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摸着你的胸口告诉我,你只是爱我这个人么,你能么!
春节过后是机场最繁忙的几日。
最难熬的就是等待安检的时候,到处都是悲欢离合,看别人哭哭笑笑,跟电影似的。苏镜希有些闷,说起来不过是十个多小时,却与这里隔了一万公里,几乎是在地球的另一面,想起来都觉得可怕。不知道看的是不是同一片天空,看到的小熊座的位置,是不是都在头顶的正北方。
坐在半开放式的咖啡厅里,他出神地盯着手边的咖啡,纯渊随手翻着时尚杂志。在苏镜希的目光第N次在大厅的人群中搜寻的时候,纯渊这才出声说:"别找了,春绯一大早就去图书市场了。"
"我又不是在等她!"那表情和口气与某人如出一辙的爱逞强。
"呵,你们俩真的很像。"纯渊的笑声低下来,"镜希,别怪她。"
"她也太任性了,别人送的礼物她竟然说是破烂东西,那口气真的过分,根本不是我认识的春绯。正好,反正也是我错在先,大家就老死不要往来了!"苏镜希握了握拳,"本来就是一个麻烦精,算了,不理也好--"
尾音被噪杂的人声和安检处的广播扯断,没头没尾地落在空气里,带着不确定。没有人反驳,或许在等着纯渊的安慰,被骂两句也好。但是很快地他便清楚,那不会是纯渊的性格。英俊的少年在他对面,似笑非笑,苏镜希也受不住了,拉起行李硬声硬气地说:"我要走了,恋妹狂你买单。"
在安检口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望,被安检人员催促着,有些难受。
于是背起包,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旋脚往里面走。只留下一个利落的线条优美的背影。每次两个人分别时,都是苏镜希看她的背影。她从来没有回头再去看一眼,显得怪矫情,她的性格太僵。
偶像剧里会有的通俗桥段,男主角送女主角回家,女主角总是走到门口,一步三回头。男主角痴痴地望着女主角,快要走到看不见的位置,像生离死别似的,心惶惶然地再飞扑回去,两个人紧紧地拥抱。
呵,用在这里并不合适。
但是春绯却真正的感觉到难受,在一起的时候大多是斗嘴,甚至到了两看相厌的程度。也许从未离别,所以才发觉离别真的是件太可怕的事情,所有的好都涌上来,像碎片似的,扎得人想哭。
春绯往柱子后面躲了躲,确定相关的人都离开,这才愣愣地面对着空气发起呆来。被飞机带走了啊。一万公里以外的地方,仔细算来有7个钟头的时差,她休息的时候,他那边的太阳才刚刚落下去。
那就什么都不同了,纠结在这个问题上,她再也忍不住地蹲下身放声大哭起来。
等哭够了,她郁郁地起身,强迫自己不能像个没事干的悲伤文艺女青年。书里都是那么写的,你离开后,我那么悲伤,我那么想你。
这些话对他们来说都不适合。
如果真的与苏镜希在机场告别,正确的模式是,纯渊站在旁边事不关己的模样,而两个人会互相诉说不见对方是多么令人心旷神怡的一件事。最好的结局就是离开时会有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拥抱,他肯定会趁机扯她的脸,然后她踩他的脚。
两人同时吃痛地抽气,然后再继续斗嘴,热热闹闹的。
我那么悲伤,我那么想你,这是却是最难看的结局,做女主角真是辛苦。
开学前要做的准备工作极其多,春绯心情却意外地好,不像小彩变成了苦瓜脸,像上刑场似的,嘟囔着真的要烦死了,开学就有考试。
总是有很多像她这样临时抱佛脚的家伙,把春绯从家里拽出来,近乎厚颜无耻地要求她补习。具体约在哪里呢,都够烦的,在公园类的地方会冻成疯子。最后春绯想到第七个街角,是夏森澈的咖啡厅。恐怕是这个城市里,最能感觉到他存在的地方。
服务生端了冰淇淋来,小彩咬了一口大叫,好爽。补习的事情反而放在一边,像是来专门约春绯吃东西似的。
"有冬天吃冰淇淋的么?"春绯托着下巴,将课本上的重点一个个地画下来。课本已经被她画得乱七八糟,每次考试都做临时家庭教师,红色黄色蓝色痕迹,这次是绿色,像五彩脸谱。
"你这个人啊,就是太中规中距了,谁规定一定是夏天吃冰淇淋,冬天吃火锅啊,我偏偏要颠倒过来。"小彩像大姐头似的拍拍春绯的肩膀,"这就叫个性!"
