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爱你能让你幸福,我愿意拼尽全力去爱你。但如果,恨你能让你快乐一些,我愿意穷其一生去恨你。
应届的毕业生欢送晚会每年都格外的隆重,收那么多的学费,不多点特别花费也说不过去。而今年是与市里的几个重点中学联合起来举办的,格外盛大,连小报记者都热血沸腾的期待。除了各校有才华的学生,还邀请了一些当红的明星加盟,主持人也是大热门。
春绯不怎么关心这个,她就是劳碌命,在学生会长屁股后面像个跟班。不过是打杂的,也是破罐子破摔的态度,把吩咐的事情做好就回家洗洗睡。那男生冷漠到不近人情,用其他女生的话来说,像一只华丽的冰雕。
呃,起码在热得要命的夏天能凉快些。
只是前两日,裴羽带着画社的几个人过来画幕布,跑过来跟着冰雕会长要打杂的。女生们都怕颜料沾在裙子上,平时短跑从来不及格的人,瞬间跑得没踪影。没等春绯赞叹她们的强大,裴羽已经眼睛发红地指着她说,我就要她了!
冰雕会长眼皮都没抬的说,给你,反正她在我这也没好大用。
对他的印象又增加一条,还很会过河拆桥。每次买饮料等跑腿的工作全都是春绯来做,顶着大太阳跑来跑去,都是不得人心的苦差事。
"夏森澈好像要考医科大学啊。"裴羽朝她挤挤眼睛,"--就是你那个嘛。"
"你觉得他穿白大褂会不会很好看?"
"--好看。"
两个人就没有多余的对话,裴羽偶尔听到同伴抱怨,你画错了啦。他连忙道歉,没过多久又听到全体人员的抱怨。春绯盘腿坐在地上,面无表情的盯着手机。她的工作本来是给画社里的人擦汗,满手的颜料,这种事必须有人代劳。只是瞧她漠不关心的样子,也没有人开口去碰软钉子,就这么凑合着。
从走廊上漫不经心地走过去,穿过大片的太阳,在超市里买了维生素水,橙汁,运动饮料。每个人的口味不同,都要照顾到。抱着沉甸甸的袋子正要回去,却看到三年级的窗口有人大声的喧哗,像是在抢相机。
今天是离校的日子,也就是最后的喧闹,听起来真的很伤感。
足尖在方向上犹豫了半天,情感战胜理智,三步两步地走上楼梯。走廊里满是撕碎的书本和试卷,世界末日似的。
透过水滑明亮的玻璃,男生在座位上认真地收拾着东西,女孩子们扎堆地围在他旁边,像群唧唧喳喳的麻雀。不时有同学录类的东西递过去,他很认真地填写,女生接过去后不确定的问,这个方式真的能联系到你么。
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真的,他从来不骗人。
这样站着也没什么意义,手心沾惹到饮料冰凉的温度,也不觉得有多热。她转身要走时,却被进门来的男生认出来说:"诶--是找夏森澈的吧--我帮你叫他--"
"不用了--"春绯忙不迭地拒绝。
多亏了男生的大嗓门,夏森澈早已经看到她,看起来抱着很重的东西,应该很吃力。于是三两步走出来,自然而然地接过她手上的东西说:"怎么到这来了?"
"我我我我我--我是想问你要不要饮料--"春绯说的很没底气。
"我不渴,走吧。"
"啊?"
"这些东西不是给画社的人买的吗?"夏森澈腾出一只手,正要去抹她脸上的颜料,却停在半空中,转了个方向,拖住袋子底部,"右脸上有颜料,自己擦下。"
两个人走到楼梯的转角处,四下无人,低年级的都在上课,偶尔能听到哪个班级传来欢快的笑声。春绯突然伸手扯住他的袖子说:"那个--对不起--"
"......"他没回头,只给她一个僵硬的背影。
"我不该偷偷撕你的情书,是我太过分了,不过你也不至于生那么久的气吧。"
"如果我说至于呢。"
"你真的太奇怪了,为什么跟我计较这个呢。"
"春绯,其实我姐说的没错,你的性格里,真的和你母亲很像。"夏森澈忽然说,"你很阴暗,自己没发现么,你根本不顾及别人的感受。"
"对,我就是这样的人。而且我也不能保证下次不再撕这些东西。"春绯从背后扯住他的衣角,"你能怎么样?为了那些女生和我分手吗?"
