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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湖美景三月天,春雨如酒柳如烟。
只是我与独孤冷从伏龙镇赶到这烟雨似画的杭州却不是为这良辰美景。
独孤世家在杭州的布庄生意一直是由李管事打理,他为人谨慎谦虚而且跟了老爷二十多年,知道他的人无不竖起大拇指称赞忠心耿耿。只是在半月前突然传来他暴病身亡的消息,送信的是李管事的侄子李宽,他跪在独孤老爷面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口口声声说他的叔父死的时候双眼睁得大大的,肯定是死不瞑目啊!
独孤冷安慰了他一番打发了他一些银子先回杭州报信,既然李管事的死因有蹊跷就一定要衙门彻查到底,并且会尽快找适当的人来接手布庄的生意。
我们来到杭州是半个月以后,这正是三月的杭州,莺歌恰恰便是江南。布庄里的人只知道独孤山庄的七少爷近日要来清点帐目并找人接手生意,关于七少奶奶也随行的事却一概不知。我们并不急着去布庄而是先找了家离布庄较近的客栈住了下来。
朋远客栈。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上房的摆设十分精致,樱桃木的床塌,苏州绣纺的纱帘,连圆桌和板凳上都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龙凤呈祥,圆桌上摆着一个宜兴的紫砂茶壶。这样一个客房确实也对得起那些白花花的银两,那掌柜的必定也是个见过世面有些品位的商人,只是因为这些就凭空对那位没见过面的人有了几分好感。
独孤冷将我安置好后就去了布庄,我用过晚饭后便在大堂饮茶,果真是粗茶那苦涩的味道弥漫在舌间,只是微微一簇眉,就见一青衫的公子前来拱手道:"小店招呼不周,这粗茶怎能入得姑娘的尊口?"
"公子何出此言?大堂里人人都饮着这粗茶,若公子真的觉得粗茶待客不敬,就应该换上好茶才是。"
那青衫的公子微微一笑竟然是说不尽的风情:"姑娘此言差矣,若这大堂里的人,人人都像姑娘这般懂得品茶,在下自当不敢怠慢。只是不懂得品茶之人去饮那好茶,就像那牲口喝水般,却是糟蹋了那茶水。"
好了一个糟蹋了那茶水,这般有见地的人也算是难得。我随即福了福身子:"公子果真是爱茶之人,如烟佩服。"
"姑娘客气了。在下蓝城郁,是这家客栈的掌柜,敢问姑娘贵性?"
"小女子柳如烟。"
"春雨如酒柳如烟,好名字。"蓝城郁说:"在下认识不少茶园的茶农,都是他们抬爱总把最好的茶给我留下,所谓人生苦短知己难求,若柳姑娘不嫌弃就一同来品茶。"
这蓝城郁一副俏书生的皮相,况且谦逊好客,我不好推辞就去了。这茶一直饮到深夜,从茶理谈到佛理再谈到云云众生,我们的理念仿佛是上天一分为二的,我来杭州的注定就是要跟他相遇。他说,人生苦短,对于活着的人来说,死是万事皆空,但是死也未必是件坏人,因为只有活着的人才会凭吊死了的人,才是最痛苦的。
我次日去了布庄,粉白的纱巾遮了半边脸,只留下一双精心修饰过的美目。但是这双美目顾盼生辉,在这美人如云的杭州也是出类拔萃。一个中年妇人迎上来问:"姑娘要裁什么衣裳,我们布庄刚进了苏州第一绣娘织的云锦,整个杭州城也只有我们布庄有货,像姑娘这般天仙美貌也只有云锦能配得上姑娘了。"
这中年妇人是李管事的妻子,她不能生育于是收养了一个孤儿取名叫李遇。听老管家钟叔说,那个李遇也确实争气,人长得周正也勤快,从小就在府里生活特别讨人喜欢,一直到前两年才去杭州的布庄帮忙。李宽是李管事哥哥的儿子,李宽的爹娘在十几年前在乡下死于瘟疫,于是他就跟着李管事长大,虽然人笨拙点,却也憨厚老实,也深得人心。原本李管事年纪也大了,这布庄的生意早晚要由这两个人之中的一个人接手,他曾经回府的时候跟钟老管家提过,他心里已经有合适的人选。
"云锦是苏州第一绣娘织的必定价值不匪,大婶不怕小女子出不起银子么?"
