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里沉默起来，还是李安安先打破这窒息的气氛。
“妈，怎了？不舒服？还是看见他不高兴？要是你不愿意见他，我就去警告他，永远别再出现在你出现的地方，他若胆敢出现一次，我就揍他一次……”
“他”，是李安安对谭天的称呼。十八年了，他从未喊谭天一声“爸爸”，背后，就称呼谭天为“他”，打电话时，就直接先报家门，“喂，您好，我是李安安……”然后，就说正事。
当着谭天的面，必须要称呼的时候，他就用一个听起来很尊敬，却有那么疏远的“您”，这个习惯已经延续了好多年。倒是对谭母和谭父，李安安称呼他们为“爷爷奶奶”，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谭天也为追究过他什么，反正，他已经认谭家的老人为“爷爷奶奶”了，那谭天这个当“爸”，也就由着儿子去了。
安宁睁开微眯的眼，将眼底的一丝莫名涩意咽下去，说道：“没什么……”
透过后视镜，李安安见母亲情绪有些反常，估计是跟刚才遇见的那个人有关，于是，说道：“他回来了，现在是国土资源厅厅长。据说，爷爷想借着这次机会把他也调到北京去，可他不去，偏偏回到这里……”
见安宁没打断他，也没有任何不适的不反应，接着说道，“他每年回爷爷那里过春节，都跟我打听你的情况，问你身体是否安好，是胖了，还是瘦了，还要我把你的照片发给他。而你，对于他的一切，什么也不问，我见你也不打听他的情况，知道你还在恨他。为了不影响你的心情，这次，他调回来，我也没告诉你。
今天，他来这里，我知道。好像这所大学要扩建，涉及土地问题，他刚上任，定要亲自来了解一下。我知道你在这里上课，我就怕你碰见他，怕你受不了，所以，我觉得亲自来接你……可是，我看你刚才见到他有些惊诧，是不是怪我没把他回来告诉你？妈，你是不是已经原谅他了？”
安宁叹了一声，敛下眼底的不适，说道：“这么多年，什么恨呀，爱呀的，那些东西离我越来越远，我没有奢望了。我有你就够了。至于他，见与不见，我心里都如一潭死水，早已经波澜不惊了。刚才，见到他惊诧，不是因为他出现的场合，也不是他现在的权势地位，而是他身上透出的一种沧桑和死寂。明明一个三十多岁的人，身上怎么透着一股老气横秋的死气沉沉？好像是经历过长途跋涉的旅人，疲惫不堪，浑身上下看不出一丝生机来……”
“妈，其实，你是记挂着他的，是不是？”李安安试探地问。
他每年都要见过几次那个人，可是，他却感受不到母亲所说的那种感觉，而母亲与他那么多年未见，第一次见面，第一眼，竟然感受如此深刻！
这难道不正说明，在母亲心中，还有那个人的位置吗？他从未主动撮合，也为主动拆散，反正，他尊重母亲的想法，母亲说在一起，那就在一起，维持现状。如果，母亲提出离婚，那他也站在母亲这一边。当年，因为一个他，安家上上下下差一点儿没家破人亡。现在，他长大了，他要保护安家人，他要做她们的大树，为她们擎起一方阴凉。
安宁微微摇头，看向车外。一排排高大的景观树匆匆擦过，来没来得及细看一眼，就消失不见。一如她这么多年的生活，匆匆忙忙的赶路，读博士，抚养孩子，兢兢业业工作，与谭天的一切，她从未去想，也不想去想。
渐渐的，那个人就淡出了她的生活，那些恨意，也逐渐淡去了。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那张纸，象征着他们还是夫妻的那张结婚证书，其他的，他和她，什么也没有。孩子是她的，是他们安家的，与谭家无关。
谭天坐在办公室里，摆弄着手里的手机，那里有几张安宁的近照。那是他央求儿子传给他的。也许是被他的哀求感动，这几年，儿子都按时把安宁的照片发给他。虽然，儿子从未唤他一声“爸爸”，可从发照片的举动来看，儿子并不十分反感他，这已经让他很知足了。
屏幕上显示的这张，好像是她低头在摘菜，穿着家居服，长发随意地拢在脑后，微微侧颜，唇微微抿着，像是在笑，很知足的样子。
想着昨日，在大学停车场，她看着自己那种陌生人似的目光，他的心开始一阵阵疼痛。
“宁宁……宁宁……这么多年，你还是无法原谅我吗？”看着照片，他喃喃道。
突然，手机响起铃声，全神贯注的他一惊，手机险些脱手。
看着来电显示的号码，竟然是齐御！
摁下接通键，他道：“姐夫……”
“谭天……不，谭厅长……”电波那端传来齐御愉悦的笑声，“怎么样？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你烧了没？”
谭天被都笑了，道，“姐夫，你打电话不是问我烧火这么简单吧？”
“那当然！我主要是想请你吃饭，庆祝你升为厅长，这可是好事啊……”齐御再那边哈哈大笑道。
“好呀，那你说地方吧，我马上就出去……”
于是，齐御告诉他一家饭店的地址，挂了电话，谭天收拾一下，跟秘书打个招呼，就出去了。
这些年，虽然安宁与他水火不容，但是，齐御和李威对他都不错，只要有机会，他们哥三个就聚在一起，小酌几杯。
齐御几乎不喝酒，可是，只要他喝，齐御什么也不说，就舍命陪着，这让谭天很感动。李威和齐御还把他当哥们，当连襟，这让他曾经几乎崩溃的心，稍稍好受些。
被安心和安然暴打的那段日子，是他最难熬的，一度，他有过自杀的念头，觉得在这个世上，他真的没用。不但没给任何人带去温暖和幸福，反倒给别人增添了许多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