安;“还以为你没瞧出来呢,看来你的心思还是清醒的。”
“大人会处置她吗?”
“听你吩咐。”
“属下不敢,只希望她能随大人回京去……最好萧哥也一块走。”
“萧途可以帮到屈翼许多忙,他的去留我不做主;至于平安,我会带她走的。”殷传封将她的低落收进眼底,心想这回还是有收获的,“你是聪慧,但缺狠心。我让平安来这一趟,既是想摸清她的私心,也想让你练下眼力,学会观察一个人的表里举止。”
“那我现在的表现,大人满意了吗?”
“……尔尔。”
从他嘴里得到这两算是“称赞”的字眼,真是太不容易了,以后所要付出的代价只怕更多更大。他是满意、得逞的抿了一口茶,但她却是心如大石——石沉大海。
距离天破晓还有半个时辰,殷传封带着华凡璎重游旧地,窑姐楼歇业数日,内里装潢重整完毕,昨日总算又再开业了。
“怎么还要过来?大人想调查什么?”
“守在那肉店的士兵汇报说,昨天有人订了十斤羊肉,今天要送来这里;付银子的不是鸨娘,而是一位客人——我怀疑金浩还窝藏在这里。”
“他也太敢冒险了吧,还真以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这个地方留给她不好的回忆,一踏进这寸土殷传封就察觉到她浑身不自在:“不必紧张,大白天的,那些人要么没睡醒,要么还没来光顾,你不会遇上的。”
“若金浩在这里,你我不是他的对手,你究竟想干什么?”
“你打听到他与朝上人勾结,我怀疑那人就是丞相,现在我就冒充是丞相派来的人,再查清楚他们究竟达成了什么协议。”
“你们不是见过面吗,会不会有破绽?”
“你我不是易容了吗,多贴了张假皮在脸上可不是为了玩的,不然,他不认得我,也绝对认得出你。”毕竟,金浩那晚对她这小白脸“情有独钟”的行为,是那样令人印象深刻,所以这回两人不仅贴上黝黑肤色的假皮,又在身上裹了多层,装成胖子,“好了,记得别说话。”
摸着自己的脸,华凡璎不得不重新看待这个不懂武的男人,想不到他竟有这手艺;不仅脸皮做得以假乱真,就连他改变自己的声音都随意自如。
往自己腰间系上一个官人家眷出入京城的小令牌,如此告知对方自己身份的微妙;两个肥胖的身影在白天的窑姐楼里晃动,别说多怪异。
这时,二楼一个男人探出半身来,本来一手悄然握住刀柄,但看到那腰间的令牌后犹豫了,少刻后冲那两人一喊:“你们俩胖子,上来陪大爷喝上一杯!”
“喔,好咧,大爷!”殷传封点头哈腰的立即成了小人物举止,平日那不怒而威的傲气和尊贵荡然无存,只有一副小人怕事,畏首畏尾的模样。
两人到了二楼,悉悉簌簌地坐下,胖墩的身子几乎要把单薄的木板椅压扁;华凡璎瞄了一眼,立即认出他就是那日随着自己进肉店,为金浩办事的男子。
“你们两个胖子,大白天来找窑姐是傻愣了吧,姐儿哪有空伺候你们啊!”男人也不急,拉着他俩说别的。
“大爷不知道,小的和老弟来,不是寻乐子的,是寻人!”
“……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