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痛楚到达这夫人无法承受时,折磨了大家一个时辰之久的孩子终于顺利产下了!啼哭声洪亮,惊动了林里的蝉,鸣声又再大作,仿佛也在为这新生灵喝彩欢呼。
“恭喜夫人,是位小公子!”华凡璎脱下外裳撕开一分为二,小心翼翼的擦拭干净孩子后,又用布料仔细裹起来,让丫鬟抱到她身旁。
“夫人你看!小公子很精神呢!”两个丫鬟眼眶都湿润了,惊慌过去,喜悦袭来,看着这小少爷心里很是高兴。
“大夫,真是太谢谢你了!”另一个丫鬟冲她连连道谢。
“……大夫,请你给孩子……取个乳名吧……”
看着那还在大声啼哭的婴儿,华凡璎高潮迭起的情绪还在动荡——自己亲手迎来这个世界的生命,多么神奇!这将会是自己以后的回忆中,一抹动人的彩色。
轻抚着婴儿的眉眼,激动得话音也有些颤抖:“四周蝉鸣热闹……蝉,取佛缘之‘禅’字同音,代表我对小公子一生平安和祝福,就叫子禅吧。”
夫人已没力气说话了,只来得及对她虚弱一笑,就带着满怀感激陷入梦乡中了。不久后,车夫找来的救兵终于姗姗来迟,确定夫人没有出现产后恶状,华凡璎也安心让她们离开了。临行前,把身上仅有的几颗珍贵药丸也给了丫鬟,嘱咐她定时定候给夫人服用。
此时已是紫霞满天的傍晚,夏风微抚,华凡璎这才觉得自己一身汗黏,冠发也乱了,几分狼狈。上了坡,往自己的马儿走去,她意外地看到旁边竟多了一匹马!但令她更惊诧的是下马朝自己走来的人——杜文均!
“……杜尚书。”拱手作揖,华凡璎对他刺眼的笑容视而不见。
杜文均一身布衣,丝毫没有半点官威,倒是书卷气质显得他谦和文雅,平凡的五官也多了几分秀逸:“好个仁心仁术的大夫啊,华姑娘,你的能耐真叫我刮目相看!”
假意回以一笑,华凡璎心里筑起戒备之墙:“看来,杜尚书若非兴致所至,喜欢小道幽静才到此地——那就是跟随我而来的吧?”
“这就说明,我和华姑娘心有灵犀!”
“我是屈凡,杜尚书请自重!”尽管身处郊外,仍不得不防,警告他的同时也警惕自己,男装的她只有一名字——屈凡。
他但笑不语,只是从自己的马鞍上取下一件长裳,不让她闪躲,硬是要亲自给她穿上。
“你——”
“衣裳不整也罢了,还沾了大片血迹,下了山,你还真不怕招人怀疑,直接把你拉衙门去?”真是不识好人心,杜文均少有的体贴显然没有得到她的感激,“回去后,别忘了给手上的伤上药。”
低头一看,衣摆处果然血迹斑斑,只好借穿他的衣服遮住;想谢谢他的话到了嘴边,却被他刚才一直无动于衷,隔岸观火行为惹恼了:“你一直都在偷窥——不,是监视我!刚才的事情性命攸关,你也能冷眼旁观?好个清廉正直的杜圣人啊!”
自他的名声在朝上跃起,不晓得他是如何办到的,经百姓中口耳相传,他竟成了个为民请命的好官。偶尔路过市井街头,总能从百姓口中耳闻一二,都是对他的好评价。难不成他得天独厚的儒雅气质,还真的为他的狡猾蒙上慈悲的外衣?
“有你这位厉害的大夫,哪有我的用武之地?”杜文均若有所思地瞅着她,诡异一笑,“华姑——不,是屈大夫,你今日的善举,说不定——将会给你带来莫大的裨益!”
“……你知道那位夫人的身份?”这“裨益”一词显然不是指好事,他的话中话她听懂了。
“我给你一个忠告吧,别让丞相知道你救了这位夫人,否则,你小小的肩膀,又要再扛上一个重担了。”
秀泽乡,一个柔情似水的风月场所,这儿花容月貌的多情女子如天上繁星,让来者应接不暇——这里就是天城最负盛名的花街柳巷。名字取得文雅,传说还是从前一位有名的文人墨客所拟,但再如何,也掩饰不了这渴望横流,聚集三教九流,充满浑浊与萎靡的污秽气息。
拜殷传封所赐,自回天城后,为了深入调查和了解人物对象,华凡璎不得不开始接触这种地方,遇到形形色色的人,触碰人性肮脏的一面。
老马识途,华凡璎已不记得自己是第几回到这里了,虽然厌恶,但不得不否认,沉溺在温柔乡里的男人,最容易松懈;黄肠下肚,耳畔一朵解语花轻声软调,少有不露出破绽的。
夜色融融,华凡璎装成玩客,一踏进衣香鬓影的金香院大门,眼睛锐亮的老板娘立即迎了上来,亲热地拉着她,娇声嗲气道:“哟!屈公子许久没来了呢!是不是有了新相好,就把我家红玉给忘了啊!”
“不过最近太忙了,那,红玉在么?”尽管成了“熟客”,她还是不甚自在地躲开老板娘的触碰。
“在、在!闲着呢,就在歌楼那唱曲儿!”