"怪不得你的学生会长对你不感冒,原来是不喜欢你的个性。"她毫不客气地讽刺。
"吼!你这个人很过分耶!人家刚刚失恋啦!"小彩扑过来要抱她,却被春绯丢了抱枕像对待毒蛇猛兽,"你个非主流给我死开!" 小彩不依不饶,春绯怕了她,于是配合她的节奏,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她感兴趣的事。
从某帅哥的女朋友多么普通,再到某明星的跨年演唱会,某品牌化妆品出了新款眼影,某新网游上线,某家店子的菜色很对胃口。甚至无厘头到不要去某家商场买东西,因为厕所人暴多。有的没的,千奇百怪的话题。扯到最后却停留在夏森澈身上,她面带垂涎地问,你们在交往了吧。
笔尖在课本上停留了半秒,又重新走动起来。
"没有。"
"嗳--"拖长的音调带着失望,"怎么这样--"
门口的一休娃娃风铃就是这时候响起来,左右站着的女服务生用甜甜的声音说欢迎光临。接着春绯就听见男女交谈的声音。女的说,你真是的,只是接机嘛。男的笑着回话,反正你也没来得及吃午饭啊。
春绯的目光擦过小彩的耳畔,怔怔地望过去。夏森澈拖着行李,米白色的线帽,肉红色的长围巾,衬托着依旧白皙的面色。他绅士地帮纪薇拉开座位,女孩看起来是精心打扮过的,很是登对。
"啊,是纪薇学姐和夏学长。"小彩也发现了,没等春绯阻拦,她已经回头招手喊,"学长学姐,好巧啊。"
糟了。她暗叫不好,根本来不及做出什么自然的表情很动作。索性就那么尴尬着。
纪薇反而大大方方地招手喊她:"安阳学妹,朱小彩,好巧啊。"
不知道她是不是没有注意到,还是故意的。纪薇要求服务生把位置换到春绯这边,小彩倒是很开心,没心没肺的,自然而然地坐到春绯身边。隔着桌子与夏森澈面对面,春绯倒是语塞,憋了半天才蹦出一句废话,刚下飞机啊。
嗯,还没来得及给你打电话。夏森澈也觉得不对头,这种场面总是很难解释。女孩就郁郁地坐在对面,手脚都有些不自然。
接下来的时间都是纪薇和夏森澈聊些关于过年玩了什么,还有开学后一系列的考试,乱七八糟的。开始小彩还能插两句嘴,后来就趴在桌子上,沉闷地差点睡着。时钟指到二十一点,小彩忽然从桌子上爬起来说:"天啊,都那么晚了,我再不回去要被妈骂死了!"
春绯像得了特赦令似的随她站起来说:"啊,我送你。"
没等小彩拒绝已经被春绯连扯带拽地拉出来,如此迟钝的人根本没发现春绯的低落。强打着精神送小彩上了3路巴士,紧接着便是自己在等的车。
这个时间的人已经不多,又是放假期间,去郊区的巴士上难免冷清。她找了靠窗的位置坐下,司机刚要关门,只听见有人喊着等等,几乎是从快关闭的门里挤进来。春绯有点目瞪口呆,这样追车不是很危险么。夏森澈气喘吁吁地跑上来,却明显如释重负地笑开来。
"啊,幸好赶上了。"
"你不用送纪薇回去么?"