李婶心有成竹的摇摇头:"姑娘身上穿的苏绣恐怕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穿得起的,我跟随我家当家的几十年了,这从衣裳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
"当家的?是不是那位李管事?"
李婶马上警觉起来:"姑娘听口音是外地人,怎么会认识我们当家的?"
"我不仅知道李管事,我还知道独孤世家的七少爷独孤冷已经来到了杭州。我就是来找他的。"
昨夜已经与独孤冷商量过,他去了一趟布庄后回来就满面愁云,他说,李管事确实死得不明不白,衙门的仵作查不出异常只能用暴毙来结案。不如我不暴露身份暗暗的去查访,说不定凶手一疏忽就会露出端倪。独孤冷这么认定李管事是被害死的,就必定有他的原因,而且他只是暂时没有找到凶手而已。
独孤冷从内堂出来抱拳说:"柳姑娘,即使你一路跟随到这杭州城也是枉然,在下已经有了妻室,恕独孤冷直言。"
我立刻掩面抽泣起来:"独孤冷,你好狠的心,枉我对你一番心意......"
这样一闹店里的人全出来了,又高又壮的李宽,眉眼清秀的李遇,还有几个帮工都瞪大眼睛看独孤冷被痴情女子所纠缠这一幕。我不觉得好笑,于是演得更真了,作势就要昏倒过去,这一昏倒就没有理由离开这个布庄了。岂知我身体软绵绵的倒下去时,独孤冷就那么傻愣愣的站在那里,我的身体猛得腾空,眼睛的余光却瞥到一张俊俏的脸。只是晕都晕过去了,这睁开眼睛就露馅了。
蓝城郁焦急的轻唤:"柳姑娘!快醒醒柳姑娘!"
独孤冷有点按耐不住声音也有点急:"你是什么人?"
旁边的李宽抢着说:"回七少爷的话,这是附近朋远客栈的蓝掌柜,蓝掌柜是我叔父的朋友,叔父去世后蓝掌柜也帮了不少忙。"
"这位柳姑娘是在下的贵客,在下这就带柳姑娘回客栈看大夫,各位失陪了--"
蓝城郁的口气里有隐约的危险,独孤冷刚要发作就被李婶拦了下来:"这位蓝掌柜是个大好人,七少爷你就放心吧。"
我仿佛看到蓝城郁在独孤冷的心中被大刀剁成一块一块的丢去喂狗,这样想起来不觉得好笑。当然我"娇弱"的昏了过去不一会儿就"娇弱"的苏醒过来。听李宽说,这位蓝掌柜还是李管事的朋友,说不定李掌柜生前的事情他会比较了解。
慕心茶园。
茶农简陋的小屋里却有一套精致的茶具,那姑娘一双粗糙的手灵巧无比将一壶茶从茶碗到茶壶冲了三次才敬上。此时的茶,色泽深黄,清香可口,回味甘甜。
"好茶。谢谢姑娘款待。"
"柳姑娘不要客气,蓝掌柜是我的熟客,他从不随便带人到这里来,他是个懂得品茶之人。"那姑娘说完就去茶园里采摘最嫩的茶尖,看她的手飞快的在茶树上轻舞,蓝城郁竟然叹了口气:"才短短几日已经物是人非,我与李管事是忘年之交,我们常来这个品茶叙旧,没想到他就这么去了。不过上天也算待我不薄赠我一红颜知己,不知道李管事在天有灵会不会也像我一样遇见一个懂得茶理的知己。"
"李管事,他怎么突然就死了呢?"
"可能是操劳过度,他年纪大了,手下虽然有两个得力助手,但是毕竟年轻没有经验。他说他家老爷待他恩重如山,一定要培养出一个和他一样为他家老爷效命的管事。前些日子颜亲王府在布庄订了一批货,那些布料是要急着做出衣裳在四月去给老太后贺寿时穿的,谁知道那批货物出了问题,储存布料的仓库失了火,这陪银子事小,可是那批布料是没有办法如期赶出来的。从不喝酒的李管事那日去我的客栈喝了不少酒,他说,是他疏忽了,他毁了布庄的声誉,他不知道怎样去跟颜亲王府解释。那天晚上回去以后我就再没见过他了,几天后去布庄看他才知道他已经去世了。"
蓝城郁叹这世事无常,我却觉得这无常里暗藏玄机。仓库失火,颜亲王府订的货被烧毁,这件事李管事却没有上报给钟老管家。我匆匆告别的蓝城郁赶到布庄,独孤冷在和李婶清点帐目。见了我来,李遇机灵的将我请到内堂倒了茶水伺候着,独孤冷客气的抱了抱拳头:"柳姑娘这几日可好?在杭州城游玩几日就回家乡去吧,一个女子在外面抛头露面的总有不便。"
我"哼"一声朝他使个眼色:"谁说我来杭州城是为了你?我的表兄可是颜亲王府的颜敏王爷,我这几日就要搬到府里去了。倒是你们的布庄烧毁了我们颜亲王府的一批货,那些布料可是要穿进宫里给老太后贺寿用的,现在货也交不上来了,等我表兄怪罪下来你们就等着被砍脑袋吧!"
