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首歌叫《蔷薇色尘埃》,是讲的一个故事,很悲伤的,其实很不吉利。
「1」
在知道安阳春绯摔伤的一个小时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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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矮个子的娇小女生站在门前,使劲用拳头擂着门,也不吵,一下一下的用力捶着。
"容青夏,你去把她哄走吧?"
"没用的。"容青夏在沙发上滚来滚去,"这个人太恐怖了,她不是给我写信嘛,我说跟女朋友吹了就轮到了你,哪知道她知道我和那个小白兔分手了,就让我兑现。我不理她,她就一副上天入地要追杀我的样子......"
"我快疯了!"橘梗抱着头,"这样下去我会疯的啦!"
"嗳--"容青夏的声音从褥子里传出来,"上次高中同学聚会我去了......"
"现在重要的是先把你的狂蜂浪蝶给赶走吧?"
"那个林美香跟我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他自顾自的说着,声音模糊,"你记得她不?那个女生你跟她吵过架的。"
"喔,那个人啊。"橘梗挠挠头,"说我什么坏话了啊,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看我不顺眼,莫名其妙就被讨厌。"
容青夏便不再说话,敲门声还在不紧不慢的继续,如杀人的鼓点。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橘梗小声说着"要不要叫学姐回来救我们""还是打110比较快吧""啊,不行,那样女孩子就太可怜了"......容青夏从褥子里钻出来,枕到橘梗的膝盖上。橘梗说着"你这个铁头很重的",他却得寸进尺的拉过她的右手覆在自己的眼睛上。
"嗳,橘梗......"
"干嘛。"没好气的回应。
"我不行么?"看不到他的眼睛,手心里扑闪着他的睫毛,微微的痒,他把话叙述完整,"和我交往不行么?"
"诶诶--"橘梗拿下手追问,"你什么意思......嗳......你这是......"手心握住一片温湿,他的眼睛两侧形成了细小的溪流,让她没有防备的心狠狠撞了一下。接着便被容青夏拉下脖子,用力的抱住。
橘梗拒绝不了,那惊心动魄的眼泪拒绝不了。半晌,他蹭着她的鼻子停下来。
她傻傻地看着他:"对不起。"
容青夏敛下眼,有些自嘲似的:"果真不行啊。"
接着门外的女生开始用脚踹,橘梗斟酌了一下容青夏对自己的行为算不算非礼,又似乎觉得他的眼泪让她更难过。后来就听到对门邻居忍无可忍的吼声:有什么事快解决啊,家里孩子哭了半天了,不行就打110来解决了啊!
橘梗紧张的问着"怎么办怎么办",容青夏抓抓头发正要去开门,踹门声却停下来。橘梗真想给邻居家大嗓门的阿姨烧三柱高香当菩萨供着,乐颠颠的跑到窗户口,正好看到那个女生离去的背影。
还不时低头抬起手背,像是在擦去什么。
她当然知道那是什么。
橘梗心里一抽,猛然回头:"容青夏,你还没交够二百五十个女朋友吧?算她一个吧。算她一个不行么?"
容青夏呆若木鸡的看着她。
橘梗控制不住:"反正你又没认真过......也没有关系......吧......"
话音刚落,一个抱枕飞过来,然后又是一个抱枕,橘梗还没来得及躲,纸筒又飞过来。容青夏眼睛冒火,拿起外套走出门前说:"叶橘梗!你就一个人烂死窝囊死吧!你以为老子真喜欢你啊!老子是可怜你!"
这些事情她自己明白,可是在他口中说出来,还是会难过。就像你知道刀戳进胸口会疼,可是和真正的戳进去是两码事。
橘梗准备出门买点菜,日子还是要过的,即使辛苦。
她把充好电的手机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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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来第六医院,春绯摔伤了。夏森澈。00:24分。
「2」
两个换班的护士在病房门口交接工作,橘梗找不到地方,正急得要命,听到她们的谈话声。
"怎么搞的?"
"有人偷下水道盖啊,抓住这种人一定要揍到死,瞧那女孩摔的。"
"不过啊......嘻嘻......掉下水道里摔伤,想起来就满好笑的。那么多人走都没事,也怪她走路不长眼呗,倒霉!"
几乎没有任何的预兆,她面色苍白,心里像跑了一匹脱缰的野马,怎么都停不下来。摔成什么样子?有多严重?她不敢想象,连哭都哭不出来。有人推了病房门走出来,手中拿着几个便当的空盒子。是苏镜希。
女生站在门口,低着头,双手揪着衣角。小学生做错事被罚站的姿势。
他咬着牙气得发抖,"你!你来做什么?来看春绯的笑话么?"