不是的。
你不要任性。
你知道我喜欢你。
你怎么可以轻易说出分手的话。
她已经替他想好了答案。哪一个答案都好,她都可以虚心接受,然后真诚的跟他道歉。只要别再吵架和冷战,每日像生活在巨大的黑暗之中。让人恐慌的黑暗。
"--是的。"太过轻的回答,却无比坚定。
在隆冬看到萤火虫,是圣诞树上的光源,手指触及到的是炙热。北方不起眼小熊座,最明亮的北极星,正在尽情的发光。
无数次遇见灰蓝色的瞳孔,记忆中嘴唇的触感,放在头顶的手,嗳,别哭啊。
拥挤的车厢中脑袋靠过的位置,发丝缠绕素白的手指,最亲昵的抵着额头,是眼神泄露的温柔,我挺想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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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糊的一去不回的天真的画面。
夏森澈只听见背后有纸张撕裂的声音,慢条斯理的,肆无忌惮的,嚣张跋扈的,用撕扯心脏的力度。接着便是走廊里飘满了纸屑,像美到窒息的白色蝴蝶,或者他们看过的最悲壮的雪。
慢慢地湮没了他们。
等夏森澈回神,已经没有了春绯的踪影。他捡起脚下的纸屑,还带着双面胶的粘痕,是本来被春绯撕过的,房间里的灯亮了两个晚上,只是为了粘起来还给他么。
所有的声音都变成她的。
那就分手吧。
手心没有知觉,被抽干了所有的温度。
像身处冰天雪地中,血液,肉体,神经再延续到灵魂,一寸一寸的,被吸干了。怎么会这样,不能动了。
"嗳,我说你,有时间发呆还不如去仓库帮cos play 社团拿演出服--"
春绯只觉得怀里顿然轻松,隔绝的热气重新裹紧手指,弯了弯,感觉又活过来。冰雕社长将冰镇的饮料往化妆台上一放,接着说,"仓库在哪里知道吧?"
"知道--"春绯没头没脑地转身。
"看路!"冰雕会长提醒时已经晚了。
"啊--"春绯捂着额头蹲下身去。锋利凉薄的东西。匕首?怎么会有匕首!
"怎么老这样毛毛躁躁的。"纯渊拉下她的手检查她的额头,已经泛红,是胸针的边缘是锯齿状,留下小镰刀的印子。
"谁让你突然站在我身后--啊--你怎么来了!"
"有个明星来唱歌,没带伴奏,学校就派我来了--"纯渊笑笑地提醒她,"是几个学校联合起来举办的,演出的名单你根本没看过吗?"
"我还真没看。"春绯叹口气,太后知后觉了,说不定是某个台湾当红偶像,她来了精神,"是演台湾偶像剧的吗?日韩的也可以。"
"林信。"
"哦--啊--就是那个中老年妇女的偶像啊,妈喜欢的那个。"
"嗯,所以今天妈也来了。"
"......啊。"
春绯揉着额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事实上她已经很久没见过母亲了,上次被砸伤了眼睛后,只是打了个电话,叮嘱着定时去医院换药。生生疏疏的,她也习惯了。见不到面还显得自在些。她犹豫着要不要去打招呼,给她找个好位置也好。
手指不自觉地摸到眼皮的伤疤,略微的粗糙,记忆中还有血红背后母亲愤怒的脸。
毕竟是母亲啊。也早知道母亲是这样的人。不讨人喜欢的孩子,不乖巧,不聪明,也怪不得看惯了哥哥的母亲审美疲劳。
"要不--"她犹豫,"我去拜托会长找个位置吧,家长区靠后,她肯定不喜欢--"
"我已经拜托黎空留了。"纯渊这才意识到还没跟他打招呼,大梦初醒地回过头,面上带了一丝尴尬。"黎空,不好意思,我妹妹。"
"知道。"冰雕会长做出一副白痴的表情,"早就领教过了。"
"原来你跟冰......嗳......会长认识。"原来是叫黎空,差点以为他的名字就叫冰雕了,果真被学姐们成功洗脑。
"嗯,初中联校竞赛时认识的。"纯渊说得格外云淡风轻,"去仓库吧,我和黎空好久没见了。"
"完美先生,你的黄金时间浪费在我身上可承受不起。"
"都半年的事情了,还计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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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样子是哥哥相熟的朋友,而他早就知道他们的关系,那么还把她当廉价劳工使唤。这个人不仅脸是冷的,连心都是冷的。春绯推开仓库的大门,稀疏的光线下,灰尘受了惊扰肆无忌惮地飞扬起来。她吸了一大口,被呛得连连咳嗽。
果然是仓库啊,灯光不够明亮,地上都是凌乱的脚印,新的叠着旧的。演出道具,简易桌椅还有废弃的集装箱。甚至有无聊的人把万圣节扮鬼怪的脸谱和衣服挂在墙上,这样不经意的望过去,只觉得汗毛倒数,格外的骇人。
