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脏的位置,一抽一抽的疼,被打穿的地方始终不能愈合。也许根本不会有愈合的时候。爱情果真是穿肠毒草,是伤人的东西。
「1」
橘梗的寒假并不是无所事事,帮父亲打理花店,或当跑腿的小妹。情人节就在大年初四,已经有不少人年前就来预订,这是很值得开心的事情。一切都顺顺利利的,应该是个不错的年景。
吃过晚饭,橘梗在厨房里洗碗。客厅里父亲哼着小曲算账,不久听到电话响。
"喂......啊......老刘啊......什么......怎么会这样......幸好人没事......嗯......不用道歉......你的损失比较大吧......嗯......这批货我自己想办法......啊......太谢谢你了......没关系......再见......"
橘梗觉得不是好事,见父亲愁眉苦脸,钱也不数了,拿了电话册找电话号码。
"是供货的刘叔吗?什么货出了问题?"
"前天晚上他那边刮七级大风,乡下的小孩喜欢晚上在草堆旁点火烤土豆,结果引起了大火,十几家的玫瑰花棚都遭殃了。我们订的玫瑰也没了还是小事,老刘的老婆还为了救火受伤送进医院了......"
"啊?这么严重啊......真不幸......"
"嗯,我们的同行大多都在那边订货,现在恐怕都在紧急找货源。老刘说他们邻乡有刚做这一行的花农,他们根本没有稳定的客户,说不定玫瑰滞销,我明天就赶去那边联系。"
"诶诶......"橘梗觉得头痛,"可是店子离不开你,又是年关,我和那个新手应付不来的......"
"那也没办法......不行就关门吧......"
"可是年关一天的营业额等于平时的三天啊,这怎么成!"橘梗突然有了主意,"要不,我过去吧,以前也随你去订过货,也懂得一些。"
"诶诶--"这次换父亲吃惊,"我怎么能让这么可爱的女儿自己出远门!"
"爸爸!你嘴里'可爱'的意思其实就是'丑的均匀'吧!"
"你可是我叶天和朱晓婉都引以为傲的女儿!能'丑的均匀'也是一般父母很难做到的吧!"
橘梗心里咆哮着,生出一个丑的均匀的女儿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找到了!"父亲很高兴,播出号码,半晌慢悠悠的喊着,"喂,小夏啊,我是天天叔......"
次日与容青夏坐在火车上时,橘梗还是一脸的呆滞。
她差点就被父亲那种"女儿即使丑的很均匀,也是我与晓婉爱情结晶"的表情欺骗了。他根本就是打算让容青夏陪她一起去乡下花农那里找货源的。有这么脱线又腹黑的老爹,橘梗有点庆幸没有遗传到他的基因。
"老天爷让夏天和冬天同居了啊,生出这种鬼天气。"容青夏很没精神,"我怀疑啊,说不定地球变暖只是个假象,老天爷正在努力把人间变成冰雪地狱,你看,竟然下暴风雪耶!冻死老子了!"
"对不起,这么无聊的事情,都是我连累你......。"
"啊?哈......"容青夏挫败地扶住额头,"你别那个表情,我不是在怪你啦......其实......跟你在一起也没那么无聊的......"