在场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很难看,李婶几乎是面如死灰,看到他们的确把这件事瞒了下来,连独孤冷来查帐目都没有禀报。
"烧毁了颜亲王府的货?李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婶腿一软"扑通"声跪下来眼泪就流了下来:"回七少爷,既然已经瞒不住了,老奴就跟你实话说了吧。我们当家的不是暴毙,他是以死谢罪啊!"
"仓库不是会有人看管的吗?尤其是贵重的布料更为谨慎,怎么会失火?"
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李遇突然说:"七少爷,你别怪我爹和我娘,这事全怪我一个人。那日晚上看仓库的是我,都怪我贪杯,若不是大哥将我从火海里背出来可能我早就已经烧死在里面了。若颜亲王府怪罪下来,就把我的命拿去吧。"
李婶哭得更厉害了:"我的儿啊,你爹已经以死谢罪了,你如果再死了,要娘怎么活啊?"
"你怎么能确定李管事是以死谢罪?如果是自杀,他用的什么方法?还有是谁第一个发现仓库着火的?"
李宽憨厚的笑笑:"是小的发现的,叔父说傍晚看到李遇和小虎出去了,所以让我晚上去盯着点。"
"小虎是谁?"独孤冷问。
"是颜亲王府的一个小厮,那小厮总带我儿出去喝酒,他的酒量也不济,好歹也是颜亲王府的人总要给几分薄面,当家的也由着他了。但是仓库失火,当家的已经骂过我儿了,还差点把他送进颜亲王府交差。他这样卤莽愚钝,当家的还没来得及将生意交给宽儿就去了--"李婶说到伤心处又哭了起来。
我与独孤冷对看一眼同时沉默下来,事情又有了转机,李遇看管仓库导致失火,是李宽第一发现的。这有可能是李宽趁李遇醉得不醒人事后放火,只为了能让他有过失。而李管事对李遇失望透顶将生意交给李宽,这样李遇怀恨在心便有了杀人动机。
只是李管事查不出死因。而更重要的是那天的天气,阴雨,那样潮湿的天气除非故意纵火,否则一切都不可能像他们说得那样毁坏得干干净净。
颜亲王府果然像传说中的那般富丽堂皇,颜敏王爷并没有想到我们会突然造访。这样的重逢也是一种惊喜,想当年我救过他的女儿知玉公主,我们三跪九叩结为兄妹,我还认了他的女儿为义女。李管事可能做梦也没想到,他焦急得要付出生命的事,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坎。
说起李管事我叹了口气:"想不到区区的几匹布就弄出了人命。"
颜敏王爷皱了眉头:"这就怪了,管家明明说去贺寿的衣裳已经裁出来了,这两日就可以试穿了。既然那些布料已经烧掉了,那么这些布料又是怎么来的?"
差人去谴了管家来问话,老管家还以为王爷要试穿新衣,连裁缝都一起带来了。布料确实是李婶说的柿红盘绦朵花宋锦,朵朵富贵的牡丹盛开在衣襟上华美夺目。管家福了福身子说:"王爷,这锦是前几日布庄的李管事送来的,正是福晋订的那种,还请王爷过目--"
"这是怎么回事?布匹不是烧掉了吗?"我急急的上前看,没错,确实是柿红盘绦朵花宋锦,独孤世家的布庄经营的独一无二的料子。
"那布庄确实失了火,可是这布匹却没有烧坏,李管事说了句很奇怪的话,他说,这些布可是用他的命换的,可是说完这话李管事回家后就死了。"
李管事将布匹已经安全的送到了颜亲王府,他回家以后就死了,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布匹没有烧坏,也没有人知道李管事为什么死。一件简单的事情突然变得扑朔迷离。我和独孤冷回到布庄的时候,李婶正在祭奠他,一杯清茶摆在灵位前茶雾袅袅,她嘴里嘟囔着:"当家的,你就安心去吧,蓝掌柜送来了你最爱喝的茶,你若不能喝就闻闻香味吧。你死的那日茶凉了你都没能喝上一口呢。你放心吧。生意七少爷已经交给宽儿了,七少爷也没有怪罪你,你就安心的去吧。"
我和独孤冷对看一眼退出了灵堂。
李遇在和一个小伙子在门外寒暄着,从装扮来看,那小伙子的衣裳款式似乎在颜亲王府里见过。
"小虎!"我喊一声。
那小伙子回过头看见我跑进店里笑嘻嘻的问:"姑娘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姑娘生得这样美丽不知道许没许人家?"