"你什么时候这么善解人意了?"是带着戏谑的声音。
春绯将脸别到窗外,夜风吹进来,透骨地凉。怕是所有的怨气都被这风吹散了,只因为他一句,幸好赶上了。又别扭什么呢,她暗暗地恼。夏森澈将自己的长围巾围到她的脖子上,线帽也被强行扣到她的头顶。
"我不冷。"有些受宠若惊的要摘下帽子,却被夏森澈按住,带着威胁的口气,"着了凉我可不管你。"
"你不用对我那么好的。我从来没善解人意过,你送谁回家也不是我该过问的范畴。"春绯的指节握到发疼,"你没有义务总照顾我,反正--我们也没什么关系!"
我们是不是在交往,我们算什么。
春绯是真恼了,眼睛水汪汪的,过于激动的声音也泄露她的情绪。在空旷的车厢里面对面,因为太安静,所以声音大得吓人。唯一两个打盹的乘客被惊醒又闭上眼睛。
夏森澈栗色的碎发在唯一的灯源下显得异常柔软,眼波在夜色中荡起浅浅的纹路,极其好看的唇形微微上翘,这一切在阴影中,模糊不清起来。
"那么,春绯,你想要什么关系呢?"
夏森澈的脸在眼前放大,额头与额头亲昵地抵在一起。与他预期的效果相同,春绯无意识地把手放在他的领口,本来是推开的姿势一软,手指缠绕起来,像是要把他拉近些。呼吸与呼吸暧昧地纠缠,她不敢睁开眼。
"交往的关系,怎么样?"
把坏事变成好事,是的,他总是这样,像天使般美好的男生。春绯欣欣然地,从内到外地暖。而他大大方方地将自己毛蓬蓬的脑袋揽过去,是心跳的位置,坚定有力。
她有些不知所措,脑筋不太够用:"我我我我我我我不冷--"
他轻嗯一声,手指依旧死不悔改地埋在她的发丝里。
在别人的面前,春绯应该是个很木讷又不可爱的优等生。但是只有在他面前,她才是生动鲜活的。是的,他都明白,自己在她的世界里是多么的与众不同。其实没告诉她行程,只是抱着恶作剧的态度。他想看她平静的脸上荡漾起惊喜,却努力压抑的可爱表情。
从车窗玻璃上,春绯看到夏森澈又在笑,下巴磕在自己头顶上。他很累么。看起来精神很好,根本不像。那代表什么。交往的关系么。有什么情绪快要爆炸了似的,春绯将脸往他怀里蹭了蹭,毛茸茸的小猫似的。
"春绯--"
"唔,怎么了,是不舒服么。"她吓了一跳努力地从他胸口抬起脸,正对上他泛着灰蓝色的眼睛,若有似无地眯起来,"春绯,我挺想你的。"
声音如被风吹散的蒲公英软软地经过耳朵,陷入她的血液里,流经全身,最后在心脏的位置安静下来。
我挺想你的。就如你想我这样。
只不过短短的几天时间,气温便回升了十几度。春绯仿佛从厚重的壳子里挣脱出来,只套着浅色的棉衫,轻薄得像长了翅膀。走在路上被温吞吞的太阳晒得从内到外软绵绵的,春绯打着哈欠,怀里抱着满满的作业本,手一松就哗啦地掉下去。
这下真的睡意全无。
操场旁边整排的水笼头,只有一个忘记了关,恰好池子裂了缝,有水渗出来蔓延到路上。而春绯也恰好走到那里,作业本浸在水里,恶作剧似的。
这怎么办才好啊,没头苍蝇似的,低下身便开始捞,整套白色的休闲衫沾满了泥巴。即使这样也无法补救了,无一幸免。
裴羽从画室出来洗调色板,见春绯蹲在地上望着那一团已经算不上纸的东西,清秀的脸皱在一起,像失了水分的苹果。等她八十岁的时候,估计就是这么模样吧,也算看得过去。
"你去自首吧。"
"没那么严重吧。"
"笨蛋,吓你的。"裴羽被她认真的表情逗得哈哈大笑,"你怎么半点幽默感都没有。"
"我去自首了,再见。"春绯很不客气地转身要走。
"不如我陪你自首,然后你陪我吃饭吧。"裴羽提议。
"我没时间。"
事实是刚刚与夏森澈通电话,她送了作业本,两个人就在校门口碰面。她要陪他去商业街巡视店面。这下却被裴羽缠住,一个格外啰嗦又黏人的男生,每次看见她都跟着身后絮叨许久。
"为什么和夏森澈在一起就有时间,和我就没时间。"男生几乎是在不高兴的抱怨了。
"因为他是我的--"因为他是我的男朋友。
最后三个字痒痒的,快要冲出喉咙时却及时地刹住车。却没发现这样却更加的过火,于是收住尾音,没头没尾的转身就走。因为他是我的。太过赤裸裸的宣告,让裴羽震惊地瞪大眼睛。等春绯与夏森澈去了店子,两个小时又折回来的出租车上,她打了个盹,被冷风一吹突然想起来。
"死定了!"
