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看台湾著名主持张小燕的访谈节目,嘉宾是李敖。李敖这人,一脸花心顽童样,永远热爱17岁的漂亮长腿女孩,从女明星到女学生女护士,一个都不嫌多,坐牢写书赚钱吹牛打屁,一个都不能少。在女权主义者眼里,他绝对是个人渣。
张小燕的访谈每出一招,都被李敖化解。往常的节目,即便是蔡康永和侯文咏,张小燕也收放自如,找得到他们的罩门。但李敖不同,这人修炼太久,道行比张小燕强。
于是,张小燕出绝招了。
她大概计划好了,一定要看看李敖感性的一面,达到综艺节目的最佳效果。于是她使出催泪弹,念了凤凰卫视总裁刘长乐的文字,写的是在刘长乐陪同下,李敖到北京开讲座,顺道送儿子去北京念书的经过。
当时,李敖拥抱了儿子。张小燕自己泛泪了,李敖还是很淡定。张小燕有点无奈,推了李敖一把,抱怨道,你这个老头子为什么这么嘴硬呢。
结果李敖说,我没那么多不健康的感情,又不是生离死别,为什么要用悲哀处理呢?
对啊,为什么要用悲哀处理呢?自伤自恋自怜,容易上瘾,大脑分泌愉悦物质。于是我们就偏好用悲哀处理世事。全世界的电视节目,大部分都喜欢来这招,因为急功近利,煽情好赚收视率,收视率就是广告费,是钱。
我得承认,相比于文艺界无时无刻泛滥的悲伤情结,凄美习惯,李敖更加珍贵。
世上文字,向来写泪容易,谁没有几件伤心事呢?一触即发,飞快收效。但要写喜剧,写出豁然达观,纵声发笑,难如登天。
眷念亲情很常见,但李敖反问得好,又不是生离死别。小孩子离开老父,是去过自己的新人生。我们总不能都像龙应台那样,写着《目送》,反复悲伤,“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有龙应台和朱自清这一派的感慨唏嘘,真挚泪眼,就会有李敖这样的反“悲伤”者。李敖自己说,他已经七十多岁,这个年纪看儿子,其实是爷爷待孙子的态度,有宠爱,很放松,也管不了太多。处理感情,不止哀伤这一种方式。
李敖不是没心肝,不是无情,他有情,但自控,不滥用,反倒如清风吹过冈。
我们需要“打回原形”
我家对面的楼栋里,有一户总在夏日传出练琴的声音。那钢琴曲,真的是弹得像玩跳房子游戏的孩子。总之,就是东一个音符,西一个小节。断断续续极不成调,旋律一会儿重复,一会儿卡壳。这几年来,很多次我在午后在黄昏,被这不流畅的练习曲吸引了注意力,在心里忍不住发出一句感叹:啊,弹得好差哦。
虽然觉得这乐声,在忙事的时候很接近噪音了,但这种乐器本身音色漂亮,只要不是暴烈地弹奏,还算比较悦耳可以接受。就这样,一年一年地过去,这年初夏,我突然听到了一首完整的曲子了,并且,还是巴赫的《小步舞曲》。
那一刻,我静静地侧耳听完,听得入神。良久,才想起来,我似乎忽略了什么。
由始至终,没有听见教训,也没有听见责骂,更加没有听见狂飙的琴键齐鸣。这意味着什么呀?这意味着,坐在那一架钢琴前的人,一直是很自由闲散地在做这件事情。
是在练习,但并非苦练。如果苦练,那所有邻居的耳朵都有罪受了。
手指按在黑白色琴键上的人,是什么样的人呢?
是被赋予了父母希望,看看是否有音乐细胞的孩子?还是怀着一个钢琴家之梦的成年人,买了一家钢琴闲置在家,有空就练习一下?