真是个生性风流的小坏蛋,还学会色眯眯的盯着人家姑娘的脸猛看。李遇连忙惊慌失措的拉住他说:"小虎,这位柳姑娘可是你们颜亲王爷的表妹!你这样冒犯还不快掌嘴?"
小虎一听脸都白了果真"啪啪"的给了自己两耳光:"柳姑娘恕罪,小虎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姑娘--"
"李遇你去忙吧,我和这位小虎哥哥要好好谈谈。"
谴走了李遇,我和小虎去了朋远客栈要了几碟小菜烫了一壶酒。小虎一开始还很拘谨,几杯酒下肚知道我没有怪罪就大胆起来。其实我想知道的无非就是那日小虎和李遇喝完酒后发生了什么事。
"那天我刚领了月钱就请李遇出来喝酒。那小子心事重重的样子,他说他大哥对他不满。"
"不满?他们感情不是一直很好吗?"
小虎哈哈的笑:"柳姑娘,感情好不好还会摆在面上让你看着吗?虽然说李遇是李管事的养子,可是毕竟也是他的儿子,李宽再能干他也不可能将生意交给他的。况且,李遇本来就没什么生意头脑心地也软,李宽对他满意才有鬼。"
"他自己对你说的?"我笑着又帮他斟了酒。
"谁都能看得出来。那天晚上我们喝完酒李遇就回去了,我又留在酒家喝了一会儿才走,我走的时候经过布庄发现布庄着火,李宽在往外搬东西。"
"搬东西?搬的什么你看清楚了没?"
"好象是布,我们王府不是在布庄订的布吗?"小虎喝得眼睛发红:"柳姑娘,这事儿你可别说出去。只要不关我小虎的事,我小虎都不会管的。这是姑娘你问,连衙门的捕头问我都没说。"
大厅里我与独孤冷还有布庄里的人都面对面的坐着,气氛有些紧张,李婶不停得搓着手,李宽很焦燥不安的样子,而李遇则是一脸的茫然。独孤冷哈哈笑了两声说:"大家不要担心了,颜亲王府的布匹李管事前几日已经送到府里了?"
"不是烧了么?"李遇抬起头。
"这得问你的大哥了,这布可是你大哥从火海里抢救出来的。"独孤冷将头转向李宽,他的脸色已经苍白到没有血色低着头许久才说:"我是将布从仓库里抱出来了,可是布匹不见了,我以为是让过路的人抱走了。我怕叔父生气干脆就说烧掉了。既然叔父已经交给了颜亲王府,那应该就没事了。"
"怎么会这样?"李婶握紧了拳头:"宽儿,你还有什么事情在隐瞒着我们?"
"李宽,你趁李遇喝醉酒就将仓库点燃,并把布匹抱出来,你的目的无非就是让李管事怪罪他,并且接管生意,因为你知道李管事要将生意交给李遇。你将布抱出来以后私下交给了你的叔父,而你的叔父为了惩罚他儿子的良心就将布匹没被烧坏的事情隐瞒了,对不对?"
李宽的嘴唇抖动着,坏事被揭露出来,他的腿一软跪在地上:"是我放的火,也是我将布匹抱出来的,我只是想让叔父明白,我才是最适合的人,可是为什么叔父一直都看不到我的努力?"
李婶已经发疯似的扑上去打他哭喊着:"你叔父已经将生意交给你了呀,你如愿以偿了,你为什么还要杀了他?"
"婶娘,我知道错了,你送我去见官吧。叔父是我用蝎子毒香杀死的,那种毒香闻到后就会死,而且人死了,气体的毒一挥发根本就发现不到死因,只以为是暴毙身亡。我对不起叔父,我愿意以死谢罪!"