橘梗身子弯得更厉害,喃喃的说:"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每次都只会说对不起!你除了说这个还会说什么!你这个害人精!如果没有你,什么事都没有!你害的纯渊还不够么!你连我们的命根子都要拔走么!你跟那个夏森澈一块去死吧!你们要不要脸!真恶心!"
苏镜希气得发疯,用力地推了一把低眉顺眼的女孩。一个护士推着满是药品的小推车经过,她没防备地撞过去。只听到一阵刺耳的噪杂声,玻璃碰撞的声音,护士吓得大声尖叫,水花飞溅。
又闯祸了。
橘梗,你又去祸害楼道口的菜园子,还拿小石头砸坏人家厨房的玻璃,人家伯伯都找上门来了。这次妈妈也救不了你,你自己去道歉吧!
"对不起,对不起!"橘梗惊吓地跳起来,慌乱的把小推车扶起来将乱七八糟的东西往车子上装,"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叶橘梗......"苏镜希吓傻了,冲过去抱住她的腰拖起来,"没事没事......别再碰那些玻璃了!你流血了!是我不好!你别这样啊......"
纯渊听到女人尖叫声,从病房里探出头来时,看到的就是满地的玻璃碎片,带着甜味的水汽,一个吓傻的护士。苏镜希抱着叶橘梗,鲜红刺目的血染红两人的衣服,地上的葡萄糖水也渐渐开始变色。
目光下移到女孩紧握的手心,才发觉那是已经随掉一半的小瓶。
女孩还梦魇般的喃喃说着:"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纯渊像被抽了一巴掌,对着同样呆滞的苏镜希厉声说:"还愣着,快去医生哪里包扎!"
刚才吓傻的护士也回过神来,大声招呼着清扫垃圾的大婶,以免别人受伤。然后带着他们往诊疗室走。
橘梗的右手心划开了很大一个口子,左手掌扎满了碎玻璃。伤口被清洗干净以后,看起来触目惊心。医生嘱咐着隔天换纱布,又开了一些止疼药和消炎药。苏镜希这才找机会逃出压抑的空间。
护士嘴巴很碎,刚才吓得不清,现在回过神又像激动的跟医师描绘着刚才的情景:"王大夫,你没看见啊,刚才真是太吓人了。我们医院去年有个护士值晚班在配药室打破盐水瓶,结果玻璃划破脖子大动脉,同事过来巡房回来,满屋子的血,人早没救了!刚才要是......唉......幸好没事......"
纯渊一言不发,带着她出了诊室,因为失血而略微苍白的脸扬了扬,说:"他不是故意的。"
纯渊拿了纸杯弯腰接热水,手心里托着两粒止疼药,回头对上她的眼睛,又别开:"我知道。"
她有点感谢这场疼痛,像一场惩罚似的,心里却能略微好过一点其实也知道这种自我赎罪是一种无耻。
"春绯的事对不起,现在她应该不想见我吧,那么我就不去看她了。"橘梗那句她误会了却说不出口,因为那并不能成为推卸责任的理由。这种程度的道歉在纯渊的耳朵里却误解成了"因为和夏森澈在一起所以对不起"。
其实原本不知道见到她说些什么,却在此刻觉得尖锐又讽刺。
"你不需要道歉,夏森澈是很好的对象。春绯自己不小心,这不关你们的事,你们大可不必为这种事愧疚。"纯渊扭头看她,眼神很是冷淡,"而且她的眼睛本来就越来越差,现在又伤到视神经......你知道的,坏事根本不差这一件......"
"我和阿澈没什么。"橘梗急着解释,"你误会了。"
纯渊嫌恶地退了一步,眉宇间都是不耐烦,似乎她是个脏东西,连看一眼都觉得难受。把药和水放在椅子上说:"我回病房了,跟小镜拿了药你就回去吧。"
橘梗不知道怎么办,被厌恶了。
苏镜希拿了药把她送出医院,女孩愈加的沉默,他觉得不安极了。初识时,她也是安安静静的,嘴上话不多,却习惯性抿着唇角,一双半月形的眼睛和微翘的鼻子时刻在微笑着似的。而现在垮着肩的女生像被掏空了似的,一寸一寸枯萎着。
"谢谢你。"上车前橘梗低声说。
苏镜希突然很后悔跟她说了那么过分的话,她也不想发生那样的事情,他知道她是个善良到没天理的女生。曾经还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她不是恋妹狂的女朋友,说不定我会喜欢她吧。
但又觉得她能在恋妹狂身边真好,她散发着的温暖似乎能融化一些什么。
这团温暖似乎在渐渐冷却。
"对不起......刚才的那些话对不起......"