无论是谁,我都觉得,这个人弹出了世界上最动听的一个版本的《小步舞曲》。因为回到了一件事情所应该有的本质。
乐曲初生,如此象征性的事物,无色无味无形,寄托了人的情感、节奏……满足最本质的宣泄需求。
有些事物被创造出来,变成了专业,变成了竞技,变成了比赛,都是让人忍不住想嘴角一撇的。如果需要依靠这项技能而食饭谋职,那必须专业,作家画家音乐家们都在劫难逃。
而在此之外,不用这样本领谋生,最好还是当成把玩和游戏算了,而且不用赶时间,慢慢来,越慢越好,就像所有的孩子都需要大人慢慢陪着长大。
在自然而然的时间之中,练习曲娴熟了,优美了。但那只是一个合乎顺序的结果而已,有当然挺好,没有也挺好,当事人乐在其中,也没妨碍旁人。
然后呢,我居然想起了另外一个人,在我久远的家乡小城,在小城的某个村落,有个会剪纸的婆婆。她的剪纸,特别美。她从小看见长辈们的剪纸,花和鸟,动物,植物……于是她模仿着,兴趣盎然的,有空就琢磨。从少女时代剪起,过很多很多年,少女变成了婆婆,她的技艺出神入化了。
她压根没想过半个世纪后,会被到民间采风的美院教授发现,会被收入中国民间美术史——被收入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就算是她的技艺没出神入化,她的剪纸仍然是最好的,有最高的快乐含量。
那些诞生了就是为了我们可以自得其乐,纯属好玩的事情,有本来的意义,本有的面目。虽然现实层面看,因为各种缘故,这些事情事物渐渐就走形了。
我也深深地知道,人生是不容易的,但至少我们要醒悟到这一点,这种走形,不是天经地义无可厚非的,是应该厚非的。
那些一路走着走着,忘却了本来面目的事物,只要有机会,你就把它们打回原形吧。
快乐是自找的
我那次去香港旅行时,住在一个超级麻雀的小公寓里,无聊看电视,目睹新闻报道了一个修伞老头。
在大都会的小街巷里,这个老头工作六十年。沿着旧日熟悉的道路,旁观小宇宙大世界现代化城市日新月异,他逐日老去,以修补残损的物件为生。
黑色橙色或者七彩的直柄曲柄伞,经过他的手,获得第二次第三次乃至多次生命,他的手艺娴熟,笑容爽朗,头发掉光。啊,我不是要歌颂一个坚守一甲子的劳动工作者,是如何如何堪为楷模。我要分享的是个生活家。只要你常抓不懈地生活,你就是生活家。
老头说,我想吃豆腐,就去吃豆腐。
这老头,成精了。
我极度有共鸣啊!小时候看卡通片,同时吃一碗火腿番茄鸡蛋汤泡饭,很快活。我常常自诩精神物质双享受。
做一个平凡人是很难的。因为心藏热毒,身在碌碌可是心比天高。你有无顺着自己容易满足的心愿?你有无善待自己简单朴素的需求?你有无享受自己有劳而获的快乐?这种小快乐,你用一点点勤勉,达成是没有问题的。
所以——等到60岁以后才认命呀!认命了就会转头了,转向别的事物,比如普通之物。世界上最荒谬的观念是,万物无高下之分,百年千年万年后,都不是一样成为灰烬。问题是眼下活着的时候如何是好呢?
所以,更靠谱的生活态度是,我们要热爱名利,一日在生,一日不息劳,在世就积极周旋。与此同时我们也要知道,路途漫长,难免灰了心,寂了寞,伤了感,孤了独,悲了哀,但多数悲欢轮流坐庄,也有休憩放假时,那就是吃豆腐时间。
可以是豆腐,也可是其他事物,看你自己安放填空的内容,温书逛街听歌看海吃美味食品,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低快乐阙值条件,付出努力是可以实现的。逛街律条之下,不伤害他人之下,不损害自身性命之下。
毒品之所以可怕,是因为瞬间刺激大脑神经,反复抵达极乐,败坏了肉体,磨灭了小快乐,然后快速腐朽,失去了得到快乐的最最基本——肉身。
大快乐,小快乐,理论上都不要放过。尤其是,我们的人生确实更多拥有的,更该得到的是绵密的小快乐。
我曾在一个心灵热线值班,有个晚上,一个三十岁的朋友打来长途电话,“我不快乐,真的觉得人生好没有意思,别人好像总是有很多话题说,有很多乐子,我总是被大家遗忘,回家也是这样。”
我于是问:“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你说说看!”
她说:“没有啊!我们家一切都是按部就班,什么事情都没有。生活条件不错,经济状况也行,小孩也在读书,成绩不错。”
我很是好奇,那为什么不快乐?她说:“不知道啊,我也不知道啊!我每天上班,同事不理睬我。记得刚刚工作的时候还说上几句话,可是,现在都不和我说话了。回家,老公孩子各人做自己的事情。电视在那里放,我却木头一样无所适从,不知道该怎么过才好。真苦闷!你说,我是不是有抑郁症啊!”
“那么……你平时看什么书?看什么电视剧?看电影吗?逛街吗?看笑话幽默吗?跟亲人常常谈心吗?有其他爱好吗?平时和哪些朋友出去玩?朋友们喜欢跟你玩吗?”我像是在逼供“犯人”。
电话那边闷闷了半天,才开口,“我啊,不看书,也不大看电视电影,更加不大去逛街,没有读过笑话,更加没有其他爱好,每天上班下班,回家做饭,安静吃完,各自做自己的事情。基本上,不大找朋友去玩吧。”
“可我看你跟我聊天挺溜的啊!比我还能够说。跟我聊得也满开心的啊!”