"嗯?"夏森澈的思维被打断,扭过头来看她。
"没什么没什么!"春绯慌忙摆手,"我是在想,每周都要到这边来,你学习不受影响么?"
"当然受影响,成绩进不了全校前五啊。"
"嗳--我拼死拼活的学习也偶尔才进学校前五好吧?"
"呵呵,那我们扯平了。"
"......"
两个人突然安静下来,小区里静得有些可怕,树影重叠在一起,深深浅浅地映在脚边。其实现在并没有什么话题可以引来他的兴趣,春绯都明白。还有三个月就是高考,偶尔在他的笔记上发现两个大学的名字,划着红圈。
没有一个是佳期的大学部,甚至有一个远在首都。
想到这里又联想到,如果哥哥也去首都的那个地方的话,那么恰好在一起了,有个照应。
那么,自己呢。
其实不是没想过,甚至很想假装不经意地问他,我明年也去那个地方好不好?每每到最后还是说不出,女孩子啊,还是有那种近乎自虐的矜持。
"怎么了?"他问。
"嗯,有小虫子飞眼睛里了。"她随口扯谎。
"让我看看。"夏森澈扯她到路灯下,她来不及拒绝,被他捧着脸,凑得太近,几乎能从对方的瞳孔里看到模糊的人影。女孩的眼睛瞪得那么大,圆溜溜的,连扯谎都不能扯像一点么,确实太有她的风格了。
"其实没有虫子的--"春绯发觉他的笑意,退后一大步装傻地说,"哈,好像是--灰尘!一定是灰尘!"
太蠢了,她骂自己,简直丑态百出,每次都没办法变得比他聪明一点。两个人匆匆地往楼上走,走廊的声控灯是亮着的,有女声在交谈着一些有的没的。等走近了,才看到纪薇靠着门,另外一个漂亮的女人抱着肩膀,嘻嘻哈哈的。
对于夏森澈的家庭零零总总的也了解一些,总忙工作的父亲和温柔善良的母亲,还有个性子风风火火的姐姐。都说儿子像母亲,女儿像父亲。春绯并非没见过夏森澈的父亲,只是当时年龄小,隐约的记得是个稳重得体的男人。
春绯有点怕生,况且是他的姐姐。很漂亮的姐姐,带着一股泼辣的凌厉劲,和夏森澈一点都不像。两个人坐在沙发上,她几乎是挂在弟弟胳膊上撒娇,恋弟情结么。
她插不上半句嘴,基于女性的直觉,她能感受到夏森幸对她的冷淡。夏森澈的姐姐不喜欢她,这种感觉并没有很好。
"纪薇的专业课过了呢,我们周末一起庆祝下怎么样?"夏森幸提议。
"等到考上了再一起庆祝吧。"夏森澈呵呵地笑着,"周末好多事情呢,实在没这个心情。"
"啊,我知道,你是嫌我这个灯泡碍事,哼,臭家伙,那你单独和纪薇庆祝吧。"夏森幸的脸贼兮兮地凑过去,"烛光晚餐,然后去海边放烟火--"
"幸姐!"纪薇啊啊地叫起来,"你瞧瞧你又来了!"
"姐--你该回去了--"
"今天太晚了,让纪薇留下吧,女孩子回去不安全,还是你去送她?"
"幸姐,我自己回去就好了啦。"
"那怎么行,现在很晚了,你这样的美女很容易招惹跟踪狂的!"
"......"