橘梗心里一动,仔细看容青夏扭头看着窗外,面上有不协调的红晕。他比一般人怕冷似的,整个冬天除了上课和不得不出门的时间,他都窝在家里看碟吃零食。染成深咖啡色的头发凌乱地露在裹紧的毯子外面,占据了整个沙发。在谭非吼着"你个兔崽子不要把薯片碎屑弄得满沙发都是"时,会眯着眼小声自我催眠着"我是一条小小的棉被蓑衣虫,我很小,我一点都不占地方,谁都看不见我"。
像个天真的小孩子。
现在的容青夏和过去的容青夏重叠,个头稍高了一些,原本的圆脸已经雕刻成出了流畅又棱角分明的线条。眼神还是那样的眼神,刻意讨人喜欢的微笑着,有时却格外的认真。
让人看不透似的。
同样看不透的还有纯渊,那天在路口被搂住亲吻,没有想象中的甜蜜,想起来却有些揪心。
故事里亲吻后,是表白。或者表白后,是亲吻。
而他却说,对不起。
他看起来有点难过,全身的气息都在散发着歉意。于是她心脏的位置,一抽一抽的疼,被打穿的地方始终不能愈合。也许根本不会有愈合的时候。爱情果真是穿肠毒草,是伤人的东西。
「2」
在乡下镇上找了小旅馆住下,给父亲打电话报了平安,已经是晚上十点半。橘梗惦记着刚刚走过来时看到的小吃店,很快收拾好东西,容青夏被冻得有点迟钝,却依旧要跟着。
外面还在落着鹅毛大雪,镇上的长街没有人,偶尔能隔着玻璃听到电视响和小孩子玩闹的声音。电线杆之间横七竖八的细长的影子落在雪地上,橘黄的路灯光影模糊着,没有风声,雪落的声音带着类似低泣的声音,像细小的尘埃擦过耳际。
两串脚印一直延伸到小吃店门口。牌子上的粉笔字一笔一划很稚嫩,一看就是出自小学生的手笔:菊花烧卖,刀削面,红豆双皮奶......
这个时候还有穿着棉睡衣棉拖鞋缩着脖子出来吃宵夜的几个女人,凑在一起说着家长里短,又三八又兴致勃勃的模样。
"容青夏,你要吃什么,反正是我老爸报销,难得他这么大方。"橘梗指着牌子上的东西喊着,"老板,牌子上的东西每样来一份。"
"你个不孝女。"容青夏摊开手,"跟我这个不孝子是天生一对呀。"
"嘿嘿。"橘梗松了口气似的,"难得你今天不吵不闹的,我还真是不习惯,大概真的是学姐说的受虐体质。"
"诶?我们今晚可是睡一个房间,你说什么受虐体质会让我很兴奋的,啊!明白了!橘梗你好色喔!"
兴奋你个鬼!明白你的鬼!色你个鬼!这个不折不扣的骨灰级下流胚子!亏她刚刚还觉得"容青夏简直就是个雪样的清纯美少年嘛"。橘梗喷了一口茶水,恼羞成怒的说,"我收回刚才的话,你还是安静点吧!"
吵闹间,系着白围裙的中年老板从蒸笼里端出热腾腾的小吃。他问着"要不要辣椒酱",然后喊趴在柜台边写作业的女孩"小红,去问你妈要辣椒酱"。是八九岁的孩子,看起来很伶俐。容青夏却笑得半死和橘梗讨论着:"就是那个小学作文书上经常出现的,我有个好朋友叫小红,她梳着羊角辫,一双眼睛又大又亮,扶着老太太过马路被问名字很神气的回答,我叫红领巾的小红啊。"
橘梗哭笑不得,又怕老板听见,只能说:"快点吃吧,凉了就不好了。"
容青夏又闹别扭:"我不吃双皮奶,甜死了。"
橘梗把烧卖推过去,他吃了两个,见双皮奶还在桌边放着,奇怪的问:"你怎么不吃,放凉了就不好了啊。"
"喔。"橘梗低头说,"我不吃甜食的。"
"少骗人了你!你以前不是天天跟那群八婆们炫耀,你那个仙女般神奇的老妈前天做了拔丝地瓜,今天做双皮奶,明天烤樱桃水果塔......呃......"他突然停止,话也收不回,看女生的头埋得又低了一些,一颗心突然往下沉,"对不起,我,我......"
橘梗深埋着头,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一顿饭吃的格外安静,把邻桌几个女人谈论的婆媳关系一字不漏的听进耳朵里。出门橘梗走前面,容青夏跟在后面,沉默了两条街。不知道为何从墙头跳下来一只瘦小的三花猫,也不怕人,蹭住橘梗的腿轻声叫。
「3」
"啊,你怎么不回家呢?"橘梗蹲下身,"很冷么?......你穿着猫皮大衣呢......应该不冷吧......"
