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面人就这样坐在院中,也不起来。慕容舒清快步来到她身边,想起刚才那声脆响,慕容舒清有些担忧地问道:“你伤到哪里了?”
只见蒙面人素手轻扬,将脸上的面巾扯了下来,一张明艳倾城的脸露了出来。虽然脸上已经满是薄汗,脸色也略显得苍白,但她仍是满不在乎地笑道:“除了手断了之外,没什么事!”
果然是西烈月,怎么说她也是未来的一国之君。看她毫无形象可言,甚至是有些耍赖地坐在地上,慕容舒清头疼地苦笑道:“你这是要给我惊喜吗?”
西烈月知道自己现在一身的狼狈,可是她并不以为意,坐在地上,完全没有起来的意思,嘴里还不忘调侃道:“你都不来看我,我只有夜探香闺了。”若不是因疼痛不断渗出的薄汗和那只已经不能动弹的右臂,她那惬意的样子,你会误以为她是坐在高贵的床榻上与你闲聊。
“不错,还能调侃,看来伤得不重。”慕容舒清好笑地摇摇头,到底还是君王命,再怎样狼狈,仍是尊贵逼人。慕容舒清伸手扶了她一把,将她带到屋里的软榻上坐下。西烈月的手不治不行,可是若回京城请大夫,这一来一回,没有三四个时辰怕是到不了。她这筋骨错位的伤,炎雨应该也可以治。
慕容舒清想了想,无计可施下,只得对炎雨说道:“炎雨,你给她看看吧。”炎雨立在门边,并未回答,筋骨错位对他来说只是家常便饭,只是他本来并没有打算替西烈月治疗。现在慕容舒清已经发了话,炎雨回身走到西烈月身边,查看她的伤势。
炎雨抬起西烈月的手臂检查错位的关节,突然袭来的疼痛让她皱起了眉头,但是却没有发出声音。待疼痛稍稍平复一下,西烈月躺在软榻之上,低声问道:“你认识那个男人?”
这样伤筋动骨的疼痛,就是寻常男子也要承受不住吧,西烈月从始至终都没有叫过一声。这样的坚毅和韧性,也是成为一国之君从小就必须磨炼的吧。慕容舒清轻叹,为君不易,为明君,就更是不易了,那无上的权力与尊贵背后,付出的是常人看不见也想不到的艰辛。
轻轻为她拭去额上的汗,慕容舒清淡淡地回道:“算是吧。”
有时候,她会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和她,似乎认识了很久一般,从第一次见面,她就莫名地相信他不会杀她,那种感觉很微妙。
西烈月忽然笑了起来,饶有兴趣地说道:“冷傲狠绝,长得也不赖,我喜欢。”尤其是那双眼,让她想要抹去那层寒冰,看看他染上如火的热情会是什么样。一边说着,西烈月还一边揶揄地打量为她检查伤势的炎雨,啧啧叹道:“你身边的男子都是出类拔萃,怪不得你这么挑!你这个侍卫就很不错。”
话音未落,炎雨一个用力,将错位的骨头接了回去,再也懒得看西烈月一眼,转身出了里屋。
咝——毫无防备地剧痛,让西烈月疼得龇牙咧嘴。
慕容舒清却毫不同情她,谁让她一副色女的样子,她以为所有的男人都是没有爪子的猫吗!炎雨没有给她一剑就已经是很客气了。她的手应该没事了,慕容舒清也懒得再理她,为自己斟了一杯清茶,靠在矮几旁笑道:“这里不是海域,你可以不用这么肆无忌惮。”
西烈月轻轻转动一下手臂,基本上已经接好了,除了还有些疼痛外,已无大碍。她起身来到慕容舒清身边,劫了她手中的茶,一口饮尽。西烈月大方地侃侃而谈,“在你面前我不需要伪装,其实你和我一样,对于自己想要操控的东西决不会妥协,不同的是我要掌握在手中的,是我的国家,而你要掌控的,是你自己的人生。”
慕容舒清微怔,抬头对上西烈月自信了然的眼,她是第一个知道她想要什么的人。
两个各具风华的女子相视而笑,有时真的不需要说太多,尽在那寥寥数语、眼神交会间,便已经彼此明了,这或许就是所谓的知己吧!