夏森幸不依不饶的架势。连迟钝的春绯都能感受到这话里的不寻常。在撮合他们两个么,自己很明显的被夏森幸讨厌了。她也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要怎么办,夏森澈每次生气前都有面无表情的沉默。
他要生气了。
春绯见过他生气的样子,真的有够可怕。不知道为什么张口说:"那个,学姐你留下吧,明天一起去学校。"
笔记本的屏幕是唯一的光源,像毛茸茸的手落在女孩的脸上。她蜷缩在沙发上,毯子滑到另一边。夏森澈背靠着沙发坐在地毯上,春绯的额头几乎是抵着他的背。她睡得极其不安稳,他稍稍离开一些,女孩就又不知足地往前蹭了蹭,正好蹭到他的肩膀上。
活生生的像是又长出一个脑袋。
夏森澈觉得好笑又心疼,对他就那么没安全感吗?把自己的房间让给纪薇,他熬夜要复习,她赖在沙发上,寸步不离的。
姐姐是个不会掩饰的人,她讨厌春绯的母亲并把这种情绪延续到安阳家的每一个人身上。与其说讨厌,不如说排斥。听母亲讲过她和春绯的母亲云霞的过往。在歌舞团里,云霞从来都是最耀眼的,她很漂亮也很勤奋,许多男人都围着她打转。而秦楚并不出色,太过温柔纤弱胆子又小,连进歌舞团都是外公托关系进去的。这风马不相及的两个人却成了好朋友。
云霞很罩着她,两个人在一起总比一个人好,女人的友情总是太感性。
在所有追求她的人中,云霞挑中了团中的台柱子,那真的是个很英俊很绅士的男人,郎才女貌,简直羡煞旁人。只是后来那个男人为了前途抛弃了她,云霞像得了一场大病,然后心灰意冷的经人介绍嫁给春绯的父亲。
秦楚说云霞是被爱情消磨光了,她是个痴情的女人,让人心疼。她明白云霞不爱安阳,一个老实木讷的平凡男人,怕是碎了她所有的粉色梦想。她怀了纯渊了以后就在团里没了地位,洗尽铅华后,得了那么好的一个儿子。
人世冷暖看尽,从高高在上的公主到看到路边大减价就去跟着欧巴桑们争抢。
即使母亲的话语中对春绯的母亲如此崇拜,姐姐却依旧觉得云霞是个不简单的女人,原本像个丑小鸭的母亲,如今却被时光雕琢成优雅的贵妇,像个可笑的反转剧。说她不嫉妒,姐姐根本不相信,赤裸裸的任性。偶尔有次见了春绯,夏森幸的结论却更加笃定了,那个安阳家的女儿和她母亲太像了,从眼神看,十足的野心家。
其实姐姐并不明白,春绯并不是野心家,那眼神和她母亲的并不同。只要有人关心她,她也可以变成这种无害有简单的小动物。像这样蜷在他的身边,她全部的世界。
如此的简单,如此的温暖。
而自己对她的喜欢,根本不及她对自己的千分之一,也许不及万分之一。
他深知自己无法像她这样,单纯的毫无保留地爱着别人。这样说起来,他常常被人称赞的温柔体贴帅气脾气好,甚至有许多女生在背后议论,夏森澈是个天才,什么都难不倒他。这一切的一切,都显得好笑又虚伪起来。
春绯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夏森澈蓝格子床单上,被柔软的蚕丝被面包裹着,怪不得像是睡在云彩上。她翻了个身手心触摸到另一侧,淡淡的余温,被角仿佛还带着被掀开的弧度。
难难难难难难--到!
自从那次"教训"过她以后,他对自己没有半点逾越的举动,最亲昵的举动不过是抵着她的额头,说她是笨蛋。陪睡,他真想的开。春绯匆匆地冲出去,见纪薇穿着围裙在餐厅里摆盘,夏森澈穿戴整齐地在收拾客厅里的试卷和笔记。她这才想到纪薇也在,有些不自然地瑟缩了下身子。
"春绯,想跟我一起去学校就快点,今天有考试。"夏森澈催促着。
她答应着风卷残云般的收拾好,纪薇坐在餐桌旁将鸡蛋和火腿一点点的切碎。她不说话,夏森澈也不说。气氛诡异到让春绯感觉,自己在睡觉的时候,他们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谈话。
去学校的路上春绯不敢说话,兀自地走在最后,夏森澈等了半天看不到她,回头见她紧张兮兮地模样。容易想多的孩子,他走回去自然而然地牵住她的手。
纪薇有些目瞪口呆,接着便在校门口咬着嘴唇,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
"纪薇......"