是流浪猫,全身脏兮兮的,伸着瘦骨嶙峋的大脑袋舔着她的手指,上面沾了肉味,吃不到东西又不满足似的扯着嗓子叫。原来是闻到肉团子的味道了啊。她明白过来,把打包的肉团子掰开,露出里面的陷。小猫"喵呜"一声扑上去,橘梗又想去摸它的脑袋,却听到威胁似的"呼噜呼噜"的警告声。
"小猫崽子,你真没良心,我又不会抢!"橘梗顿了顿,又觉得伤心,"哎,你饿坏了啊......你妈妈没抓老鼠给你吃么?我妈妈以前可是把我喂的很饱的......可是现在没有了......啊,知道了......还是你也没妈妈了......肯定是你不乖吧......"
偶尔有晚班路过的人,在街口看到少女蹲在雪地上,身边站着个发愣的少年。容青夏陆陆续续知道了一些事情,关于橘梗的故事。而看她懂事又满足的模样,以为天天叔说的"那孩子这么周全的照顾这个家,其实是因为不能原谅自己,而一直在用她自己的方式赎罪而已",是他自以为是的想法。
而刚刚的瞬间,他感觉到了她的后悔和自责,如潮水般的淹没了她。
原来橘梗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痛苦着,勉强着,陷入良心的沼泽里,而得不到任何的救赎。
容青夏走过去,小猫叼着肉团子惊惶的逃走,橘梗从回忆中苏醒似的抬起头,眼睛还有茫然。接着便被捧起了脸,温热的呼吸缠绕着,他贴着她的额头,亲密的气氛令她窒息着。
火热的触感像是烫坏了她,他急促的呼吸着,声音微弱:"橘梗,已经够了,你不需要再自责了。如果她能知道的话,她一定不希望你过得这么辛苦。你想让她死了都为你担心么?这样岂不是更任性的表现么?这不是跟以前的你一样了?"
又和以前一样了!
对了,想起来了。那时母亲经常中午回家做好她和父亲的饭食,就会赶着去医院给生病的小朋友准备营养餐。她每次都会留一个便条在餐桌上,内容都大同小异,通常是:对不起啊,橘梗,今天在学校要开心呀,爱你喔。
橘梗每次看完都是随手一抓扔在垃圾桶里,有时还会在饭桌上跟父亲抱怨:每天都写这些什么用,早就背下来了。跟同学告别有时都忍不住说什么,爱你喔!人家还以为我神经病嘞!你们两口子能不能不那么肉麻啊,什么爱不爱的,只会嘴上说说。
现在才渐渐能明白,母亲总是留大同小异的便条的原因。
因为不能陪女儿真的很惭愧,所以只能一遍一遍的道歉。因为希望女儿一整天都能在学校开开心心的,所以只能一遍一遍的提醒。因为真的爱自己的女儿,所以忍不住要一遍一遍的表达这种心情。
那并不是随随便便留的,也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她从来没有留过字条给母亲,哪怕一次说:辛苦了,妈妈,我今天会在学校好好学习的,爱你喔。
所以,她才无法原谅自己,用赎罪的方式生活着。
"橘梗,已经可以了......老子感觉快死了......"
容青夏施与她后脑勺的力度徒然变轻,像风筝断了线,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跪下去,扑到橘梗怀里。橘梗没防备的被压在雪地上,他整个人已经没了知觉。
"啊!容青夏,你怎么了!"
「4」
镇上周围大多种的水稻,花农少,而且是刚开始做,并没有稳定的销售渠道。橘梗少有的强势,价格压得很低,却也不至于让人没的赚。等一切办完后,容青夏的病情也稳定下来。
年轻的女医生量了体温,对着橘梗又是一阵数落:"三十七度五,没什么事了。一个发烧都不说,一个烧到昏倒才发现,真是一对天才!"