橘梗失神的眼睛似乎有了焦距,又重新模糊起来,微微颔首,车开出了很远,苏镜希才觉得心口泛着酸软的疼痛。
「3」
寒假只过了三分之二。
纯渊去医院帮春绯拿药路过诊室被护士叫住,问着"你那个受伤的朋友怎么没来换药,你通知她一下啊"。纯渊回答着"可能忘记了吧"。
他心里知道这种事当然不能忘记,却也没理由打电话去询问。最近烦心的事情太多,有些吃不消。
前几日没神经的实习医生将春绯眼睛的真实情况不小心透漏出来,纯渊和苏镜希想打断也来不及。以为她会接受不了,毕竟对于二十岁的人来说,这无疑是判了死缓。
正恨不得将时光倒流回去,却见自己那个深藏不露的妹妹没什么反应,半晌对着目瞪口呆的二人组,做了个胜利的手势,又微笑:"对不起,你们的保密工夫太逊了,想瞒着我就换个维生素药瓶嘛,现在凡事求助百度大叔很容易的。"
苏镜希的城府远不及春绯,憋了那么久,情绪积累了过多,总容易变得脆弱,扑上去搂住春绯一边哭一边说:"麻烦精,等我年龄够了,我们就结婚吧,我照顾你!"
最后的结局当然是苏镜希捂着头闪开一丈远,春绯吼着:"你想的美,滚边去,给我死心吧!"
即使当事人看似很乐观,这却丝毫不能改变什么。
他可以想象到春绯趴在电脑前搜索那些药品的名字,知道自己的情况后,心里是多么的难过。
他发誓要把最好的给她,让她变成人人羡慕的孩子,比谁都要幸福。
如此的幸福。
如今看来却是如此的讽刺。
他抢不过病魔,也抢不过时间。面前横亘的是神的旨意还有上天恶意的玩笑。在外人口中形容的无所不能的哥哥,其实根本什么都做不到。
纯渊将下巴藏在围巾里,低头前行,城市很喧闹又很安静。周围都是枯萎的风景,身边经过匆匆的人,毫不相干的人。他们每个人的心里都装满了故事,眼睛纯真或者沧桑,在巨大无比的人生中如一只蝼蚁。
有个人喜欢走在他右手边的位置,如水般微笑的双眼,头发长而软,胆小又善良。时常做一些傻事,有一段伤心的故事,觉得爱人比被爱更有意义。她像水,没有人能劈开水,她是最易改变,却又最不容易改变的人。
习惯一个人独自承受委屈,却会挺直腰杆蛮横的说着:我心疼你不行么!
记得自己嘴角止不住的上扬:那就拜托你心疼我了啊。
纯渊的脚步更加匆忙了一些,楼下停着一辆保姆车,他的脚步顿住,微微顿住。
车上走下一个人,戴着墨镜,家喻户晓的面孔。
纯渊微微低头:"爸爸。"
男人走上去拍拍儿子的肩膀:"我一会儿赶个通告,就不上去了......"
纯渊想了想说:"嗯,有空我去看你。"
男人面对儿子的脸,与他相似的轮廓,流着他的骨血,很容易就心软。隔着墨镜,却也能看出纯渊镜片下的眼睛,没有任何的温度。没有在膝下承欢过的孩子,靠着微弱的血缘关系来维持的小心翼翼的亲情。
"我上次跟你说的事情你有考虑吧?而且你妈也给我打电话了,我们都铺好了路子,你只要安心弹钢琴......"
"爸爸!"纯渊打断他,"我已经想过了,我不想进入那个圈子,我要......"
"听说你交了个女朋友。"
"你和我妈现在关系很好么?她连这个都跟你说。"纯渊有些厌烦的别过头,"可是已经分手了,她不会影响我的前途了,你们满意了?"
"纯渊......"男人倒是愣住了,"那件事,你考虑下吧......"
背后有踩到树枝噼里啪啦的声音,女生想退到花圃里已经来不及了。头发上还粘着枯草的叶子,一脸尴尬的蹲在冬青的茂密的枝叶里,双手缠着纱布不明所以的捂住头。刚刚在楼下站了许久,听到苏镜希和春绯的声音盘旋着下来,慌忙躲到花圃中。想着怎么上去敲门找纯渊,就苦恼的一直蹲着。
纯渊见她那副样子,父亲又是目瞪口呆,以为是狗仔队,正要招呼司机去抢相机。后来瞧见不过是个勉强算得上可爱的女孩子,被纯渊拽起来,连伪装的温和都没有,很不高兴的问:"你来了多久了?"