西烈月看了看天色,月已西斜,放下手中的茶杯说道:“我走了。”
“你的手才刚刚接上,休息一会儿再走吧。”从这里回到京城,快马也要两个时辰。
西列月没有停下脚步,走至院中,才回头对身后的慕容舒清无奈地笑道:“今夜我若是不回去,后果你也知道。”有时她也想任性妄为,只是人总有自己的责任需要承担。
是啊,西烈月身份特殊而敏感,容不得一丝差错。了然地轻点一下头,慕容舒清也不再挽留。
“走了。三日后,东郊凌山,我等你。”说完,西烈月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净水雅絮。
慕容舒清苦笑,她还是这么张狂,让你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有时候她会想,若是西烈月有个轩辕逸这样的将军,是皇上被气死?还是将军会吐血?
“炎雨,派两人暗中护送她回去。”慕容舒清伸了伸懒腰,不自觉中,庭前的菊已不再明艳,在冬日阵阵寒风中,也显得憔悴和无助起来。冬天算是真正地到来了吧!起风了,夜也更深了。
已是午后,在这样一个没有阳光的日子里,寒风似乎可以更加肆虐地吹拂。只是一夜的时间,秋便已经远去。一路行来,满地的菩提树叶宣告着冬的脚步。慕容舒清吸了吸鼻子,她似乎又有些着凉了,刚才绿倚差点不让她出门。不得已之下,她只有穿上了厚厚的棉袍。
眼前还是那片梅林,只是感应到冬的气息,几枝红梅枝头怒放,那傲然挺立、热烈红艳的早梅,迫不及待地展示着迎风傲雪的姿态。不过最为耀眼的,还是梅林深处那抹艳红身影。
今天的他依然在作画,凛冽的寒风对他似乎不起作用,仍是那件红布轻纱在随风轻舞。
慕容舒清低头看看自己,相较之下,这一身厚重的棉袍就显得有些臃肿可笑。拾起脚边一枝飘落的红梅,慕容舒清轻抚梅瓣,浅笑地立于楚吟身后,没有打扰他作画的兴致。寒风中,一红一白两个人影背对而立,一个专心于挥毫作画,一个寄情于梅林风华,仿佛互不相干,殊不知,却已是这寒冬梅林中和谐的一景。
“你还敢来?”楚吟没有抬头,手中的笔似有生命般挥洒自如,笔走游龙。低低的声音轻如羽毛,让听的人心也会随之骚动。
慕容舒清转过身来,不在意脚下就是杂草,盘腿而坐,一手轻晃着手中的梅枝,一手轻托腮帮,耸耸肩,有些无奈地笑道:“没办法,上次的茶我还没有喝完。”泉葚的香醇还真是让人怀念。
最后一笔勾勒完毕,楚吟放下笔,依然是不再多看一眼,视线转向身后轻松自在的慕容舒清。她今天扎了两条辫子,全身裹在厚厚的白衣棉袍中,只有一张素净的脸露在外面。她总是清清淡淡的模样,不聒噪,不张扬,超越她这个年纪地平静,让他也注意到这个每日必会出现,却只是远远站在菩提树下的女子。
祁睿昨天应该警告过她,没有想到她今天还会来,而且还是这样闲暇轻松地坐在他面前。楚吟也在慕容舒清对面坐下,漠然的眼里流动着似有若无的兴趣,还是那低低沉沉的声音慵懒说道:“你不怕我?”
近看之下,他完美得不像是真人,与他这样面对面地坐着,慕容舒清的视线都有些不知道往哪里放。如果说安沁宣生来就是打击女人的自信心的,那这个楚吟,可以让天下间的男女都黯然失色。
“若是你要让我给这寒梅做花肥的话,请先让我喝完这杯茶。”怕不怕他呢?对于喜怒无常的人,慕容舒清还是无意招惹的,只是在她看来,楚吟他虽然冷漠,无视生命,但是却不是喜欢滥杀无辜的人,因为他不屑。
楚吟低笑出声,他有多久没有遇到这样有趣的人了?将手中刚泡好的泉葚递到慕容舒清面前,一边为自己沏茶,一边说道:“说你来的目的吧。”
慕容舒清接过泉葚,清醇的茶香在鼻尖环绕,还没有喝,就已经醉人了。浅酌了一口,慕容舒清直言不讳道:“第一,为了泉葚。第二,为了净水。第三——好奇你。”
他倒是没有浪费泉葚招待她,敢在他面前这样坦白自己目的的人,还真是不多。楚吟笑看眼前陶醉在茶香之中的女子,他举起手中的白玉茶杯,有些漫不经心地回道:“你很坦白。泉葚你喝到了,你说的那个女孩的脸无法可治,除非换脸。至于我,想要探究我的人,结果只有一个。”
不言而喻的那个结果,慕容舒清自是明白,不过她关心的并不是这个,放下手中的茶,慕容舒清微微皱眉,“你是说,用植皮的方法可以治好净水的脸?”