大堂里李婶和李遇哭着抱成一团,谁都没想到李宽会杀死自己的叔父,一切都云开雾散,这样的结果只让人觉得齿寒。
朋远客栈。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清早梳洗一番,回到大堂细心的蓝城郁已经准备好了早点,莲蓉糕,蜜饯,梅香饼。我也不跟他客气一顿胡吃海塞后满足的打了个饱嗝。
"柳姑娘什么时候回伏龙镇?"蓝城郁啧啧嘴:"若你一回去相见无期,真想永远将你留在身边,整日陪我品茶,哪里都不用去。"
"蓝掌柜,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这边的事已了,大概再过上个两三日,我就要回去了。"我避开他火热的目光,这种视线总让人有一种压迫感。仿佛我是一只美味的樱桃就捏在他的手心里。但是,我爱的是独孤冷,我与他也只能是知己。
"我以为你会改变主意留在我身边,因为独孤冷,他不是最好的选择。"
"也许他不是最好的选择,可是人生没有几次选择的机会,只要选择了,是对是错都是要自己承受的。"
"这话说得好极了。"蓝城郁的眼神变得多情而深邃起来:"那么柳姑娘,你应该知道我多么想将你留在我的身边,因为这世界上再找不到像你这样和我更相象的人了。不过没关系,你将永远留在我的心里,这是你选择的。"
我出了朋远客栈就回了布庄,刚进门坐定没半分钟就有衙门里的捕快面色凝重的跑来说:"李宽在牢里自杀了,你们去给他收尸吧。"
那种不好的感觉又来了,李宽入狱后我就觉得怪怪的,可是又说不上哪里怪,他放火他杀人,他有动机而且也亲口承认用蝎子毒香来杀人。这一切都是对的,可是又说不上哪里不对。李婶仿佛一夜之间白了头,李遇去棺材铺里买了副薄棺,我与独孤冷蹲在李宽的尸体边愣了半天。是死于蝎子毒香。这没有什么可疑的,但是这不应该是最可疑的吗?
蝎子毒香是江湖上一些小人暗算别人时使用的凶器,李宽这样的小老百姓从哪里得到的?
就算李宽能将蝎子毒香带进监狱,他又是从哪弄到的打火石?
李宽是承认自己放火,但是他并没有亲口承认自己杀人,他只是说他的叔父死于蝎子毒香。假设李宽真的没有杀人,那么他肯定就是在包庇这个杀人的凶手。我与独孤冷坐在布庄里看门口来来去去的人怎么也想不通,如果李宽不是杀人凶手,李管事在颜亲王府还讲了一句话,这些布是他用命换来的。
唉。我叹口气,没想到门口也传来叹气声。是蓝城郁。
独孤冷本来就对这个男人没好感,他索性说去颜亲王府叙旧就出了门。李婶从内堂迎了出来,她憔悴得不成样子,见了蓝城郁就哭:"现在可好了,我们当家的死了,宽儿又死了,蓝掌柜你说我可怎么活啊?"
"李婶,死了的人已经死了,可是活着的人还得活着,节哀顺便吧。"蓝城郁将手里的一包茶叶递给李婶:"这是李管事生前最爱喝的茶,你还是要像从前的那种泡法泡出来,放在李管事的灵位前,让他闻闻这茶香。"
"我来吧。"我接过蓝城郁手中的茶包:"这种茶我也会泡。"
茶具在李遇的房间里,李婶说,李遇从小很孝顺,他爹喜欢喝茶他就学泡茶。我从柜子上取下茶壶,按照步骤一一的沏好,将茶水端到灵位前说:"李管事,这是你最爱喝的茶,你就闻一闻这茶香吧。"
茶香?
我仔细的嗅了嗅,不错,真的有一种淡淡的异样的茶香。只是这种味道并不是茶叶的味道,而是--蝎子毒香。
朦胧中,我似乎听到隐约的对话声。
"你打算要把她怎么样?"
"那是我的事。"
"你答应我不会将事情说出去。"
"那是当然。"
"......"
"你还不走?难道等着独孤冷怀疑到你吗?"
