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舒清走了一会儿,来到了梅林的深处,梅树要比外面密集很多,浓艳的红梅在这里,已经开得热闹。更为凛冽的寒风,吹得慕容舒清拢了拢身上的棉袍。一直还能看见的楚吟火红的身影,忽然从眼前消失,慕容舒清看了看四周,都是看不见边际的梅树,哪里还有一个人影。又向前走了一会儿,慕容舒清停下脚步,抬头看看天色,只是灰蒙蒙的一片,看不出时辰,更辨不出方向。
“炎雨。”慕容舒清低声轻唤,回答她的,除了摇曳的红梅和肆意吹拂的寒风,再无其他。慕容舒清靠在一棵高大的梅树旁,决定不走了。她以前只在影视作品和一些书籍中看到过五行八卦、奇门遁甲之术,今天她似乎非常有幸地见识了一番,她应该是被困在楚吟设的五行阵中了。
炎雨不知所踪,一时之间也没有什么好的方法脱困,要是以前看的那些书籍没有骗她,她一直都在一个不大的范围内徘徊,受一些障眼法所困,她若是找不到方法,走再久,也只是在原地打转。她还是保存些体力,想到办法了再走比较好。
慕容舒清索性原地不动,在梅树旁坐下,靠着宽大的树干,轻轻地闭上眼睛,聆听着周围的声音。
飘忽的风声,追逐着梅瓣嬉戏,这样自然宁静的气息,让慕容舒清觉得自己有些昏昏欲睡。就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远处若隐若现中传来低低的筝鸣!慕容舒清睁开眼睛,淡笑起身,看来主人愿意见她了,她整了整微皱的棉袍,循着那时断时续的琴音而去。
果然,没走多久,便看见一座不大的小木屋,木屋前,用一些薄木片筑起了篱笆,楚吟正坐于院前的矮几旁,手上抱着一柄九弦木筝,状似无意地撩拨琴弦,未成曲调,却声声直击心弦。矮几上,清茶一壶,玉杯几个,再无其他。
慕容舒清走进小院,除了简单,没有什么可以用来描述它,就只是一屋、一几、一琴、一人罢了。甚至是那简易搭成的院门上,也只字未题,如一般的农家小院般,没有任何附庸风雅之物。院中没有石凳竹椅之类的,矮几旁放着几个草编的软垫。随便拿起一个,慕容舒清在楚吟身边坐下。
“你们有决定了?”楚吟收了木筝,那张总是漠然的脸染上了淡淡的笑意,她总能让他不能忽视,进了幻阵中,也未见她惊慌失措,闲坐于梅林间,还能面含微笑,是胸有成竹才这般淡定从容,还是不知死活到近乎盲目乐观?不管是怎样,她都成功了,他有些留恋她清淡微温的笑容,还不想她死。
慕容舒清摇摇头,回道:“我说过这并不由我来决定。”
为自己斟了一杯茶,楚吟勾起唇角,那深邃如海的眼掠过一抹波澜,用他特有的慵懒嗓音悠然地问道:“那你跟着我是为了什么?”
慕容舒清并没有马上回答他,而是拿起面前摆着的一杯泉葚,淡绿的茶汤清润透亮,茶香也醇厚诱人,手中淡淡的余温显示着这杯极品泉葚已经凉了。慕容舒清细细地喝下,才轻声回道:“想要问你一件事。”
楚吟扬眉一笑,等着慕容舒清接下来的问题。
慕容舒清直视着那双冷漠深沉的眼,问道:“你很喜欢看到人性挣扎的一面?”
楚吟没有想到,慕容舒清会这么问,她的敏锐才思,直言不讳,让他心头滑过一丝无解的震动。微微惊讶过后,楚吟竟是朗笑出声,毫不避讳地回道:“是的,你不觉得很有趣吗?”那些所谓的正义之士一边嚷嚷着君子之风,礼义廉耻,一边心狠手辣,干尽了龌龊残忍之事。对他们来说,这或者根本就算不得什么挣扎。
慕容舒清微微低下头,不愿意去看楚吟现在那双已失去平静,有些魔魅的眼。她将一直捏在手中的那枝寒梅放在桌上,为楚吟斟了一杯茶,轻推至他面前,温润的声音低低地叹道:“挣扎的结果,无非是善的更善,恶的更恶罢了,并没有任何悬念。”
她的低叹轻轻浅浅,既没有反驳楚吟对于人性的不屑,也没有试图宣扬人性本善的论调。就只是那样清浅的几句,便让那所谓人性挣扎的“有趣”变得无味。
“你叫什么名字?”楚吟忽然很想知道这个奇特的女子是谁。
“慕容舒清。”
“你就是慕容舒清?”听她叫祁睿大哥,他猜想她会是祁家人,只是没想到她就是慕容家的主子,难怪这样的与众不同。也难怪会有那么多的人想要她死,又有那么多人要她活了。
最近她似乎“声名鹊起”。慕容舒清好笑地回道:“我不知道自己这么有名。”
“只是你的命很值钱而已。”楚吟轻敲矮几,轻柔的语调却让人不由自主地觉得寒意袭人。就连四周的梅花,也仿佛感应到这诡异的气息,沙沙地抖动着梅瓣。
慕容舒清并没有被楚吟释放出来的淡淡杀气扰乱心智,楚吟要杀她,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她害怕也无济于事,只得耸耸肩,自我调侃道:“这是我的荣幸。”
她的浅笑轻颦,让楚吟也摇头轻笑起来,刚才暗潮波动的杀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楚吟忽然提议道:“你很有趣,也很聪明。你要是愿意留在我身边陪我,我可以传授你医术,还可以保证你长命百岁。”
这个主意不错,留她在身边,他的日子一定会很有趣,而她聪明多智,要教她医术一定也不费力,看她对换脸似乎还颇为了解,或许从她身上还能得到一些启发。对自己的这个提议,楚吟越想越觉得满意。
面对楚吟突然的心血来潮,慕容舒清避开他灼灼的视线,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轻晃着手中只剩下一半的泉葚,似有若无地扫了一眼那简陋的木屋,状似担心地轻笑道:“你的泉葚够多吗?我怕多一个人就不够喝了。”
慕容舒清语落,楚吟竟开怀大笑,只见他向屋内朗声说道:“莫残,你的武功荒废了。”
莫残?怎么会是他?她只是感觉到屋里还有一个人,为了避开楚吟的提议,才不得已提起,竟是这么巧,他昨夜会出现在霜天别院,怕是为了楚吟吧。想不到,他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依旧是一身的寒气和满目的冰冷,明明是青天白日,他却总能带来暗夜冷凝的气息,就连这初冬的寒风,也比不上他霜冻的眼神。莫残从屋内走出来,直直走到矮几前,自顾自地倒一杯茶,然后一口饮尽。
“莫残,你浪费了我的好茶。”楚吟啧啧摇头,冷漠的脸上完全是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只是虽这么说着,却并未阻止莫残一杯接着一杯地牛饮。
慕容舒清坐在他们对面,看着眼前的两人,好笑地想到一句话: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两人一个冰冷无情,一个冷漠无感,虽然不是一模一样,却也是各有各的冷,不遑多让。他们俩成为朋友,也算是绝配了!