“你相信?”植皮?很形象的比喻。他说的这个方法,别说是普通人,就是那些所谓的名医世家,也认为是天方夜谭,而这个小丫头,居然理解他的意思,还用了一个贴切的说法。
慕容舒清笑道:“为什么不?”在现代医学中,这是很常见的治疗方法,她只是没有想到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可以达到做这种外科手术的高度。
“我很好奇,你治病救人的标准是什么?”这些世外高人似乎都有一些怪癖。
“看心情。”
“我猜也是。”
说完,两人竟默契地笑了起来。
祁睿匆匆赶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两人相谈甚欢的景象,昨天他就猜到清儿不会这么听话,可是没有想到,他们竟能聊得这么开心,但是他还是不放心清儿和楚吟待在一起。
“清儿,你别打扰贵客,跟我走。”说完,又要拉起慕容舒清走出梅林。
慕容舒清无奈地叫道:“大哥……”
“我可以给她治。”没等两人展开拉锯战,楚吟闲闲地丢出一句话,瞬间让祁睿停下了动作。
愣了一会儿,祁睿不敢相信地问道:“真的?”他等待了两年,楚吟今天就这样轻而易举地答应了?!狂喜过后,祁睿激动地说道:“我去把净水带过来。”
慕容舒清拉住祁睿马上要飞奔而去的身影,无奈轻笑道:“大哥,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这人只要是关于净水的事,别说是理智,就是智商都开始退化了。两年未曾答应,现在就是答应了,也必有原因或要求。
赞许地看了一眼慕容舒清,楚吟饮下手中的清茶,才平静地叙述道:“要治好她的脸,就必须找到一块和她原来脸皮肤质相近,颜色相同的皮肤,而那块皮肤还必须是活人的。”
他说得轻松,却听得祁睿和慕容舒清同时皱起了眉头。
祁睿有些迟疑地确认道:“你是说,要治好净水,就要从另一个活人脸上取下一块脸皮?”
楚吟没有回答他,脸上漠然的表情已经给出了答案。
慕容舒清想了想,问道:“一定是脸上吗?”若是其他部分的皮肤倒也不是很困难。
楚吟似乎对慕容舒清的问题比较感兴趣,一边喝着茶,一边回道:“只有脸上的皮肤才会和她原来的皮肤相融合。”
他的回答让慕容舒清陷入了沉思,净水本性善良,这么做,就算治好了她的脸,对她的心理治疗上也不会有帮助,很有可能会让她对自己产生自我厌倦的情绪。轻叹一声,慕容舒清幽幽叹道:“这么做,净水知道以后不会好过的。”
“那就不要让她知道。”祁睿对于这个方法也很矛盾,可是他决不能放弃这么多年以来的愿望,他一定要治好净水的脸。
慕容舒清拉着他有些僵硬的身子坐下,握着他微凉的手,平淡地说道:“那是她的脸,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你不能以你的爱去替她做决定,不是所有善意的谎言都可以被原谅的。”
清儿说的,他何尝不明白,只是真的要这样放弃吗!祁睿挫败地低喃,“让她知道,她一定不会愿意的。”
慕容舒清有些不忍心看到这样沮丧的祁睿,坚持了多年的信念,现在却要告诉他不行。确实有些残忍,只是她还是坚持地说道:“不管她愿意与否,决定都应该由她来做。”
这次,祁睿没有回答,只是无语,慕容舒清也没有再说下去,静静地坐在一旁。
楚吟喝茶赏梅,无所谓地听着他们的讨论,治与不治,对于他来说,都没有什么差别。人的劣根性他见得太多了,为了自己的利益,别人的死活都是可以被忽略的。尤其是对这么一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家庭。
他只是好奇,这个清淡的女子会做什么样的抉择,没有不顾别人死活地答应,也没有义正词严地拒绝,很有意思。
“你们做了决定再来找我吧。”楚吟利落地起身,不再理会身后的两人,抛下一句话,悠然地离开了梅林。
这对于净水来说,或许是一场艰难的抉择,然而对于祁睿来说,更是一种折磨。祁睿的手,竟比这冬日的寒风更为冰凉。久久,慕容舒清轻叹一声,在陷入沉思的祁睿耳边轻语,“是我和净水谈,还是你去和她说?”
久久,祁睿才低喃道:“你去吧!”
慕容舒清刚要回话,祁睿又忽然说道:“不,还是我去好了。”该是他和净水认真谈一次的时候了,他不许她再逃避。
慕容舒清点点头,这时候祁睿不需要她多说什么,他需要的是安静,需要时间想一想,轻轻起身,没有再打搅他。慕容舒清朝楚吟离去的方向看去,思量片刻,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