这样的地方怎么会有cos play的演出服,即使有,也无从找起。
搞错了吧。
空气因为长时间不流通而充满了腐朽刺鼻的味道。春绯捂住鼻子刚要退出去,身后的门突然"咔嚓"一声响,她吓了一跳。人影从门缝里一晃而过。春绯扑过去要推开门,却发现门已经被锁住,接着便是头顶唯一灯泡暗下去。
墙上只有唯一的小窗,已经是傍晚五点钟的光线,慵懒地扯着窗棂。
根本不够。
春绯被巨大的黑暗包围。被恶作剧了,还是被报复。她被关在仓库里了,要被关多久,没有人会发现的。她很快地便意识到,这个仓库根本就是堆放废弃物的地方,不会有人来。
她闭上眼睛倚着门坐下。
现在还有人用这么老土的恶作剧来捉弄人么。太幼稚了。她不是会屈服的人,恶作剧的人,要的不过是她的恐惧和眼泪。她不会让任何人得逞。她把头埋在膝盖里闭上眼睛,她一点都不怕。没什么好怕的。没有黑暗。没有鬼。
什么都没有。
可是,为什么自己在发抖。
在这里呆了几年东西零零散散的,总以为不多,把它们统统带回去却成了大工程。夏森澈从更衣室出来,箱子里的东西已经全部取完。学校操场中央最高最亮的灯像只小太阳,白昼般地笼罩了大半个学校。
有凌乱的掌声和欢呼声从东区传来,演出已经开始了么。
夏森澈紧走几步,却见从舞蹈室里呼啦啦地跑出一群女孩子,统一的白裙子,玫瑰花冠。纪薇回头便看到他,跑到半路又折回来,气喘吁吁地问:"你这是要走吗?演出才刚刚开始呢。"
"嗯,不去看了,阿夜有事叫我过去一趟。"
"啊--真可惜--"纪薇自言自语地说着,远处的同伴招呼她快点走,也顾不得说太多,急火火地就要走,"也只能这样啦。"
"呵呵,没有关系,反正我对演出也没有什么兴趣。"
"知道啦,拜拜!"纪薇拎着裙角刚走几步,像想到什么似的又回头说,"对了,澈,你最近看起来怪怪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有事情一定要跟我说啊--哈--别忘了我可是你的最佳损友!"
"......"
远处的同伴催得更紧,她做了个再见的手势,转身湮没在夜色中。夏森澈脸上的笑容敛去,背着光影往校外走。其实去看看演出也无妨,况且有姐姐最喜欢的乐队和主持人。但是这样的话,一定会遇见春绯的吧。
她肯定像只小陀螺般被人使唤,无怨无悔的,执着于那点班级评分。
她就是做事认真又容易钻死牛角尖的人。
他喜欢的女生应该是伶俐聪慧的,有一双上帝才能雕刻出来的白玉小手。而她到了冬天稍不注意,手指就冻成胡萝卜,握起来又硬又冷,让人生气。
他喜欢的她一点都不沾边。她就像三十七度的水,并不是完全没有温度,所以他才沉浸在这种温度中无法拒绝吧。
他是她的全部,而她只是他生活中的一部分。怎么看都是不公平的,这样不公平的爱情本身就不会长久。
夏森澈垮下肩膀,丝绸般柔软的碎发落在眼前,怕是要遮住眼前的路,看不清。路灯将影子拉得倾斜绵长,身边经过的人讨论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无聊到让他安心。校门口的两个保安轻松地聊着某明星真人没电视上好看。
真的有够无聊,怎么那么无聊。
"你这是做什么!快要到你演出了,我去找,你回去!"是学生会长黎空的声音。
"我不演了--"
在离大门口不过几十米的纠缠着两个人,黎空拉着纯渊的衣服,有些气急败坏地说:"你有点职业道德好吧,而且你妹妹那么大个人了,她也许没去仓库拿衣服,自己跑去什么地方玩了,在观众台上也说不定。那家伙整天混混沌沌的,或者--把我的话忘记了--"
"春绯不是那样的孩子,她答应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纯渊甩开他,六神无主的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手机都留在后台能跑哪里去--"
"纯渊,你先去表演,我去找。"
"你不明白--"
"我都明白。"黎空压抑着脾气,声音沉下来说,"我都明白--你只要先做好你做的事情,春绯不是小孩了,你这是过度保护。"
纯渊狠狠地将好友甩开,焦躁不安的情绪愈加地膨胀,像气球被冲入过多的气体,再多一点都要爆炸掉,"你不明白......春绯她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是圣诞节......镜希自己织了围巾送给她,她很喜欢,每天都戴着......后来有一天,她值日回去晚一些,那些嫉妒她的女生,只因为是镜希亲手织的围巾......她们把春绯拉到机房里,就用那条围巾,差点......勒死她......"