"你放心,我会和幸姐说清楚,既然你和她已经在一起了,我绝对不纠缠你。"纪薇抹了把眼睛,漂亮的脸上都是酸楚,"你不用做到这个份上的,你不是这样的人,不用故意演给我看。"
"纪薇,我们是好朋友。你既然明白我不是那样的人,你就不应该哭。以我和春绯的关系,我们做什么都是意料之中的,根本不用刻意演给你看。"
"那时我被人欺负就是你保护我,无论有什么困难你都帮助我,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我认识的夏森澈,就算对一个再其貌不扬的普通女生,也不会伤害她们,每次收到情书都温柔地对别人说谢谢。虽然你从不拆开,但是别人都能感受到你的诚意。是的,那么多人爱你,被拒绝了也无怨无悔。你是个对任何人都那么好的人。只是--"
"只是,你明明知道,即使我知道你的为人,我也会感到痛苦难过。夏森澈,你为了安阳春绯,为什么变成了这么绝情的人!"纪薇不受控制地大声说,"你根本不是我喜欢的那个人!根本不是!"
是在学校门口,三个传说中的风云人物,爱恨纠缠,好似一场精彩的毕业大戏。投过来的目光都是兴奋到发红的,人多的有些过分。
纪薇的眼泪,夏森澈的沉默,春绯想要将手抽出来,却被他握得更紧,甚至有些发疼。
夏森澈的刘海垂下来遮住眼睛,没人看到过他看么阴郁的样子,脸部所有的线条的收紧,冷静可怕的眼神盯着纪薇。
"纪薇,我从来都不是你喜欢的那个人。而春绯,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是不是个好人,温柔的人,想象中的人。就算将来我变成了一个杀人犯,她也会喜欢我。因为她喜欢的是我的这个人。"夏森澈的眼神凌厉起来,"对于你来说,我只是个你抢不到的男人,是检验你魅力值的一张试卷。而对于春绯来说,我就是她的全部,可以用生命来珍惜的人。你呢,纪薇,你能摸着你的胸口告诉我,你只是爱我这个人么,你能么!"
她不能。
她到底有多了解面前这个危险的男人。温暖的,无害的,只是他的伪装。只要不冒犯到他内心想要保护的东西,他就是这样的。
这样内敛的人爱着的人,不是她,而是那个叫安阳春绯的女生。
三年级在操场里拍毕业照,到处都是穿着校衫的人,像熙熙攘攘的河流,哗啦啦的无忧无虑地涌过去。不知道哪个班级的窗口飘出来轻快的节拍,于是三步两步踩着,扶着走廊的楼梯走下去。这就是优等生的好处,无论何时请假都会一路的绿灯。
其实借口也真是假到不行了,低血压去检查身体。真正的理由根本羞于启齿,父母吵架惹得整栋楼骂人,邻居还拨了110,连晚间新闻的人都来过了。大人有时比孩子还要不要脸。其实最糟的情况也考虑过了,等春绯回到家,整个房子里已经乱得不成样子,满是碎片和拨得乱七八糟的东西。
纯渊在客厅里收拾着,父亲不在家,母亲坐在卧室的床上哭,秦楚阿姨在旁边温柔地安慰她。
春绯将书包放在一旁,有默契地与哥哥一起收拾东西。整个家像是被强盗洗劫过,玻璃被砸得粉碎,触目惊心。印象里虽然家里大吵小吵不断,却从未吵这么凶过。而且父亲也不在家,不免有些担心地问:"又怎么了?"
"没什么,好像是爸说错了话。"纯渊揉揉她的头顶说,"别担心。"
"说了什么?"
"去年刚进公司的一个大学生做了爸的上司,妈就整天在家唠叨,于是爸忍不住了,说了句--"
"......"