橘梗不好意思的挠头,出门又一直搀扶着他,让容青夏有种"八十岁的老头子和孙女出门遛弯"的错觉。而全省近日连续几天的大雪,截止到今天下午,从镇上去F城的火车和汽车都暂时停运。
果真是祸不单行呐。
相对橘梗的焦躁和沮丧,只有小旅馆的老板娘很开心,还特意让她那个叫小明的儿子送了一盘韭菜饺子。容青夏干脆躺床上当残废,恨不得上厕所都让丫鬟橘梗拿尿壶来伺候。她喂饺子时,也忍不住翻着白眼小声抗议着"你是大病初愈,又不是残废,干嘛折腾我啊"。容青夏理所当然的回答"我病成这个样子也不知道是谁害的"。
刚刚助长的气焰立刻就打回原形,继续认命的被容少爷呼来喝去。
在卫生间洗掉满手的韭菜味,又听见容青夏接电话:"喂......喔......是你啊......你等等......"然后阴阳怪气的叫着,"橘梗,来接电话,你男人!"
她三两步走出来,一边瞪着他,一边拿起手机走到门外走廊。
"纯渊......"
"你在哪?"
"我在乡下的镇上,店里的货源出了问题,现在封了路我回不去......"
"我问你住的地方在哪里......"
"红枫旅馆......你问这个也没用啊......"
"等我二十分钟。"
"啊?......喂......纯渊啊......"
另一边已经挂断,橘梗有些没头没脑,二十分钟后他还会打来么?因为橘梗的手机昨天没了话费,本以为这样的小事情也没必要跟纯渊报备,他应该会觉得困扰吧。他还真是神通广大,知道她和容青夏在一起。
诶?他为什么知道?
走廊里流窜着陈旧木板香,寒风从破了半块玻璃的窗子吹进来,她这才觉得冷。回了房间见容青夏睡着了,她蹑手蹑脚地去楼下坐着喝热茶。偶尔有雪花卷进大厅,雪一直没有停,天空是很纯净的灰色。
门外有摩托车熄火的声音,这是镇上唯一的交通工具,春天带着游人去山上看油菜花。
她还兀自想着纯渊,刚才的声音太清晰,在耳边散不去似的。
然后就是跺脚和棉衣摩擦的声音,进门的男生带着满身的寒气,抖着身上的雪,脸色冻成青白,嘴唇都没有血色似的。
"看傻了?"纯渊用手背碰了碰她的额头。
好冰。不是假的。橘梗屏住呼吸,他来了。这么一声不吭不管不顾的来了。不知名的情绪涨满胸口,如同要裂开一般,血液里流窜的是他隐忍的温柔,让她忍不住抓住他垂着的手,小声的抽泣起来。
--如果不能让我陪着你一直走下去。
--请不要对我这么温柔。
纯渊抬起她的脸,用指尖拭去她的眼泪,仔细的在她的眼中寻找着什么似的,半晌,扬起嘴角,低头与她的额面贴在一起,暖烘烘的口吻:"你啊,怪不得天天叔说你以前是个爱哭鬼......好丑......"
为了防止找不到她的人,纯渊特意复制了她手机的电话本。早上打电话给他的父亲,知道她滞留在了镇上,高速公路和火车站都封了路,只要肯出高价钱,还是有人愿意赚这个钱的。
"我爸那人,诶,你不认识他啊......"
纯渊显而易见觉得有些不该她知道的事情,她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沉默"是最简单的沟通方式。回了订好的房间,容青夏已经醒了,或者他刚才只是闭目养神,根本没有睡。两个初始见面并不是多愉快的人,好像也没有做朋友的必要。
在旅店里吃了简单的午饭,聊着无关紧要的话题,只有橘梗心情很好的样子。
下午纯渊叫的出租车来接人,一路上小心翼翼,走得又慢,到了城内已经是凌晨。先是送了容青夏,又驱车去橘梗住的小区,她本要说再见,却看到纯渊已经付钱打发司机离开。
纯渊低头整理衣服:"走吧,哪栋?"