橘梗近视眼厉害,却不能戴眼镜,这么凑近了才看清戴墨镜的男人,结结巴巴的喊着:"林林林......林信啊!"
「4」
"你不是姓'安阳'么?也不是跟妈妈姓'云',爸爸又是林信?"
"是我养父姓'安阳'。"
"林信没听说过结婚呢,难道真的......"
"私生子。"纯渊代替她的话,冷淡的回头问,"你来做什么?除了关心我的身世,还有何贵干?"
橘梗沉默下来。在来之前的路上,她还在想,自己做的这一切到底有没有意义。也许他会困扰吧。只是谭非对她说,如果她不说的话,那么别人永远也不会知道。所以,即使自己是不受欢迎的人,也义无反顾的来了。她再也不想像对待母亲那样,因为说不出的话,而痛苦。
"你上次问我,如果可以穿越的话,我要做什么。我是来告诉你答案的。你也许觉得很可笑,但是我觉得有必要。"橘梗认真地对上纯渊的眼睛,"我的答案就是,我要穿越到过去,在你母亲怀着春绯的时候,去她背后推一把。然后再去推一把苏镜希的妈妈,毁掉这世界上一切可以牵绊住你的东西。"
纯渊吃了一惊,没想到女孩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抿着唇,眼睛泛着泪水:"无论如何,我都想跟你相遇,这就是我的答案。"
橘梗说完松了口气,刚才的气势早就没了踪影,又缩了脖子,退到门前说了句:"我走了,春绯的事情真的很抱歉。"
这到底算什么。
纯渊觉得无力,那惊人的告白耳际,怎么都挥之不去。苏镜希和春绯出去买了煮玉米,又从租碟店里租了恐怖片。除了纯渊,两个人都兴致勃勃,遇见恐怖的鬼出现的地方,两个人同时捂耳朵又闭眼睛往枕头里扎。
纯渊被黎空召唤去吃了个宵夜,回来见两个人东倒西歪,两颗头颅靠在一起,睡得像两个孩子。
而那个连路边挨饿的小猫都可以抢掉她的便当的女生,说着,如果可以的话,我不会让他们来到这个世界上。本来应该觉得她心狠手辣,面目可憎,如今却只觉得那蓄满泪水的眼睛尤为动人。
为了他,不惜变成凶手。
她那些话也绝对不是因为不会发生,所以随便说说。那样的人果真是不可小觑的。
天气预报上说最近天气会回温。
帮苏镜希的手机充电时看到那个人的短信:没事了,不用担心。应该是询问她的伤。还有一周就开学,到时候就能见到了。这期间苏镜希拜托朋友在英国办理休学手续,以春绯的情况,念书还是比较勉强。
幸好春绯并没有多大的反应,每天照常吃睡。
本来以为一切都会一帆风顺,正在兀自沉醉在美梦中的人们。
橘梗的伤口痒的厉害,忍不住隔着纱布蹭来蹭去,被谭非喝止了不止一次。这件事还是没告诉父亲,接到父亲的电话听说"已经往你的卡里打了学费和生活费",竟然第一次想说谢谢,却又怕父亲觉得她莫名其妙,就那么算了。
周末陪谭非去看电影,学姐就是有学姐的样子,买了很大一桶爆米花。开心了半天才发现自己还是伤患,只能听着耳边"咔嚓咔嚓"的声音,她沮丧了老半天,觉得谭非简直就是故意的。
还好午饭是牛肉饭,单手握勺子还是绰绰有余。
"你和容青夏怎么啦?"
"没怎么。"
"你当你学姐我是白混的啊,你的伤跟他有关系么?"
"没啦没啦,真的,我去医院看朋友,结果笨手笨脚的打翻了推车。"
"啊......的确有你的作风。"了然的口气。
"喂喂!"
谭非大笑,戏弄她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吃过饭她去公司加班,橘梗买了些必需品回家。进门看到一双黑色的帆布鞋,纯渊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橘梗有种回家看到田螺姑娘或者睡美人的错觉。即使再小心,防盗门的声音还是很惊人。
纯渊睡醒时有低血压的症状,起床气很严重,被吵醒真的会发怒骂人。这时却猛然跳起来:"你知道夏森澈住哪里吗?"
"知道......可是怎么了啊?"
"春绯失踪了!"