门外的脚步声越走越远,我只觉得想呕吐,全身使不出一丝力气来。我中了蝎子香毒,虽然只是少量,这足以让我栽了。我早应该想到这一切有人捣鬼,只是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他。但是现在想起来,他露的马脚实在是太多了。比如说,我从来都没告诉过他我来自伏龙镇,而且我只告诉他,我在追独孤冷,如此而已。蓝城郁得意的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我躺在樱桃木的床上,像一条任人宰割的鱼。
"人人都说独孤山庄的七少奶奶聪明过人,也无非如此。"
"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们跟你无冤无仇。"
"可是你有。"蓝城郁将一杯茶冲了三次才幽幽地饮了起来:"你害死了鬼,他的命是我的,只有我能让他死。本来我想过要将你留在身边的,因为你跟我太像了,只是你做了错误的选择。我会将你留在身边,这次是永远的留在身边。"
"你怎么知道李管事死了,我就会来杭州?"
"猜的。"蓝城郁轻轻的笑:"我最喜欢谜底了,因为好奇心会害死猫的。那些捕快都太蠢了,你们在那么远的地方都感觉到有问题,他们什么都没发现。他们太蠢了。我不喜欢愚蠢的人。"
蓝城郁一步一步的走过来,我突然想到那个叫鬼的人残缺的样子,少了一条胳膊,少了一条腿,少了一只眼睛,少了一只耳朵,他是一个残缺的人,连心灵都是残缺的,所以他才会丧心病狂的为非作歹。
"我会将你的胳膊和腿都削掉,这样,你就会永远的留在我身边了。"蓝城郁笑得那么妩媚,我只觉得脊背上的冷汗直流。第一次心里这么害怕过,因为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面前的这个人是个疯子。
"在我死之前,我想知道事情的经过--"
"李管事?你都死到临头了,还管那么多做什么?"蓝城郁俊美的脸兴奋到狰狞,他手上的青筋暴起来,手里的刀随时都要将我撕裂。
"这是我的选择。"
"那我就告诉你,其实李管事,不是李宽杀的。他只是放了把火,他还傻乎乎的把那些布匹搬出来给了李管事。李管事是李婶杀的,我只不过提供了茶包和蝎子毒香--"
"那个李管事也真够蠢的。李宽想要接手生意,他就把生意交给他。可是就算李遇同意,李婶也不同意。她总以为李管事嫌弃她没有为李家添上一男半女,于是我就给了她李管事最喜欢的茶包。是李婶杀了他,只要她杀了他,那么她的儿子李遇就可以接手生意了。那个李宽也蠢,他明明发现了是李婶杀了李管事,他还要把一切往自己身上揽。他太蠢了,她不会感激他的,我讨厌愚蠢的人。"
冷汗几乎要湿透了衣衫,我强忍着恐惧冷笑:"其实他们都不蠢。即使是李管事,他也只是为了保护李婶。李管事在独孤世家呆了几十年,他最了解毒性,因为整个独孤的家眷吃的东西都要经过他验毒。他明明知道茶包里有蝎子香毒,还是装做什么都不知道。李宽觉得自己愧对叔父的信任,连他都知道李管事中的是蝎子香毒,那么他心里自然清楚李管事是知道的。既然他的叔父要包庇李婶,那么他也那么做了。如果我猜的没错,因为是李遇去监狱送饭的时候用茶包里的蝎子香毒杀了李宽,因为他怕李宽指认出他的母亲。蝎子香毒,挥发后就消失。你利用的,只是他们之间的亲情而已--"
"你怎么跟他们一样蠢?"蓝城郁举起了刀,那表情像在欣赏一件不听话的艺术品。
我闭上眼睛不想看到自己鲜血飞溅的模样。只是我的心里突然平静异常,我想我不会就这样被他毁了。独孤冷破门而入的时候,我们同时舒了口气。
他来得及时,我也没有死。
颜敏王爷已经带着亲兵将客栈团团包围,蓝城郁自知没能力带着我逃出去,或者说,他根本就对这场猜谜游戏不满意。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对手没有发挥出最好的水平。他将刀从我的脖子上移开,眼神妩媚到骨子里发寒:"柳如烟,这一点都不好玩,我给你一次机会,下次,就没有这么走运了。"
蓝城郁脚下的木板突然打开,他整个人消失在众人面前。等独孤冷大喝一声追过去时,他已经没了踪影。
蓝城郁逃走后我与独孤冷并没有揭露李婶和李遇的罪行,如果李管事和李宽在天有灵一定会满意我们这么做的。
李遇其实不会泡茶,而李婶会,她将茶水熟练的冲了三次放在灵位前,幽幽的说,再闻一闻这茶香吧。
那夺命的茶香里。
都是可以杀死人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