"所以那孩子很怕黑,晚上都呆在家里或者在有光的地方--今天整个学校有光的地方只有礼堂和操场,超市,她如果回家去,肯定会把书包拿走--而且她已经两个多小时没见人影,黎空,你要我怎么冷静!"
"在这个世界上,父亲也好,母亲也好--"纯渊镜片下温和的眼睛变得冷酷陌生起来,"只要是伤害春绯的人,都是我的敌人!"
黎空的手渐渐地松开,没有任何立场去反驳他。
与安阳纯渊认识了那么多年,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了解他的。而现在才觉悟到,自己对他的认识,也许根本不到万分之一。
不行了,身体已经僵硬到不行,怕是被黑暗要腐蚀掉。窗口完全暗下去,模糊又暧昧的橘红色,能听见欢快热烈的歌声,亦或者是欢呼声。
有多久,一个小时还是两个小时,或者更久。
记忆中也是这样的黑暗,同样的带着灰尘腐烂味道的空气,她看不清脸,只听见残忍的笑声和痛苦到已经触摸到死神之手的窒息。
是窒息。春绯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气。这样下去会死的吧,一定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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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绯你在这里吗?
是幻听。
春绯......
一定是幻听!
春绯捂紧耳朵,一定是幻听,是夏森澈的声音。不可能。人在将死之时会看到自己最想见的人。不是纯渊,也不是苏镜希,是夏森澈。即使他跟他分了手,她也倔强的装作无所谓,甚至告诉自己,他不值得自己喜欢。
她本来就是不受欢迎的生命。她不需要任何人,也不需要去依赖任何人。
她要从幼嫩的种子长成无可撼动的参天大树。
即使孤零零地长在沙漠中,也要用尽所有的力气将根须伸进贫瘠的土壤中汲取水分和养分。她不能因为天空的一点恩赐,就变得软弱无力。更可怕的是,她宁愿自己软弱无力,也不想放开他。
"春绯......"夏森澈扣住她的下颌,微微施力,模糊的温热的呼吸扑面而来。从门外游走进来新鲜的空气和光线,身体被汗水浸泡成膨胀的种子,被夜晚的凉风重新吹紧。
她不敢睁开眼,怕他根本就是自己幻想出来的影子,一睁眼就不见了。春绯惊恐地瑟缩着身子,被夏森澈固执地捧着脸。
他的声音像漂浮在半空中的羽毛,慢慢地温柔地覆盖了她。
"没事了,春绯没事了,不要害怕......"
"澈......"
"哭出来吧,春绯,如果想哭就哭出来吧。"夏森澈将她抱在怀里安慰着,"我在这里,没有关系,这里只有我自己,哭出来吧。"
全世界里的人,动物,有耳朵的,有眼睛的都蒸发掉,一个不留的。地球像被雨水清洗过,干净得要命。
只有他在这里。
春绯终于扑到夏森澈的怀里大声哭出来。
等她终于平静下来,却是在黑夜中惊醒,头顶多了一盏小夜灯,春绯摸着自己的胸口,像是从地狱刚走回来。有种惊心动魄的恐慌感,只有夏森澈的体温是真实的,带她走出黑暗。
宿命的恋人么。
既然是她爱得比较多,那就妥协吧,宿命的付出。
春绯看了看时间,十一点,他应该还没休息。手放在门把手上想着,要给他一个怎样的笑容,或者应该先把眼屎纠结的脸洗干净。呐,总之不能再冷战下去了。
"别忘记你答应我的事。"
"我明白,我会立刻搬走,这样就没任何的意外了。"
春绯的手僵硬在把手上,门外两个人自顾自地交谈着,声音很轻,却从门缝里滑进来,不偏不倚地击在她的心上。
"嗯,我跟那个表舅讲过了,让他把房子租出去,我给春绯另外找好了住处。"纯渊顿了顿,忽然说,"我是不是很过分?呵,我在说什么啊--"
"怎么会--"是他模糊的笑声,"反正,我也没有很喜欢她。"
"你放心,她只要和镜希在一起,什么都会好的。"
"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我--"
"......"