半个小时后,夏森澈的漂亮堂弟在追魂般的门铃声中,怔忪着眼出来开门。于是事情彻底转变成:夏森澈和安阳春绯一起失踪了!
「5」
纯渊听说夏森澈也不在,倒放心下来,那个人虽然总是眯着眼笑,还一肚子坏水,单单对春绯还是不错的。许久没凑在一起的两个人,在说了想害死你最在意的两个人后,橘梗终究是心虚到不行。
印象中唯一诅咒过的人却是父亲,年幼不懂事,因为讨不到巧克力糖,就恶毒的想着:他死了就不会把巧克力罐子藏起来了。
那时只有五岁,对于父母存在的意义仅仅是,拿好吃的东西给我的人。对于死的理解,也只有,不会再命令我指责我。大人们都会说,小孩除了睡就是吃,懂得什么呀。可是他们不知道,也许有人给他们的孩子一把刀对他说,把这个东西插到妈妈身上,叔叔就给你糖吃噢。
没有任何分辨能力的天真的孩子也可以成为致命的武器。
橘梗五岁以后就没有的恶毒。
"要我送你回家么?"询问式的句子,却是疏离的意味。
"不用,我自己可以。"
"嗯。"纯渊侧了侧脸,目光落在她的手上,"手上的伤好了没有?"
"没什么事了。"橘梗的神色收拾不好,怕泄漏了情绪,只能低着头踩他的影子,"纯渊,你是不是恨我?像我这样的人好像总是害的别人很惨呢,我还诅咒别人。我真的是个糟糕到不行的人,除了麻烦什么也没给你,所以觉得很难过。"
纯渊顿住脚步,额间的发被风吹起来。橘梗踩不到影子也停下来,听见四周呼啸的风。
没有上帝,没有世界,没有光。
起伏的山川和奔跑的河流,天边悠闲的浮云和璀璨的星,地上轻飘的长草和冬眠的松鼠,水中光滑的鹅卵石和灰色的小鱼。
橘梗短短的几秒钟脑海里都是乱七八糟的画面,终究等到他的手掌罩在她的头顶,轻轻地往下压,怕看到她脸上透明的悲伤:"橘梗,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女孩想抬头又被重新压下去,"别看我啊,我说完就走。其实我才是那个害怕被你抛弃的那一个,很可笑吧。橘梗,爱情这种东西看来是我招惹不起的,因为它始终在我的生活中排在不重要的位置。我恐怕不能全心全意的对待你,如果你和春绯同时掉水里,我会救谁,你心里很清楚。往后的日子里,你会不停的伤心委屈。当它堆积到一定程度,那么你就会怨恨。橘梗,我想要的很多,你的一切我都想要,唯独不想要怨恨。所以橘梗,我们就到这里就好。"
那种唯独不想被怨恨的心情,也正是她的心情。
或许有一天,一点一点的伤心,堆积成怨恨,变成一个心灵丑陋扭曲的女人。
橘梗被戳到了痛处似的,逼自己想着不和纯渊在一起的好处。她再也不用帮他占位,也不用被班上的女生围着问东问西,被嫉妒被讨厌。难免在卫生间听到一些"哎哟,我就说他们撑不过一学期啦""安阳纯渊的眼睛以前被X糊住了嘛""或者被下了蛊什么的"。偶尔也有不同的声音"其实叶橘梗应该是男生喜欢的类型吧",立刻就被其他人以"你的眼睛也被X糊住了吧",不赞同的驳回。
好像每个人都会无意识的伤害别人。
上完课橘梗一分钟也不想多留,回到家面对空落落的屋子,看电视,做家务,却总也填不满似的。橘梗想打份零工,是谭非帮忙找的,发传单,钱不多,但自己的生活费总是可以赚到的。周围的很多同学都在积累工作经验,听说春绯以前就在咖啡厅做过事,还做得很好。很难想象不喜欢与人接触的女孩笑脸迎人的模样。
酒吧后街上最常见的就是各家酒吧为了招揽生意而印制的名片和宣传单。每日都有很多捡垃圾的老太太在这里当义务清洁工。橘梗和两个学姐穿着女仆装戴着猫耳,却真的吸引了不少目光,还有人主动来索要传单。
"这个老板好变态,现在女仆装在所有制服中网上调查中人气最高,其次是护士装和水手服。"学姐A凑过来,"不过啊,我就是为了穿女仆装才接这份工作的。"
"学姐,你可以在宿舍穿给舍友看!"橘梗建议。
"可是全城百分之八十的年龄相当的帅哥都集中在这里!你不知道我们化学系男生的脸全部是被浓度37%以上的盐酸溶液侵蚀过的样子!你这就叫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诶诶--"
"'诶'什么'诶'!你不是有个天神样的男朋友吗,可恨!"