“大概是因为有话题说吧!”那边她笑了。
我恍然大悟,我说:“那我明白你为什么不快乐了,为什么别人不爱搭理你了。你压根就没有什么抑郁症。你看,就针对这个不快乐的话题,跟我就聊得满开心的,现在还不快乐吗?”她在电话那边呵呵笑。
“现在我给你一个绝对有效的药方,请拿出纸和笔,每天晚上给自己安排十件有趣的事情,第二天记得去做,能做多少就做多少,保证有效。然后,从现在就可以开始了,今天晚上十点有赵本山的小品,请一定一定要拉上老公和小孩一起看,好不好?不行你再来找我。”我把多数人喜欢的娱乐方式一一报上。
“好。记下了。”她认真地答应。从那次以后,我还惦记着这位朋友。不过电话再也没打来。估计药方生效了。
快乐不是林妹妹,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快乐是自找的,首先要自己有趣起来,不要那么无聊。
城市那么大,我们要跟孤独和平共处
快乐难找,还是找得到。而孤独,就是另外一回事,需要另外一种态度。
? 还记得,1999年,当时我和大学同学约好了打算逛街,周末我们乘坐长线公交车跨越一条浩瀚长江,前往江汉路。经过武胜路的时候我们顺便在新华书店买了两本书。江南江北,不厌其烦。
? 2002年,我和友人同事会约在武昌中南喝咖啡,之后去亚贸看个电影。
? 2003年,我和同事在群光广场吃自助餐,看着当时还走高端路线动辄上千的衣服而吐舌头。
? 2005年,因为工作快三年了,人也变得懒怠,春秋冬夏换季添置衣物,我就在鲁巷广场转一圈解决。时间继续推移,这一年的年底,我买了房,就彻底住在了光谷。
? 2009年,因为光谷步行街开街了,于是一条马路之隔的鲁巷广场,我也懒得去了。那一条马路看起来不远,但其实穿过去至少也得十几分钟。
? 2010年,比光谷步行街更加近的当代学生公寓旁边,开了一家时间广场。这里面有电影院有超市,而且电影院常常打折很优惠,于是我就不去步行街了。
??2011年,比时间广场更加近的光谷天地开街,这里一样有咖啡馆、电影院、超级市场以及美食电玩城,于是……我也不去时间广场了。
??就在上周,我看见家门口开了一家屈臣氏。站在屈臣氏的门口,我愣了一下,忽然被一种忧伤击中。就这样,我的生活,从一个城市,缩小为一千米。
? 生活越来越便利,山丘变成高级住宅,荒郊化身繁华闹市,居住的地方一千米内,提供你衣食住行和娱乐消遣。人,在这座大城里,似乎退化成小圈子动物。如果说从前是银河系活动范围,那么后来变成了太阳系,最后变成了地球月亮之间。 三十岁之前,我背着包,一个人南方北方去旅行,不带地图不靠亲友,沿路即可结交陌生朋友,热烈聊开。而今出门都嫌麻烦。
? 每一次生活圈子的缩小,我就跟一拨同事友人,压缩了往来,乃至断绝了联系。没有嫌弃,也没有背叛,纯粹就是自然而然淡出。说起来我们生活在一个城市,但却因为心理上和地理上的双重感觉,愈发遥远。按道理,失去旧友,会迎来新朋。
可惜,人是一种身心有衰退规律的高级生物,年岁越增,体力与活力下降,交新朋友需要付出时间精力和信任,生活也渐渐喜欢安静畏惧喧嚣,所以友人失去了也就失去了,不怎么新增。
? 我特别想引用弥尔顿在鸿篇巨制《失乐园》里的句子,“他手里拿着金制的圆规,一只脚放在中心,另一只旋转,向那广阔,深沉,混沌中画去,说道,周边就这么遥远,世界就这么宽阔,这就是你们的疆域,这就是你们的大地。”
??一个城市的庞大,与城中人的孤独,恰成反比。也正是在孤独中,我读了很多的书,比过去十年读的还多,也可以平和静谧,自得其乐。当然也有人把孤独消化在酒吧和KTV,各有所好。生命在不同阶段所求不同。
城市的生长,犹如无形的上帝之手在控制,先天带着逼迫人修习独处的属性。大多数人注定是大都会里的小市民,在那圆规划出的有限疆域里,妥善安顿自己的心。
不过,人超越万物而有灵,在于可以换一种心理认知,譬如孤独不是用来消灭的,是可以和平共处,妥善利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