"对不起。"
夏森澈抱歉地说,隔着门板,春绯像听到一桩肮脏的交易。这两个根本就是两个陌生人。是披着他们人皮的恶魔,就这样将她的皮肤划开,露出脆弱的内脏,大快朵颐。疼痛从每个毛孔中渗透出来,身体像刺满了梅花针,冷到战栗。
她到底算什么。
手心的力气重新凝聚起来,春绯推开门,坐在沙发上交谈的人面色微变。就这么对峙着,已经不需要多余的语言。纯渊握住拳,隐忍的疼痛刺进他的心脏。
从小到大他从来没看到春绯哭过,她像个没有泪腺的女生,脸上基本没有多余的表情。他明显地感觉到她在变化,像朵青涩的花蕾在慢慢绽放。已经可以看到花瓣的颜色,晶莹剔透的纯白色。作为辛勤的园丁却亲手把她推到狂风骤雨之下。
"你都听到了......"
"我是不是一定要按照你们给我铺好的路走,这样才可以。我知道爸让我来上私立的原因,那么贵的学费并不是要培养我。苏镜希那么自闭,只有我和你两个朋友。所以爸安排我陪太子读书,让两家的关系更融洽。如果能跟苏镜希谈恋爱最好,那么爸在苏叔叔公司的地位就有了保证。并不是为了让我有更好的学习环境,考虑的只是利益。"
"我以为你--"
"你以为我很喜欢这里对吧。你打着关心我的名义,其实和爸妈他们根本没区别。你只是接下他们手中的工作,继续帮我安排道路而已。所以,我讨厌你!比讨厌生我的那两个人还讨厌!"
我讨厌你。
比讨厌生我的那两个人还讨厌。
纯渊从未见过这么多的眼泪,积聚了很多年的痛苦和话语,已经在内心发酵变质,却牢牢地依附在那里。原来长大的春绯是这个样子的,如张牙舞爪的仙人球上绽放着的,高贵的,不可侵犯的纯白花朵。
"我不会再这样下去了。安阳纯渊,你不用再管我。没有钱,我可以去打工赚。生病了,我会自己去医院。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我不会再依靠任何人,也不会走你们任何人给我铺下的路。所以,你现在可以走了,你这种虚伪的面孔,真的让我恶心。"
已经没办法在春绯面前多呆一秒。
自己信誓旦旦的话还在耳旁萦绕,只要是伤害春绯的人,都是我的敌人。真是天底下最可笑的话,而自己变成了天底下最可笑的人。
夏森澈仿佛失去了语言能力,只能看着纯渊故作冷静地拿东西换鞋子,一声不吭的出门。春绯的眼泪肆意着,脸上却却不见丝毫的悲伤。
他把手放在心口,觉得那里空落落的,像丢失了什么东西似的,疼得要命。
"那个因为情书被撕而分手的借口,夏森澈,我不接受。"春绯固执地说,"给我一个信服的理由。"
夏森澈在沙发上找了个最舒适的位置,将身体陷进去,漂亮的侧脸被薄薄的光线削成小片的金黄。他收敛了眼角,窗外吹进来很大的风,掀起细碎的刘海。
"春绯,过来。"他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说,"坐这里。"
不知道为什么,春绯有点害怕他现在的样子。
也许是最后一次这样说话了,离他那么近的说话,要说什么呢。谢谢你对我那么好,还是忍受了那么久你不怎么喜欢的我,对我那么的温柔,非常感谢。
虽然讨厌被他牵着鼻子走,身体却不受控制地走过去。玫瑰花沙发的垫子软出浅浅的轮廓,夏森澈撩起胳膊,牢牢地抱住她的腰,将脸暧昧地蹭进她的颈窝里。
很香很香的味道,是她的。
"你--"
"春绯,你记住,没有人值得你哭。那些开口伤害你的人,根本不要去原谅他们。"
"我只要一个理由,我不是死缠烂打的人,你不要跟我说这么多莫名其妙的话。"
"理由吗?"他抬起眼,手臂收紧些,"根本就不喜欢你,只是看你可怜,这个理由够不够?"
