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心思各异,以眼神对峙无形的厮杀着,彼此的拳头紧握,甚至因紧绷而磨蹭出声音来。
此刻,“咻”的一声,一支快箭从两人中间穿插而过!
杜文均身手利索,微侧身而脚步不动半分,就轻易躲开了这突如其来的袭击;而正怒火中烧的殷传封则瞬间出手擒住箭尾的翎羽,一个反手,狠狠地朝射出的方向反击回去,惊人的臂力,劲度非凡,百步之外的宫墙上,箭头竟没入石壁三分!
殷传封显然被自己这样外露的情绪震惊到了,但很快就被他用冷漠掩饰过去;而杜文均也震惊他有如此强劲的内功,深藏不露!
两人的目光难得一致的看向射箭者,竟是武状元出身,取代曾尚书高位,今日才新上任的吏部尚书——丁子恒。
朝廷,向来都是长江后浪推前浪的地方,这个丁子恒仅凭一己之力在四年内拼到这个高位,不能不承认他的实力非同一般。只是,谁得罪他了?公然在宫道中对朝廷重臣放箭,这可是个罪名!但显然,武将出身的人似乎都有江湖莽气,随心所欲惯了。
“丁尚书,刀剑无眼,你在宫道这里练习箭术也太狂了吧,这可是触犯宫规的。”杜文均也不计较,因为他刚才那一箭只是一个警告,至于警告谁和警告什么,这才是重点;于是,他故意调侃这个气焰嚣张的新同僚。
“我只知道入西华宫门才需下马卸甲,不得利器藏身,而这里——只是宫道!”丁子燃着一身骇人的怒火,俊秀的五官与浑身张狂的狠劲截然相反,长期曝晒的肤色显得黝黑,儒雅的朝服在他伟岸的体魄之下,反而多了些男子气概。
“丁尚书,谁招惹你了?”
不理会笑意不及眼底的杜文均,丁子恒大步走到殷传封跟前,那毫不掩饰的敌意牢牢地盯住他:“丞相,夜路走多了,是会遇见鬼的!”
原来是冲自己来的。殷传封算是了然了,但自己虽树立众多,但这个才刚升官的丁子恒,恐怕还没有“荣幸”成为自己的敌人;一时间,殷传封还真不知道自己与他有何瓜葛。
“初生牛犊不畏虎,那不叫勇敢,而是愚勇!丁尚书,若非我手下留情,刚才那支箭就不是钉在墙上,而是钉在你的眉心上。”
“你以为我会害怕吗?就算百官都畏惧你的权势,但我丁子恒,誓与你为敌!”
好大的口气啊!殷传封心理讽刺着,还真该为他的愚勇鼓掌一番!而杜文均则是觉得这男人疯了,这样拍板叫嚣,不是在催促殷传封将他除之而后快么?
“……随时候教!”殷传封被激起内心的黑暗面,如嗜血的兽沉梦苏醒;这个朝廷,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丁子恒越过几步,不住回他一个阴狠的眼神,咬牙切齿地叫嚣:“叫你的人离她远一点!否则下一次,我会把你走狗的尸首,直接送到你的眼皮底下!”
谁?
丁子恒说的“你的人”是谁?
殷传封直觉是朝中人物,因为他的眼线都只是因这些人而存在;虽暂无头绪,但这一刻他却知道了丁子恒的弱点,这个“人”是他在乎的人,只有查处此人,以后想牵制丁子恒——还难么!
不同于他的笃定,杜文均则有异感,丁子恒眼里的敌意绝非是私欲或利益,他的出发点也并非是为了自己,更没有张扬自己的身份地位——而像是一种出于惊恐的保护欲!保护谁?走狗又是谁?杜文均不禁一个寒颤……
要不是孙大娘来取药,华凡璎都忘记自己上一回炼药是什么时候了。把柜子里的药都查看一遍,果真都所剩无几了;不论丹药和毒药,这般大量消耗,看来,殷传封手下的探子全都出动了——这并不是个好情况。
朝廷的政事她是模糊的,但今年殷传封暗地排除异己,频频动作似乎已引起了圣上的注意,要不然杜文钧身为圣上钦点的尚书,又怎会关注起她一个小卒的行踪和行动?
思绪一边飞速转动,她的双手也迅速利落的分配出丹药和毒药的分量,不断的重复捣药的动作,直到连自己的手指都不小心捣进药里了,痛觉才把她从沉思中拉回来。
手指破了皮虽然很痛,瞬间流出的鲜血融在药末里,华凡璎只是呆呆的看着,一动也不动,脑海里依旧回忆杜文均的那一句话——怀念在骁城时的她?是啊,那是的自己还是相对自由的,虽然也历经波折,但总算是成长……还有那个“非渊”,不晓得他现在如何了?那幽与边疆战事不断,唉,想来距屈大哥上一次来信,已过去三个多月了,莫怪殷姐姐寝食难安的……
“怎么这么不小心?”特意过来寻她的萧途惊呼道,连忙取来纱布和创伤药替她包扎伤口。
“小事,萧哥你别紧张。”华凡璎对他露出一抹虚弱的笑容,心不在焉。
“……相爷最近对你的态度有变,你察觉了么?”
她摇了摇首,一脸漠然:“还请萧哥明示。”
“你太感情用事了,相爷对你处理乔棋和平安的事情很不满意,你若不做点什么,怕相爷又要变法子来为难你了。”
“我不怕……”
见她如此不上心,颇有颓然敷衍之意,萧途不由得急了:“凡璎,就因为你的不怕,你就要背着相爷和杜尚书联络吗?难道你真的要背叛相爷!”
“萧哥,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不管你信不信,我与杜尚书并无瓜葛。”
“若如此,你为何要与他见面?他都对你说什么了?凡璎,朝中人个个如狼似虎,官位越高者越甚!你可糊涂不得!”