“我这就找她去。”
快步走过一个个充满暗昧香气的院落,低首,技巧地与迎面而来的男男女女错身而过。正要步上歌楼,不远处的小凉亭里,旁若无人地对风尘女上下其手,放浪猥亵的,正是让她忙转了三个多月的目标,钟庆龙。
“公子,奴家还以为看错了呢,快上来吧!”歌楼梯口上,笑靥动人的红玉唤道。
“怎么跑出来,当心不长眼的人把你撞了。”
步上长梯,华凡璎急忙搀扶她,不让她瘸了的左腿受力过多。
红玉比她还年长几岁,但一张憨然的脸庞让她看来还多几分傻气:“瞧你还紧张兮兮,多亏你给的灵丹妙药,我这腿早就不疼了!”
华凡璎也知道自己太过紧张了,但每每看到她这条瘸了的腿,心里就万分难过……当初,她才刚回天城不久,因任务而首次踏入此地。一位大爷发起酒疯,在金香院大吵大闹,搞得人仰马翻的;碍于这位大爷不是她们能惹的,老板娘也不敢强硬驱逐。眼睁睁地看着满室狼藉,作陪的几个姑娘都受了皮肉伤,而最可怜的红玉,则被他用木凳子砸折了腿,躲不开,闷声一下又一下,那薄纱裙血迹漫流。
那时红玉哭得血泪痛流,但就是没有人敢去把大爷拉走,而她也亦然,只能愤怒的握着拳头,忍着脚步在一旁观望。终于,在这位大爷终于体力不支的昏睡后,大家才抢救起来,而她也只有这时,才能帮助红玉,并亲自照顾她最艰苦的那段日子。此后每每想到那血肉模糊的腿,她痛心疾首,唾弃自己的懦弱。
“我给你带了些补药,记得要喝……还有些银子,你藏好,别省着,该用就用。”自从腿瘸了,曾经是院里头牌姑娘的红玉,几乎到了无人问津的地步,若非她有一把好嗓子,能唱能弹,老板娘早就把她撵走了。
“公子,金香院什么都有,饿不着我的,你不必再给我银子了。”尽管知道她是女儿身,但红玉一直配合着,唤她为“公子”。
“这是我的心意,你只管收下。”四周丝竹酣乐,笑声喧哗,但华凡璎还是附到她耳边低语;瞧她一脸严肃,红玉也正经聆听,“不问又忘了,凉亭里的钟大人,你有没有探听到什么?”
“自你上回离开后,我就留心起他了,但他不常来,偶尔来一两趟都只是听听曲儿,喝花酒罢了,不过出手挺大方的。”
“……这么说来,我今天遇到他还是碰巧了?”
“不过这回反常了些,他已在这儿留宿三天了,但听说他不爱来女肆是嫌姑娘不干净,所以老爱沾染自己家里的丫鬟,有好些要死要活的,都被他打发走了;若是不幸怀了孕的,都被他强行灌药堕胎!”红玉自个说着,汗毛都不寒而栗,心里痛骂着。
“这些传闻我也听说了,他那香消玉殒的妻子,听说就是被他暴打至死的。”殷传封讥讽钟庆龙是“疯犬”,看来并不是偏见所致,这性情暴戾疯狂的男子实在危险!
“听伺候他的姐妹说,钟府最近还真的又撵走一个丫鬟,走的时候还满身血淋淋,唉,都不晓得是死是活啊!”红玉担忧地看着她,“公子,他太可怕了,甚至是——是混蛋!你要是想收拾他,可不能硬碰硬啊!”
的确,再依殷传封的意思,以女子身份接近他太不安全了,根本保证不了行动顺利。还是先找萧途,从长计议吧。
离开金香院时,天边已有了微弱的晨光,大地一片昏茫,但已有不少店家开门经营。
华凡璎没回殷府,经过熙来攘往的渔港码头,到了偏僻的一座村庄,赴平安之约到了一家小药铺的后院。掀开帘子,入目即是阴暗的陋室,残垣横梁上污迹斑驳,空气显得凝滞微冷,闷得没有丝毫属于夏末的干热。
“平安?你怎么了,脸色这么苍白?”只见平安躺在铺着薄薄一层草席上的木板床,那糟糕的脸色像多日未见阳光,又像失血过多。
“没事……你,你没让丞相知道吧?”向来温柔的语调变得低沉沙哑,每说一个字,仿佛都要花上很多力气;动作缓慢地坐了起来,却推开华凡璎伸来扶她的手。
“没有任何人知道我来见你,平安,你怎么会在这里?丞相让我接手你的任务,你不该是回别苑了吗?”瞬间触碰到她,华凡璎被她这样的情况吓到了,“手这么冰!你到底怎么了?”
“……死不了人……你少猫哭耗子了……”平安抑郁着心头的悲愤与嫉恨,明明最厌恶她,但此刻的自己却不得不向她求助;试图用最平淡无奇的态度对她,但那微抖的声音还是泄漏了她波动的情绪,“我知道……你懂药理……今日要你来……就是想你帮我弄服药来……”
不计较平安的冷言冷语,她仍是关切地问:“什么药,这家药铺没有?”
“……藏红花……大夫给我把过脉了……胎死腹中了,必须流出来……这种小村小店,不……不敢卖这种药……你替我走一趟,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