"够了。"春绯苦笑起来。
"你一定不要原谅我,记得要恨我,讨厌我,不要再被表面的友好迷惑。对你来说我太复杂,这个世界根本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其实我根本就不明白,我也不想明白。"春绯用力地拉下他的胳膊从沙发上站起来,"我只要你知道一件事,不管你喜不喜欢我,我这辈子只喜欢你一个人。不是赌气,也不是说大话,我从来都是说到做到。即使我以后谈恋爱结婚,心里也只有你一个。"
夏森澈抬起头呼吸声乱起来:"我不是说--"
"我知道!"春绯大声打断他,"再喜欢你也不会迷恋你,因为我恨你们这种自作聪明的人,我一点都不可怜,我会证明给你们看。"
对于别人来说,那些可以一笑而过的小小的温柔,对我来说却是人生中最宝贵的快乐。而那些看似微弱的小伤口,因为我很在乎,所以可以久久不能愈合地疼很久。
你是个谜一样的人,我看不透你,这世上恐怕没人能看透你。我从没遇见过,在说出最齿冷的话后,还能给我这样温暖拥抱的人。
所以,如果爱你能让你幸福,我愿意拼尽全力去爱你。但如果,恨你能让你快乐一些,我愿意穷其一生去恨你。
为了喜欢的人我什么都愿意去做,而且会说到做到。
这就是安阳春绯。
每个夏季的夜晚在海边乡下都是这样存在的。起伏的波涛,海浪拍击岩石的温柔,还有挤满星座的天空,落潮后随处可见的贝壳,海胆和螃蟹。两个人穿着拖鞋,因为怕蚊子咬,穿了的长裤挽到膝盖,手电筒的光束在海岸上搜寻着。
"春绯!是螃蟹!动作快点!"小彩哇哇叫着跑过去,"哇--冲我挥钳子呢,真威风啊!吃了你说不定我也会变得很威风,会长大人简直手到擒来--"
"嗳,为什么是我抓螃蟹啊。"
"很简单,因为我害怕!"
"害怕就不要说得那么理直气壮了。"春绯打着哈欠问,"你什么时候放我回去睡觉?"
"把这个桶子装满吧,好不容易来海边一趟,明天就回去了,还不彻夜狂欢啊。"
"......"
"是你自己要跟着来的,我可没强迫你。"
"......"
她是没强迫她没错,只是在她床上翻来覆去的念叨,简直就像唐僧附体。
"不要那副表情嘛,在海边捡捡贝壳捉捉螃蟹,回去经过菠萝田时再偷两个菠萝,仙人掌果也很好吃,哈,如果你不怕扎手的话!啊,对了!我们还可以躺海边看星星嘛,你不觉得很浪漫咩!"
是很浪漫没错。但是来了一周了,每天晚上都这么折腾,不腻歪么。小彩就像个体力发电机,根本不知道疲倦,她可是个吃五谷杂粮的普通人。
"小彩--"
"啊啊啊,知道了,不要表现得像要毁尸灭迹那么恐怖。"小彩拖住春绯的手,"走吧,明天就回市里的,心情好一些了吧,不管怎样暑假还是要好好过啊。"
"心情本来就很好。"春绯被小彩拖着往前走。
"别骗人了,夏学长肯定能考上医科大的,不在一个城市,你肯定很难受。"小彩像小大人一样叨念着,"你啊,长得多可爱,眼睛漂亮,嘴巴漂亮,脑筋也漂亮。就是这个性格,啧啧,真像个老公出轨儿子是笨蛋的欧巴桑。不,你现在根本骨子里是个欧巴桑了。所以啊,夏学长不会喜欢欧巴桑的,你还是调整好,只需要一年嘛,大不了你抛弃我去投奔他嘛。你放心,我会去誓死追随会长大人的,所以我不会寂寞的,哈哈--"
有多久没想起这个人。春绯怔在原地松开小彩的手,女孩自顾自地说着,手心发凉了才发现同伴落下很远。于是重新跑回去拖住春绯的手。
"小彩,你以后不要跟我提这个人了。"
"吵架了?"所以才这么消沉啊,简直就是在强颜欢笑,其余的时间都是在神游太虚。若不是她每天都拉春绯出来玩,不知道会阴郁成什么样子。
"不是吵架,别提就是了。"
"为什么不能提他?"
"怕想他啊。"春绯被她的追问逼得有些无路可走,索性笑起来,手指狠狠地顶她的眉心,"对了,作为我陪你来海边玩的奖赏,回去帮我搬家吧!"春绯将脚边的小桶提起来走在路上,小彩化身成问题机器,只会问为什么为什么。
"我那个表舅又找了个女朋友,可能要结婚了,毕竟是人家的房子,不能白住一辈子吧"
"啊,原来是这样。"
小彩松了口气,重新晃着春绯的手。在海边乡下,即使过了十点也有很多人在海边散步,或者在路上的两棵椰子树之间绑上吊床,晃啊晃的,一个晚上很容易消磨。路边三步两步都是卖小吃的摊子,烤海鱼,白凉粉,豆腐花,两个人买了凉茶消暑。
"天气真好,总算没阴天了,这算什么啊,我们要走了才晴天!不公平!"小彩指着北边的方向,用极其尖锐的声音喊,"哈,我认识那个,是北极星!最亮的那一个!哎呀,原来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呢!"