橘梗像被捂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尴尬地笑笑,继续埋头工作。
「6」
与容青夏的关系始终没有好转。以前他是餐桌上的主力军,如今两个女生吃饭倍显冷清。谭非却没什么不高兴,只是说"再可爱的孩子也有断奶的一天"。
橘梗去学校忘记带课本,走到半路又跑回家来拿。
容青夏在客厅里换上衣,脱到一半,张着眼回头。橘梗脚步犹豫了一下,有些不确定。还是他先开口。
"你怎么又回来了?"
"忘记带课本了。"
"......丢三落四的。"
"嗯......"
橘梗拿了课本,出门见容青夏换好了鞋,站在门口等着她。原本莫名其妙的吵架,似乎连道歉都没头没尾的。橘梗原本觉得"对不起"三个字是可以解决一切事情的魔法,在他面前却不适用。两个人下了楼,女孩只能很傻的谈论着天气,身边的人愈加的沉默。她挫败的要命,索性不说话,低头数脚下的红砖。
两个人的学校是相反的方向,远远的橘梗见他要上的巴士驶过来,正要舒口气,却被他狠狠一瞪:"叶橘梗,跟我在一起就那么难以忍受么?"
"瞧你说的,我哪有啊?"
"你就是有!"
"......你说有就有吧。"她知道争辩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容青夏气得要冒烟,咬牙切齿的看着她,橘梗小心的问着"你不上车么",手腕已经被拉住,她还未回魂,人已经在巴士上了。橘梗叫着"师傅我要下车",容青夏却偏偏作对"师傅不用停,我送她去精神病院的"。
好几个乘客都忍不住笑起来,以为他们是小情侣在吵架。
"今天不上课也没关系。"容青夏有点赌气似的,"你不是讨厌我么?难以忍受,那就跟我呆一天,呕死你。"
"我从来就没讨厌过你。"
"那就跟我交往啊。"
橘梗脸涨的通红,见他忿忿的模样,心里喊着"不好,他说不定是认真的"。正茫然着,好比原子弹爆发般的震惊。容青夏继续说:"我都听林美香说了,你以前的日记里写过,你喜欢我啊。你以前不是喜欢我么?虽然你后来和安阳纯渊在一起,可是他不是甩了你么?那我们交往不行么?"
你以为我真喜欢你啊!我是可怜你!
他是这么说过。
仿佛有一把火浇灭了所有的杂念,容青夏激动中带着委屈,就好比被抢走了玩具的小孩。因为玩具被抢走,所以本来不怎么喜欢的玩具,又变成了不可或缺的。可是容青夏啊,被抛弃的玩具,你还是要捡回来么?
或许,说不定,他也有一点喜欢她。
"你别以为我非你不可,我......"容青夏看着她喘着粗气,真的是气坏了的模样。
"好啊。"
"......"
"你说的对,我非但不讨厌你,还很喜欢你。那么和喜欢的人交往也是无可厚非的吧。"
容青夏不太敢相信似的,看着她,以为听错了,震惊的表情许久才平静。他本以为没什么作用,所谓的表白也是发泄不满。而她却微笑着答应了,他本来该高兴的,像以前那样先搂住女友亲两口。如今却满心的不安和不知所措,像新手上路,拉个手都会脸红心跳。
他明白,她和别人都不一样。她是自己从一开始到最后都想尽办法接近和喜欢的人啊。
后来的一整天他们都在录像厅的情侣位上看电影。都是很老的电影,甚至有小学二年级就在看的《东成西就》,橘梗还是很给面子的笑了半天。不是周末,录像厅的生意也惨淡,中餐随便买了盒饭,韭菜的味道很重,容青夏忍无可忍的买了两个口香糖,甜橙味。
橘梗正说着"这部电影女主角以前我很喜欢的,还买了很多她的明信片贴在课本上,你见过吧?"在暗的看不清人脸的空间里,她兴奋的一回头,迎上容青夏蓄谋已久的吻。
恍惚中,她记起大雪的下午,那个人如天神般出现在她面前,隐忍着愉悦问她:傻了么?