"你在外面整天和野男人鬼混也没混出个样来。"
春绯的脸腾地涨红了,有些不知所措的。母亲性子烈,又好强的不行,从来都是父亲低眉顺眼,她说一不二的架势很是强硬。也怪不得会哭成这个样子,卧室里跟秦楚阿姨絮絮叨叨的还是老一套,我嫁给他图什么,没钱没修养,为了给他生孩子我连舞都不跳了,他算个什么东西。我要跟他离婚,我就要去找男人,是个男人都比他强,这个窝囊废。
春绯的怒气是随着母亲的口不择言而突兀地聚集起,一刻都不能等了,怕多等一秒都会爆炸。
"妈!"
母亲吓了一跳,像是被谁按了暂停键,静了有几秒钟,她才回过神来对上女儿怒气腾腾的眼睛。回来的好像不是她那个木讷的女儿,而是一头张牙舞爪的小野兽。
"你鬼吼什么!"
"你能不能不要再说了--"
"什么时候轮到你命令我,你跟你爸真是一个死德性,你去找他吧,不孝顺的东西!"
母亲气得疯了,随手摸到手边的东西就砸过去。
是纯渊刚捡起的母亲摔过的玻璃烟灰缸,上面残留上张牙舞爪的缺口。怕是故意砸都砸不到这么准,春绯没想到母亲突然扔东西,根本来不及躲,甚至连疼痛的感觉都没有,脸上分不清什么部位麻木了一下,右眼就被流下的血液染成鲜红。
"春绯!"纯渊吓得懵了。
"你想杀了你女儿啊!"秦楚忙跑去卫生间找了毛巾捂住春绯的伤口,突然变身成一个雷厉风行的母亲,毫不客气的说,"你这么大把年纪了,真是孩子都不如,你想吓死纯渊吗?没见过当妈当的这么自私的,孩子你不要我领走了,你可别后悔!"
纯渊真的是有些吓得六神无主,也管不上妹妹伤到的只是眼睛,抱着她就往楼下跑。秦楚叫了出租车直奔医院。她本以为不是多么大不了的伤口,却被打了麻药推进手术室里,脸上像得了面瘫般不受控制,偶尔听到医生的对话,不知道有没有伤到视网膜,先清洗下,伤口感染就麻烦了。
先前还在担心会不会留疤,听到这种话心里凉飕飕的,不会瞎了吧。真的什么都看不到。完蛋了。
夏森澈还没放学就接到母亲的电话,说春绯伤了眼睛,他内心一凉,心急火燎地往家赶。正是出租车交班的时候,根本打不到车,只能耐着性子等巴士。太过帅气的男生总会招惹些大胆的女孩,本来没有多少空隙的巴士让挤得更近些,随着司机不停的刹车,几乎是半靠在他身上。
"对不起。"女孩说着。"嗯,没关系。"夏森澈知道女生的小把戏,不留痕迹地往旁边躲了躲。已经是夏季,人在不是空调车的铁皮箱子里,走动的时候还好,停下来就觉得无法忍受的汗味或者女人身上法馊的香水味。
令人无法保持优雅的风度,只想对身边的人说,能不能离我远一点。
"学长今天心情不好吗。"安静了很久的女孩突然说。
她穿着佳期的校衫,他先前没注意到,非常日系的打扮,齐刘海,黄卷发,贴了瞳孔放大片,非常的符合当代人的审美观。而春绯从来都是清水挂面,头发又软又顺滑,像握不住的水。粘了发胶的枯草般的头发其实男人并没有很喜欢。
"你今天看起来很凶。"女孩下了结论,"难道是跟安阳春绯吵架啦。"
"呵呵,没有。"
"其实安阳春绯只能勉强算可爱,虽然眼睛很漂亮是没错,说起来唇形也好看,但是--也太不会打扮了,穿着也很普通,衣服都像是从超市里买来的。"女孩有些不甘心地问到自己想知道的重点,"你到底喜欢她什么呢?"