这就叫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啦。春绯强忍住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是北极星,是小熊星座的尾巴,极其强烈的存在感。
"你看,这个就是小熊座。"春绯描绘着小熊的形状,"很不显眼吧,但是人人都能认出北极星,那是它的尾巴。"
"对了,我好像听夏学长说过,他说,这是你的星座。小熊座是几月的星座,对不起我忘记了啦。"小彩见春绯的脸色又暗下去,慌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再提他就打嘴巴好了。"
小熊座是她的星座,像北极星一样的发光么。春绯扭过头大步地朝村内走,什么都不要想了,搬了家还要打工,总不能像千金大小姐一样这么悠闲,生活费还没着落呢。
如果非要用一种事物来形容她,那就比作杂草吧,在多么恶劣的环境下也能生存。再卑微再渺小也要证明自己不需要依赖别人。她就想变成这样的人。
在郊区想找个像样的,价格又便宜的房子并不是多简单的事。春绯顶着大太阳跑了几天的中介,不是房价太高就是位置不好,挑三拣四的毛病也改不了,使着自己的性子来。倒是工作并不难找,很快便应聘上了学校附近的咖啡厅,一周五天的夜班,周六周日忙的时候上全天班。
母亲打电话给她时,她正随着房东去签合同。是民房,很像老旧的家属院,却带着不大不小的院子,种着金银花和兰花,绿色的旧窗前吊满了发育不良的葡萄藤。整条街都像是湮没在爬山虎的海洋中,凹凸不平的石板路和冷清的巷子。由于地势偏低,这边雨水多,下雨时家家户户都进水。所以前前后后租了好多次,最后房客都不堪其扰地退了房。
夏天是雨季,价格一降再降,房东签合同的时候还试着问了几句,你确定要住一年吗?房款不退的啊。
春绯再三保证下签了字,就接到母亲的电话。
"这两天就搬回来吧,你表舅要去收房子了。"
"我在外面刚租好房子,房租很便宜的。"春绯试着解释,"我暑假不回去了,我找了咖啡厅在打工,所以房租我自己出。"
"明年就高三了折腾了什么劲,你真不让我省心,就是想气死我--"
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模式,任何决定都不被母亲认可,任何想法都被归结与不成熟简单幼稚。她想改变这种习惯,病态的,错误的理解方式。人短暂的一生有太多的意外,总要改变现状让自己想办法过得舒服又自在,起码不用去面对那些无所谓的争吵。
那些无谓的争吵是因为不想去正视的羁绊,她都明白,母亲不爱父亲,单方面的感情根本无法勉强。而她与哥哥就是两个人之间的羁绊。就像早些年已经闹到不能共处一室的地步,却因为哥哥的反对而作罢。她心里很清楚,若两个人离婚,必定会争取哥哥的抚养权。无论她跟着哪一方,都会和哥哥分开。
哥哥并不是多么在乎这桩半死不活的婚姻,而是不想与她分开。也就是这么爱她的哥哥,却逼她说了那么过分的话。
春绯握紧了笔尖,不能去想了,已经这样了。她去把纯渊给她办的银行卡销了户,连手机号也换了,虽然明白只要哥哥想找她,是非常容易的事。
她总是在做多余的挣扎。
"我要份芝士海鲜饭,小姐,我要这个--呃--服务生小姐--"
"啊啊,对不起,芝士海鲜饭,先生点的是沙朗牛排七成熟,番茄酱汁,还有一份例汤--"春绯回过神点好单。工作就是有这个好处,让你根本没有胡思乱想的时间。集中精力去做好一件事是件非常令人高兴的事。
下午四点的阳光斜射进玻璃,仿旧的复古砖地面泛滥着模糊的光,只是一扇欧式的木门却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喧嚣。冷气很足的室内,老板细心地为客人们准备了薄毯。点餐的女服务生白色的蕾丝衬衫外套着黑色的马甲,系在腰间的围裙长到脚踝,走起路来带着股优雅劲。她脸上挂着职业的微笑,看起来做得格外的顺手。
夏森澈被男服务生领去角落,纪薇叫着总算活过来了,却坐到了冷气口,与外面的燥热形成强烈的对比。服务生体贴地递过毯子。
"这里比你那里好多了,还有毯子。"纪薇抱怨着,"你什么时候这么细心就好了。"
"所以要走遍全城的咖啡厅学习别人的优点嘛。"
"你这个未来的医生满口的生意经,不知道你将来要做什么。"纪薇无奈地摆摆手,"算了算了,反正我对你这种人类也没什么兴趣,以前是瞎眼了才喜欢你,我怎么会发那种疯啊?是鬼上身了!"
"呵呵,你可以考虑阿夜。"
"这个世界上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嫁给他!"
"有那么可怕吗?"
"有!"