橘梗傻了:"我我我爸在家里......啊......对了......可以跟他说回不来......门口有酒店......"
纯渊敛下眼,见她局促不安的半天,忍不住抿唇笑起来,惊心动魄的好看。橘梗的脸烧起来,恨不得一头钻雪地里。他拍了拍她的头叹气说:"你个傻子,你跟人这样说话会坏事的,走吧......"
"嗯嗯。"她乖乖点头。
「5」
纯渊在客厅里睡下,半夜橘梗起身倒水,看到他的翻身,凑过来小声问:"睡不着么......对不起啊......"
"是啊。"
"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你指什么?"他笑着。
"你竟然跟我爸有联系,还复制我的电话号码,我都不知道。"橘梗觉得他肯定是国家安全局的卧底,气恼着,"你还有什么瞒着我?"
"很多。"他还是笑着,"你想知道什么?"
"你......你是欺负我笨么?"
"橘梗,家世外貌和头脑都出类拔萃,对人来说并不一定是一件好事。"他脸上浮现出类似悲伤之类的神情,"你就这样就好了,我喜欢这样子的橘梗。"
她顿时愣住,咬着牙,夜色的掩饰下呼吸起伏着。纯渊的脸在微弱的光源下,狭长的眼水波潋滟的望着她。橘梗犹豫了半秒,身体已经不受控制的俯下去,稳住了他的嘴唇。他就这么毫不惊讶的抱住她的身子,张开唇让她像小蛮牛一样生涩又莽撞的亲吻着。
后来的几日,橘梗都陷入"一时色迷心窍强吻了安阳纯渊"的懊悔里。
大年初一随父亲拜完年,又去苏镜希订好的大包厢去聚会。纯渊交叠着长腿与苏镜希玩行酒令,见橘梗来了,拍拍身边的位置。她眼尖的看到他的嘴唇破了一块皮,泛着鲜艳的红色。
春绯与黎空唱完一首歌,走过来有点跛,对着橘梗探寻的眼神说:"没事,从苏镜希家那个变态的秋千样的楼梯上滚下来了......"
"晚上要小心啊......"
"是白天,你知道吧,就是眼睛像电灯泡一样闪了闪,该死的庸医,什么鬼手术......"
纯渊和苏镜希的声音明显的停下来,不久听到黎空刻意拔高的声音"小镜,你今年很衰啦,你还没怎么赢过......"于是又重新热略起来,纯渊坐了一会儿走出门。橘梗以他去了卫生间,却很久没见到人,担心的追出去。
问了门外站着的服务生,小伙子想了想说,好像朝大厅那边去了。
橘梗道了谢,走到宽敞的大厅,供客气休息的沙发上,纯渊耳朵贴着电话,面色阴沉着。他锁着眉,一只手握成拳,像是要握碎什么。半晌,吐出一句话:"说完了?再见。"
橘梗突然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像是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那样。
纯渊已经发现了她,拍了拍沙发:"过来--"
"刚才......"她想问。
"他们太吵了,我们去逛街吧。"纯渊眯着眼,"就我们两个。"
她不会拒绝他的任何要求,满街上都是拥挤的人,看似漫无目的的走。过马路时他握着她的手,突然听到手机响,纯渊按住她的手说:"别接,是小镜他们。"橘梗"喔"了一声,便没再管。铃声有点发闷,却很熟悉。
"是班得瑞的《迷雾森林》?"纯渊问。
"是啊,让我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干净的地方,每个毛孔都能放松下来似的。"
"嗯,可惜这世上没有干净的地方,放松下来就没有力气再站起来了。"
"纯渊,你这个样子,会不会太累?"
"累着累着就习惯了。"纯渊的手罩在她的头顶,很愉悦,"不说这些,你想怎么约会?我对这方面......不是多了解......"
"诶诶......我们在约会么?可是我也没约会过啊......"橘梗又惊慌失措的,突然一拍脑门,"啊!问谭非学姐!"