到底喜欢她什么呢。
车子在繁华的街道上排起长龙,灯光将天空照成暧昧的橘红色,连最明亮的星光都被遮掩,所以眼睛看不到最美最纯净的星光。看不到的并不表示不存在,就好比喜欢这种美丽的心情,是云层上面的星光,你知道它在那里,却不知道如何把它摘下来给世人看。
两个人的事情。
也只有他们两个人才知道。
女孩期待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脸,浓妆艳抹的,现在的女生。他暗暗地叹气,车却没头没尾地停下了。他听见有人说,有辆车挡在路中间啊,所有的车都走不动了。有没有公德心啊。嗨,两口子打架跑大街上来了。哈,是男人养小老婆了吧。
这就是大人的世界,把别人的丑事当作谈资,事不关己。
而那些肮脏的小秘密。
被无关的人窥视嘲讽,在人群的某一个角落里,被人尽收眼底。到底有多肮脏才算肮脏。在散发着腐烂气味的车厢里,女孩紧张地问,学长,你没事吧。夏森澈弯起嘴角无所谓的笑,没什么,只是觉得有点恶心而已。
他路上还在担心着,所谓伤了眼睛到底伤到哪里,伤到什么程度,被谁伤的。在门口就听到母亲的笑声,说的不过是他小时候的趣事,手放在门把手上像失了力气,那些声音温柔的浪花流进胸口,是母亲。门前的声控灯立刻暗下去,蛰伏在空气中细小的湿润,弥漫在眼前,怕是不忍心去碰触这份宁静。
等到身后有碎碎的高跟鞋的响声,柔软的光线稀疏地落在大门口。娇小的个子,一贯愉快地哼着歌,手指上缠绕着乱七八糟的钥匙,不安分地晃着。
黑暗怕什么呢,最怕的就是光吧。
夏森幸三两步跨上台阶,脸上的笑容荡漾开,些许调皮地喊:"阿澈,看你美丽的姐姐看呆了么?傻小子,快开门!"
"姐夫呢?"
"你别提他,我讨厌他。"夏森幸嘟着嘴打开门,正要进门,又贼兮兮地回头做了个拉链的手势,"嗳,别跟妈说喔,我最怕她唠叨我。"
姐姐的任性和不成熟是全家人都头疼的事情,已经二十多岁的人,却像长不大的孩子。夏森澈原本也没打算告密,仔细算起来,她做的那些荒唐事和天兵行为如果被妈知道,怕是会气得死过去两次。
两个人亲亲热热的像情侣逛街回来,一进门看到安阳家的两个孩子,夏森幸任性地解下围巾往楼上跑说,晚饭我不吃了,我不饿。母亲询问着是不是病了,也亦步亦趋地跟上去。
独眼龙版春绯像破得不像话的娃娃,夏森澈正要伸手去摸她的头发,手指愣了愣,落在桌边的水杯上。纯渊也注意到了,盯着他的脸,有点尴尬。
"伤口还疼不疼?"
"嗯,不疼,一点都不疼。"像是跟他保证似的,春绯使劲地咧了咧嘴。那表情夸张到扯到伤口,又吃痛地抽口气。
"你老实点行不行?"纯渊伸手固定住妹妹的头,评论道,"真是傻气。"
她真是傻气,见了他就高兴的像打了兴奋剂,只要有他在的地方,目光全是围绕着他。这种感情让夏森澈有些迷茫。他确定自己没办法像她那样付出,那么要怎么办。回去的出租车上,春绯和纯渊坐在后座,不到半路女孩就睡着,怕是今天消耗太多经历,睡得格外的沉静。
夏森澈从厨房出来,对着坐在窗边的纯渊问:"纯渊,要不要来喝杯咖啡?"
纯渊安静了几秒钟,推了推反光的镜片说:"好,我恰好有话要跟你说。"
你能摸着你的胸口告诉我,你只是爱我这个人么,你能么!
春绯,这句话本来是我质问纪薇的话,但是当我把手放在胸口问自己,你只是爱春绯这个人吗,你是吗?
我总以为大人的世界那么的肮脏,与我遥遥相望的世界,却没发现我已经身处这个世界而不知。
这真的很可怕。
那个冰冷的声音告诉我的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