夏森澈呷着柠檬水,目光不经意地追随着不远处忙碌的身影。好家伙,破茧成蝶了么,可以那么耀眼地微笑着。根本不像是带着恨意的人,夏森澈皱了皱眉,刚要低头从包里找MP3出来,头顶却罩了一方阴影。
"裴大才子好巧啊,暑假你都不歇着吗?"纪薇自顾自地打招呼,半天才觉得不对劲,却又忍不住地开玩笑,"你那是什么表情,夏森澈是比你帅太多了,也不用那副吃人的表情吧。"
裴羽原本是在门口的位置坐着等春绯下班,他们一走进来他就发现了。他清楚的看到夏森澈的目光围着远处的春绯转,春绯却并没有发现他们。虽然他知道两个人已经分手了没错,但是在前女友面前和其他女人表现得那么亲热好么。
况且春绯对纪薇的讨厌不是用一句话两句话可以说明的,她虽然不说,也不去提分手的细节,但是不代表她的心不会疼。你用刀去划树的表皮,它不说话,它不动,不代表它不害怕它不疼。
夏森澈的眼神让他更加明白,他明明知道春绯在这里,还和纪薇一起来。裴羽承认自己有时候过于恶趣味,但是和这个从骨子里冷酷的人比起来,自己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趁春绯还没发现你们之前,马上离开这里。"裴羽压低声音说。
"春绯在这里?"纪薇面色有点难看,尴尬地望着夏森澈。却见他安然地喝着水,已经将MP3从书包里拿出来,正自顾自地找着歌曲。
纪薇有些明白了,默不作声地倚着沙发,许久,才叹了口气说:"你们俩真幼稚。"
"你不走我就把你们从这里扔出去。"裴羽近乎气急败坏了,"虽然你们两个都是我欣赏的学长,但是这样伤害春绯的话,我绝对不会原谅你们。"
如果伤害春绯的话,绝对不会原谅你们。这种话也曾经有人说过,有人想过,甚至这么做过。
安阳纯渊,把父亲和母亲都当敌人来爱护妹妹的人。
苏镜希,为了唯一的朋友什么都愿意去做的人。
啊,还有个夏森澈,以为只要在她身边就可以好好保护她的人。
被亲人,朋友和爱人全部背叛的人,还会去相信这个脑部发育不完全的小子吗?或许是一段新的恋情也说不定。
"呵呵。"夏森澈轻蔑地笑起来,"把我扔出去,凭什么,凭你一米七的身高和手无缚鸡之力?还是撒泼耍无赖,本来春绯没发现我们,被你这么一闹让她在咖啡厅都呆不下去?"
"你--"
"你的智商和你的身高基本成正比。"夏森澈更加不客气地评价,"如果你聪明一点的话,应该去支开安阳春绯,而不是我们。"
"澈,你太过分了。"纪薇连忙制止他,他这是要故意惹怒裴羽吗?裴羽是个气昏头根本不去考虑对错的人。
"你!夏森澈!你想打架吗?"裴羽气得红了眼,毫不客气地将拳头挥过去。碗碟与地面碰撞碎裂的声音,女人的尖叫,气氛融洽的咖啡厅顿时乱成一团糟。春绯从厨房送餐出来,男服务生去劝架,纪薇站到一旁叫着别打了之类的废话。
员工休息室并不宽敞,几坪米的小空间放了个储物柜和单人床占据了三分之二。春绯从经理那里要来了酒精和云南白药,夏森澈双手撑着身子坐在床上,弓起的膝盖几乎要碰到储物柜。
对于人高腿长的他来说,这里的确有点勉强,格格不入的。
"裴羽这个人做事就是欠考虑,他打你就躲啊,嘴角都青了,这可怎么办。"
"你对裴羽真凶。"夏森澈看着她平静的脸,"我以为--"
"不要自以为是。"春绯打断他,棉签沾了酒精细心地擦着他嘴角的裂口,"如果不是因为你是客人,我才不管你,怎么说也是恨的人,可是,我不能任性了,会被炒鱿鱼的。"
夏森澈垂下眼睑,棉签划在伤口上,有点疼。她确实笨手笨脚,却已经尽力了。沾着云南白药的棉签微微地抖动,她的额头已经布满了细密的汗。
"我后天就走了,这大概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夏森澈敛下眼睑,不得不服软。他断然没必要跑到学校附近来吃饭,说白了还是想见她最后一面。也许会让两个人都觉得不愉快,或许会增加两个人之间的羁绊。这么多的顾虑后,还是义无反顾地来了。
突然从哪个角落里喷涌而出来的冷气,春绯打了个寒战,背对着他将药箱收拾好。
"学长,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