终于说出来了。原来这几天在外头走动,总觉得被人尾随并非错觉,华凡璎笑得讽刺,自己的生活果然不能稍停半分: “……你知道我与杜尚书碰过面,你跟踪我?应该说,是相爷怀疑我,所以命你跟踪我?”
“别恨我,我也是逼不得已——”
“萧哥,还记得我小时候曾怒斥过你的话吗?你徒有一身好武艺,不为百姓造福却为殷传封助纣为虐,至今,我还是这般想的。你不同于我,我是受限于他,还背负华家的冤屈;但你是自由的,这些年来你为他所做的一切也够了,为何你还不应世反抗?”华凡璎不吐不快,以致情绪都波动起来。
“凡璎——”
“萧哥,你好好想清楚吧,别再劝我乖乖归顺殷传封,我的事情,我自有分寸。”够了,什么都足够了……
只是,华凡璎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一席话并没唤醒萧途的愚忠,反而让他坚定了自己一直隐在心中不敢表示的情感。
书房里,喜怒不形于色的殷传封看着手中的字条,华凡璎留意到纸背印着的是“勇”字军的徽章,顿时明了是屈翼传来的消息,心头大石终于落下,至少这可知道他还是活着的。
“……萧途,命梁少将和左副使率三万军马至骁城,三天后启程。”
“是那幽军进犯吗?”
殷传封直接把字条递给华凡璎,冷声道:“金浩三个月前顺利继承大统,如今挥师逼近,御驾亲征,骁城已牺牲护城将士一万余名;如今剩下的老弱残兵居多,新征的士卒根本就不堪一击,保住骁城,单凭‘勇’字军是不够的。”
“骁城险要,梁少将不谙地理布兵,他去恐怕不妥,属下认为善兵阵列法的南将军会更为适合。”
“珏关道洪水肆虐,距骁城不止千里,兵力也不够,一来一往,只怕南将军去了也只来得及给屈翼收尸罢了。”显然,殷传封早已想到这个合适人选,奈何时机不对,“金鑫自诩天朝,可笑国难祸事一出,有才能的人却寥寥无几。”作为一国之相,他都不住讥讽一二。
他眼底的不耐和算计华凡璎都看见了,只是这场战役的局势看来异常,让她忍不住当心一夫当关的屈翼:“……相爷,请允许属下与梁少将他们一同赴骁城迎战,属下在骁城三年,对险要之处了如指掌,属下可以为大军指路,以策万全!”
“不得不承认,你是个好人选……但不是这一次,本相还需要你把钟庆龙摆平——萧途,你随梁少将一同前往。”
“可是——”事有轻重缓急,难道他和钟庆龙的恩怨比国家存亡还来得重要?
“你想反悔?凡璎,当初可是你主动请缨的,如今平安回来了,你也该整装待发了。”殷传封早已把她的心思摸透,但此时非彼时,不知为何,一想到要她重回骁城那苦寒之地,他就迟疑了。
“相爷,钟庆龙太危险了,凡璎一人——”
“当初平安出任的时候,为何你不觉得危险?”殷传封故意冷冷反问一句,不晓得是出于讽刺还是挑衅,眸光还若有似无的觑了华凡璎一眼,接下来说出的话,便是冲她而去,“萧途,有心偏袒也需要技巧的。”
“萧途有一事相求——”
“萧哥,这是我的事,你别插手!”凌声喝止他的话语,直觉告诉她,萧途定是要说出令自己为难的事;于是不等任何人回应,华凡璎旋即离开这个诡异的漩涡。
她总是冷若自持,没有任何牵挂,仿佛下一刻就回远行千里之外;这样的她,萧途只觉得离自己越来越远,若不趁这次机会将她留住,自己定会悔恨终生!萧途头一回不顾尊卑之礼,无视仍在书房的殷传封,疾步追逐华凡璎的芳影,急促激动的情绪,使得他衷情喊道:“凡璎,嫁给我吧!”
“萧哥,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冲上来的萧途突然紧紧握住她的手,那力度叫她怎么也挣脱不开,慌张的连忙窥探四周,这里还是殷传封的院落,下人虽不多但也有往来,要是被别人撞见可不得了!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凡璎,你说的对,是我太怯弱了不敢反抗也不知如何反抗!但是我想要你!一直都不曾改变过!”
“萧哥你冷静点!算起来你我只是同门,念在这些年你对我照顾有加,在骁城彼此共同进退,这份恩情我铭记于心!但我对你也只有手足之情!”
“不!你是不是还记恨我,怨我为相爷办事?凡璎,你知道我是迫不得已的!”
“不是的,萧哥,我孑然一身,并不想与任何人有所牵连。”趁他一个晃神,华凡璎后退数步挣脱他的桎梏;但见他痴迷的神情,却不敢再试图触碰她,顿时,她了悟了,怕是自己的模样又惹的祸,“萧哥,我一张好皮囊是会老去的,你的喜欢,该是对与你心灵相通的女子。”
“你以为……我喜欢你只是因为你的美貌?不是的——”萧途还焦急着要解释,但身后一个轻微的动静,让他俩警惕起来。
华凡璎直视高叠的花簇堆里,锐眼的看到一蓝色衣角,紧接着是急促的跫音——是平安。原来自己一直都低估了平安对萧途的感情,这些年了,怕是越来越深不可拔。
“萧哥,今晚之事我就当作没发生,若有下次,你我之谊,就此断绝。”
他不是强势的男子,也做不来强迫的无赖,木讷忠直的性情,早被磨得不留丝毫江湖游侠的气息了……华凡璎冷凝的姿态神圣而不可侵犯,被震慑住的萧途可望而不可即,默默不得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