又想起那个人躺在沙发上,波光潋滟的狭长的双眸带着某种温柔的邀请,她主动而生涩的吻,融化在他双臂中。
还是那个人的手在头顶留下的温度,平静又疏离:橘梗,我们到这里就好。
容青夏抱住她,很紧,让人窒息。他们拥抱了很久,安稳又美好,像完成了一件最伟大的梦想一般。
「7」
早上的巴士上挤满了上班族,在龙越大楼站停下时,橘梗看到穿着高跟鞋职业装的女人追着车狂奔,还有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男人咬着韭菜饼子。车厢的味道自然不好闻,大多数人已经习惯了。
刹车时,还能听到女人的惊呼,抓过韭菜饼的手忍不住扯住身边人的衣服。
橘梗看到了,好大一个油印子,被害人浑然不觉。
耳朵里的歌正好唱到煽情处,唱的橘梗很是伤感。容青夏听不懂英文歌,却说着:"明明听不懂,挺感动的"。
橘梗笑了笑说:"因为直达灵魂的音乐是共通的,不分国籍和种族。"
"怪不得,我说我这么个粗俗的人怎么开窍了,原来是我的'灵魂'在跟它沟通,我的'肉体'却浑然不觉呢。"
"这首歌叫《蔷薇色尘埃》,是讲的一个故事,很悲伤的,其实很不吉利。"橘梗耸耸肩,"不说也罢了。"
两个人下了车,往橘梗的学校方向走,容青夏没课,非要跟着她来玩,被谭非吼着"你以为你是宠物狗,橘梗会被围攻的"。他索性很给面子的学了狗叫,还用牙齿咬了报纸蹲在谭非面前。谭非无语地石化了半天,容青夏趁此机会欢天喜地的跟着橘梗出门。
在教学楼下的小卖部买了酸奶,叼着进了教室。人还没到齐,橘梗找了位置,容青夏缠着她讲关于那首歌的故事。
"很悲伤的故事,我不想讲啦。"
"讲啦讲啦,我想知道。"容青夏很感兴趣似的,"我喜欢听故事。"
"其实是个很俗气的故事,一个喜欢停留在夏天的妖精喜欢上一个男生,每天都守在男生上学经过的路上,终于有一天不顾妖精族的法则,变成一个普通少女的样子出现在男生面前。"
"果真很俗,男生也喜欢上妖精?"
"那倒没有呢,男生有一个很喜欢的女朋友。妖精不仅和男生做了好朋友,还被男生介绍给那个女生认识,三个人相处的很愉快。有一天男生约女生去爬山看雪,女生又邀请了妖精,变成了三人行。"
"还是很俗,三角恋呀。"
"三个人在山顶上露宿,雪地里的星星很美,女生和妖精在山顶上玩耍时,女生突然伸手推了妖精一把。妖精挂在悬崖上时,女生才说出,原来她一直恨妖精,因为知道妖精喜欢着男生。女生想过去把妖精挂在悬崖上的手掰开,却不小心自己滑下去。"
"还有谋杀呀!"容青夏趴在桌子上,"这下好了,妖精安慰伤心的男生,两个人在一起不就好了?"
"不是,妖精在女生摔下的一瞬间,用自己的生命与死神交换了,于是她变成了一把金色的尘埃。在夏日的阳光下泛着细小的金色的尘埃,围绕在男生身边无处不在。这个男生永远不知道妖精曾喜欢过她。"橘梗问,"你说是不是很伤感,多不吉利的故事。爱一个人,连说出口的机会都没有呢。"
容青夏没说话,不一会儿呼吸便逐渐的均匀。橘梗忍不住晃神,似乎又回到了从前,她侧一侧脸就能看大他微乱柔软的头发和孩子般纯净的侧脸。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她听课很认真,下课见他蹭过来,双手搂着她的腰,下巴磕在肩膀上,朝她的耳朵吹气说:"橘梗,我们去约会吧。"
橘梗的脸马上就红了,窘迫得要命,不适应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亲热。尤其是安阳纯渊也在教室里,女生们"水性杨花"的注目礼,容青夏的我行我素旁若无人,都让她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疼。
"好,我们马上就去。"橘梗只想快点逃走,"书店怎么样?"
"行啊,你去阴曹地府我都跟着。"
"要去你自己去!"
黎空到教室里来找纯渊,在楼道里看到橘梗身上"挂"着个容青夏,男生无赖的与她抱成一团麻花。橘梗手忙脚乱地跟他打招呼,立刻被容青夏以"不许看别的男人"为由冲黎空宣告所有权"这女人是我的啦,以后你不能跟她说话"。
去了走廊尽头的教室,纯渊环着胸一脸的高深莫测,仔细的要从那张脸上看出点什么,却见他推了推镜框,温和的笑着说:"走吧,小镜刚刚给我电话,在学校门口的网吧等我们。"
"那个......"