纯渊嘴角抽了抽,无语到不行,拦下她的手,无奈的说:"算了,还是一般流程好了,逛街,看电影,游乐场,你选。"
"......书店。"
"......"
「6」
书店是个很旧的书店,位置很偏,最外面的架子上堆着乱七八糟的言情小说和漫画,里面的架子上更是毫无章法的,连分类都没有,很多书都已经泛黄,还落了很厚的灰。这样的店子生意惨淡是必然的。
那个比他们年长不了几岁的老板一边上聊天找美眉搭讪,一边懒洋洋的喊着:"橘梗,不要再从架子上摔下来啊......"
橘梗在架子上爬上爬下的很开心,很认真的翻找着,让纯渊很是摸不到头脑。一般的女生约会不就是看电影游乐场什么的么。她或许真是在他的大脑中植入电子芯片的外星人,下次一定要问她是从什么星球来的才行。
"找到了!"橘梗很得意地扬扬手,"清明哥,我就知道你这店子里都是宝贝!"
"少来了,臭丫头这次还不给钱么?"
纯渊有点不敢苟同,指着架子上满身灰的家伙问:"她敢看霸王书?"
"哈,每次都是说什么清明哥,你这些垃圾堆在这里占地方,我帮你消化,不用谢我。"男人笑得很是愉快,"也就这个臭丫头敢这样......"
"你们认识很久了?"纯渊很是疑惑。
"可不是!"橘梗咯咯笑着,"清明哥因为打架或者考试不及格被他妈打得钻桌子的时候,每次都是我装作数学题不会去救他啊。我们住对门,他的杀猪般的嚎叫很有威慑力,我们整栋楼的小孩从不敢惹是生非的......"
"你个臭丫头!"男人恼羞成怒的随手抓一本书扔出去,"你能好哪去?每天把家里搞的鸡飞狗跳,天天叔把你关禁闭不都是我救你的!哈......对啦......臭丫头的男朋友......她小时候总是随地大小便,我还给她擦过屁股喔......"
"李清明,你怎么什么都说啊!"橘梗真想挖坑把自己埋了,"我那时候只有一岁好吧!"
"是啊,我还给六个月你的洗过澡......"
"不跟连初中都考不上的笨蛋一般见识。"橘梗已经说不出什么了,气呼呼的跑去后面的卫生间洗掉满手的灰尘。
纯渊淡淡的微笑着,听李清明问:"橘梗她很可爱吧?"
"是啊。"
"以前很捣蛋调皮的,不过比现在可爱多了。现在的她啊,太累了。"男人把橘梗翻出来的书扔在桌面上,"喏,你瞧瞧,这种混蛋书。"
纯渊从橘梗的父亲那里了解过橘梗母亲的事情,听说以前也是个混世魔王。是繁体字的名字,纯渊好奇的读出来:"人类穿越史......"
"现在好多了,她母亲刚过世那会儿,跟疯了似的,每天在找这种书......"
"就是流行的穿越小说?"
"不是,那丫头啊,爱因斯坦的粉丝,坚持一定有办法可以穿越到过去,关键是什么能量。所以啊,凡是类似的资料就要看。连这种台湾人自己杜撰的东西,她都让我去淘......哎......很难找的嘛,这种冷门的变态书......"
"她......"
"她也很累的......只是在找精神寄托吧......"李清明声音低下去,"小子,像你这样的小白脸怎么会看上她啊,不是认真的就算了吧,这丫头看起来很好对付,其实是个死心眼。"
纯渊定定的看着他,眼前的男人懒洋洋却又无比犀利的眼神。"我对她是认真的"这句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面前的路迷雾重重,充满着不可抗拒的未知。
他要把她带到哪里去?
刀子划破树皮时,它不会说话,不证明它不会疼。她随时做好被抛弃被伤害的准备,不证明她不会难过。
橘梗走在前面说着什么"容青夏刚才发短信让我去同学聚会呐,刚好是情人节那天",说完没听到回应,回头又补充,"可以带家属......"在纯渊猛的回过神问着"你说什么"时,又摆手咧嘴笑"没什么啦"。
路口是红灯。橘梗跺着脚,又扫着头顶的雪。
"如果能穿越到过去,你想做什么呢?"