纯渊低头收拾课本问着:"什么?"
黎空清清嗓子:"没什么......我是说......小镜好粘你啊......"
纯渊眼皮也没抬,不咸不淡的说:"你放心,我的身心都对你绝对忠诚。"
"得了吧,小面瓜就是你出轨的铁证......诶......我好饿......脑子不清醒乱讲话......"
"出一次轨就记一辈子啊?"他扬起眼,似笑非笑的,"不如老公我再喂你一次葡萄赔罪?"
"喂喂!在广大群众的眼中,我的霸王攻的地位是根深蒂固的好吧?"黎空的声音简直是用"喊"的,平地惊雷。纯渊脸上是笑着,却狠狠地赏过去一个糖烧肘子。这个家伙根本就是让全校的人知道,安阳纯渊的性向又恢复了"正常"。
很好,她看来很快的便接受了两个人分手的事实。很好。纯渊有点恶狠狠的想着。
「8」
午后的书店,两个人靠着架子坐下来看书。橘梗拿了一本穿越小说,她的习惯一时间无法改变。容青夏双腿盘在一起,靠着她休息。这个人恨不得一天二十四个小时粘着她似的,真的像是忠实的犬类,撒娇起来又像猫。
"橘梗,其实我想过了。"
"想什么?"
"那个妖精救那个女生并不是因为善良,而是因为那个女生死了的话,那个男生会很伤心。而且死去对一个人来说,反而是一种永恒的方式。"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喜欢这种事还是说出来比较好吧。"橘梗反驳回去,"不管怎样,说不定妖精和男生会有幸福的结局的。这个写故事的人根本就是厌世情节太严重,即使是故事,为什么不给一个好结局呢?坏人应该得到惩罚吧?"
"既然是故事,又何必在乎结局好坏。"容青夏一句话又堵得橘梗说不出话来,他拍拍女生的头,"如果妖精任女生摔死,那么男生会记得女生一辈子,会痛苦,说不定知道妖精喜欢自己以后怀疑是妖精推她下去的。只是妖精选择了自己灭亡来救那个女孩。于是结局变成了,那个男生再也忘记不了妖精,那个女生也忘记不了,只要他们活着,妖精就永远活在他们的心里。如果我是那个妖精,也会这么做的吧,变成尘埃,围绕着喜欢的人。其实也很浪漫啊。"
他脸上弥漫着孩子气的天真,明亮的大眼睛和笑起来很好看嘴角,阳光下睫毛的阴影如破茧的蝴蝶。
书店里的玻璃透过阳光,眼前翻涌着点点的尘埃,金色的,细小的,融化在春天的暖意。
容青夏伸出手,惊喜地对橘梗说:"呐,你瞧,尘埃看起来也很快乐啊。"
变成尘埃也会快乐么?
橘梗仰着头,内心一片荒芜,用死亡来让别人铭记自己,真是这个世上最根深蒂固的方式。
"那妖精也真够任性的。"橘梗不甘心的评价。
容青夏从柜台拿了罐饮料,刚拧开盖子,甜腻的汁水都喷出来,两个人同时"哇啦哇啦"的惊叫着。
"哇,不要弄书上,要赔的。"
"不用弄我衣服上啦,你又抱怨难洗。"
"容青夏,哈哈,你......好痒......哈哈......放开我......"
「9」
如果我可以穿越到过去的话。
我一定要穿越到与容青夏重遇时的那天。
我不会去那家酒吧送那把玫瑰。
我不会走进酒吧后面的那个巷子。
我不会遇见容青夏。
「10」
事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橘梗不知道。
十分钟前在小区门口,两个玩到很晚很开心的两个人,橘梗翻包找钥匙时,想到家里没有咖啡了,谭非最近公司忙,每日都熬夜做策划。
"对了,家里没咖啡了,刚刚还路过便利店呢。"
"也不远,就街对面,你们女生就爱磨蹭,乖乖等我五分钟......"
"那好......"
这正是深夜十一点,橘梗看见容青夏小跑着过了马路,不时回头确定她是不是在原地。橘梗觉得好笑,突然听到背后有急促的脚步声。她惊吓地回头,几乎同时,她的脖子被勒住。女孩在被捂住嘴之前,发出急促而尖锐的惊呼。
她的眼睛始终停在容青夏在便利店门口的身影。
那一幕犹如慢镜头,一张精致又孩子气的脸上的笑容如潮水般退去,惊恐和过分茫然染黑了夜,脚步却毫不迟疑的向她的方向扑过来。
好像要失去什么似的。
橘梗在失去意识前这么悲哀的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