"哈?"橘梗看了看手上的书,耸耸肩,"这啊,这是研究着玩的......怎么可能......"
"如果可以呢?"他逼问。
"阻止第二次世界大战......"
"......"
"这不可能的事要我怎么说啊。"
"如果我能穿越的话......"纯渊抬头望着依旧灰色的天空,雪落在睫毛上马上就融化了,"如果可以的话......我会阻止那个女人......生下我......"
"纯渊......"
"我们不一样,橘梗不要说母亲会伤心这种话,我们不一样的。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错误,给那些本身应该幸福的人,带来了很多不幸。如果不是我,父母不会离婚,妹妹不会那么痛苦的长大,他们都会生活的很轻松。起码对春绯来说,一切都会改变的。"纯渊扭过头对着橘梗微笑,"对你来说,遇见我,也是一种错误。我好像,什么都不能给你。"
很远,感觉他突然离得很远。橘梗全身冰冷,她,好像要被他推开了。
她想开口说话,可是什么都做不到。全身都在叫嚣着,快安慰他,快拥抱他。可是什么都做不到。她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恨自己的无力和笨拙,只能用惊慌的大眼睛望着他。
他上前一步,揉着她的发丝,很软,透着清甜的温度。
纯渊突然笑了:"这是什么表情?......因为说了那些话......想咬我?"
那种比哭还要悲伤的笑容,她狠狠的摇头。
"橘梗。"纯渊收敛了笑容,"对不起啊......我们还是分手吧......"
她竖起耳朵,听到声音立刻被风扯断了,红灯停,绿灯行,捂着脸缩着脖子的人们缓缓的朝对面移动。纯渊推开一步,没有说再见,然后转身随着人群往对面走。
--橘梗,对不起啊,我好像连爱你的资格都没有。
--在你推开我之前,请允许我先推开你。
「7」
橘梗在家待不下去,于是跟父亲说回学校参加补习班。她有挂科的把握,心情更是雪上加霜。谭非要赶着上班,没想到橘梗这么快回来,又是蔫茄子的模样。半夜的呼吸也不规则,整个蜷缩在棉被里,如婴儿在子宫的姿态。
这是人受伤后自我保护的姿势。
白天还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晚上就不行了,谭非在身边也不敢哭,疼得厉害了就咬手背。
夏森澈知道她回来就约她出来喝咖啡,橘梗在家闷得快发霉,就当出门晒晒太阳。她扶着习惯喝果汁时,夏森澈一眼就看到了她手背上乱七八糟的血印子。这下笑不出来了,有些难过又生气的打量了半天,招手对服务生说:"沛沛,让阿夜拿药箱过来--"
女生说着"好嘞"小跑着上楼。
"不疼......"橘梗有些奇怪,"你那个堂弟不是在顾F城的那个店子么?"
"他过来玩,顺便检查我有没有吞他的钱--"
"阿澈你不会的。"橘梗有点义愤填膺,"我相信你。"
"你这个家伙。"夏森澈看到她挥舞的手,不知道她犯什么傻,不觉得有些刺眼,"纯渊欺负你了?"
"哈哈,瞧你说的,怎么会......"橘梗最后也笑不出来,"我们没什么关系了。"
夏森澈不想安慰她。
或许在知道她和纯渊在一起的时,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去爱别人。如果他猜的没错,不是因为不喜欢,是因为发觉越来越喜欢,没办法回应,所以才放手。那个人的人生不在他自己的手中,看似是个强者,只是用空气吹起来的一张皮而已。
两个人面对面沉默着。
"阿澈,拿过来了。"一个轻柔又悦耳的声音。眼前的人白净又漂亮,柔顺的长发披在肩上,格外的赏心悦目。
夏家这到底是什么赶尽杀绝的基因。橘梗见过夏森澈那些疼爱的堂姐妹们,每次来F城玩,阿澈都会拜托她作陪,从清纯LOLI到妖艳御姐,从治愈系到元气系,从小家碧玉到大家闺秀。记得第一次见到夏森澈就有一种惊艳时光的感觉,而这个夏森夜用一个笑容就秒杀了她。
"叶橘梗吧?阿澈常常提起你--"坐在阿澈身边的男生微微笑着,"不看路撞到垃圾桶上的趣事。"
"你的头发......"
"喔,长发方便工作,我是我们学校COSPALY社团的团长。"
"我是说挺好看。"橘梗龇牙咧嘴,手背上的双氧水冒着白泡,倒像是在腐蚀皮肤,"阿澈,慢点......"
"怕疼就不要犯傻啊。"他很不高兴。
"啊咧,我还以为你只会拿着刀子划死人肚皮呢,原来你也会救人啊......"夏森夜调侃着。
"你以为学医是做什么的?"夏森澈不理他。
"以后杀人布置现场什么的不是很方便么,而且外科医生的话,还可以试验一个人到底被割多少刀才会咽气呀......"
橘梗觉得背部冷飕飕的,彻底推翻了他刚刚建立的清纯善良的好形象。
"去你的,别吓唬她。"
"你心疼啦?"
"和她好好相处过的人,应该没有人不心疼她吧。"
"那我也要和橘梗好好相处。"
"你就算了。"
两兄弟一来一往的对话倒也很有意思,橘梗后来起身告辞,夏森澈送她小区。路上他刻意逗她开心,说着一些很冷的笑话,橘梗倒是很给面子的笑了。在下了一周雪之后,难得的晴天,她的心情也好了一些。
快到楼下时,夏森澈突然说:"橘梗,和那个人在一起很累吧?总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也从来不告诉你,所以,离开他其实是一件好事。"
"不!"橘梗惊讶的抬起头,"什么毒蛇,什么给人带来不幸的人,他从来都不是,他对我很温柔的,我觉得......很幸福......他一点都不知道......我其实很幸福......"
我其实很幸福。那时候可以这么跟他说,可以把内心的话全部告诉他。可是她什么都没说。
那个人说对不起时,明明那么的痛苦。那个人其实应该比自己还要难过吧。
橘梗乱七八糟的哭着,伤心的不知道怎么办。夏森澈像被雷劈到,这种伤心的表情,他不是没见过,无数次梦见过,如此让他疼痛。他突然抱住面前颤抖的身子,用力地挤入怀中。
"你们......"容青夏的声音突兀的传过来。而另一个声音来源,随着"哐当"一声,啤酒掉在地上,绿色的碎片跳起来,还有不甘心泛着白泡的液体。还有女生那双徒然张大的空洞的眼睛,薄嘴唇不知所以的颤抖着。
他们显然是去外面便利店买了啤酒回来,好像在等橘梗吃晚饭的样子。
"春绯......"橘梗喃喃的喊她的名字。
"这就是你和我哥分手的原因?"春绯盯着她的脸,"原来是我搞错了啊?"
"春绯,你搞错了......"
"我什么都看见了。"春绯退后几步脸色陷入巨大的树影中,"对不起容青夏,我打破了你的啤酒......"
"春绯......"夏森澈上前一步。
春绯没抬头,被他的声音蛰了一下似的,突然回头就跑。夏森澈还愣着,有个念头突然冲入橘梗的脑海,她猛然惊叫着:"阿澈,快去追,春绯在光线暗的地方看不见!"外面那么多的车,那么多的人,她来找自己,她是为了纯渊来的。
她总是习惯的搞砸事情。
其实带来不幸的人是她吧,总是不停的给身边的人带来麻烦,总是习惯性伤害别人。
她不想的,橘梗寻着夏森澈消失的背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只觉得腿发软。这个冬天是不是太漫长了点?
她有种不详的预感,感觉就要失去什么似的。
而以前的梦境中,那辆永远也不会来的巴士,到底要带他们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