楚吟并不打算让慕容舒清闲闲地在一旁看热闹,而是把问题再一次抛回去,“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有我的指点,你可以迅速成为名医。”
他的提议确实很诱人,毕竟能得到邪医指点一二,就已经受益匪浅了,更别说是亲授了,只是她对这个并不感兴趣,她已经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女孩了,还幻想着不劳而获。任何一样本领,都不是三天两天便可学成的,所有光辉的背后,都付出了十倍百倍的努力。轻摇螓首,慕容舒清笑道:“我没有兴趣做你的徒弟。”
她的回答,楚吟并不意外,以他这些天的观察,慕容舒清是一个有自我主张的人,正是这点,他更欣赏她,所以仍不放弃地说道:“我只是要你留在我身边,做不做我的徒弟都无所谓。”忽然,他话锋一转,瞟了一眼还在自斟自饮的莫残,笑道:“何况我已经有一个徒弟了,不差你一个。”
“你是说——你们是师徒?”楚吟流露出的意思和莫残的不反驳,让慕容舒清得出了这个结论,可是这实在有些不可思议,看样子,莫残比楚吟年纪还长。慕容舒清手里握着茶杯,一双眼在莫残和楚吟身上来回溜达。
她微张着嘴,一副颇受惊吓的样子,让楚吟好笑地问道:“需要这么难以置信吗?”
慕容舒清非常坦率地点头道:“确实有一点不能接受。”
慕容舒清将视线转向莫残,笑道:“你是打赌输给他,所以被迫拜他为师的?”这似乎比较符合一般的逻辑。
她的话让莫残那仿佛千年不化的唇角也不自觉地微扬起来,只是他仍是酷劲十足地坐在那儿,没有回答,倒是楚吟哭笑不得地叹道:“你的想象力很丰富。”
慕容舒清将手中的清茶放下,扬起略带戏谑的笑意,无辜地回道:“没办法,我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来接受这个事实。”
楚吟也如她一般,放下手中的杯子,似笑非笑地回道:“事实就是二十年前我从山崖下救了他,他一身的武功都是我传授的,这样我有资格做他的师傅了吗?”
“二十年前?”这么说莫残是楚吟养大的?难怪莫残的性格这样孤冷了,不说会从山崖跌落,身世必有一番悲苦,就是楚吟这喜怒难料,又冷漠寡情的性子,莫残会这样真是情理之中,只是楚吟这样貌……
慕容舒清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楚吟,莫残心有戚戚焉地低叹道:“从我有记忆以来他就是这个样子,从来没有变过。”
不理会莫残,楚吟看着慕容舒清始终不语又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低声笑问道:“你还有疑问?”
“有!”慕容舒清认真地回答,不仅让楚吟意外,就连一直酷酷地坐在一旁的莫残也有些好奇地抬头看向她。已经说得这么清楚了,就算一时不能相信,也不应该还有什么疑问。
“你是怎么保养的?”没办法,这是目前环绕在她脑中最大的疑问。若是按照莫残的说法,就算楚吟救他的时候二十岁,现在也四十出头了,更有可能超出这个数字。可是他现在看起来最多二十岁,那张绝世倾城的脸风华正茂,身为女人,她总不能免俗地要对这个感兴趣吧。
她的问题,让两个男人都是一愣,接着,小院里爆出响亮的笑声。莫残笑得最为开怀,响亮的笑声在院子里回荡。他有多久没有这样笑过了,似乎有记忆以来,就未曾有过吧。
楚吟那张冷漠的脸有些挂不住了,不是没有人对他的样貌有过质疑,只是像这样当面提问的,她还是第一个。但是他倒是越来越喜欢她了,要是她愿意,以她的聪颖明慧,遇事从容,不仅是医术,奇门术数她也定能心领神会。
楚吟对慕容舒清再一次劝说道:“你真的不打算留下来?你知道现在有人出一百万两要你的命吗?”今天莫残没有接,自然有别人接,她注定是要陷入一场生死之战中。
“原来我的命真的这么值钱。”祁云受伤不久,她就收到风雨楼的消息,有人要她的命,只是没有想到,竟是这样的大手笔。出得起这个价钱,又急于要她的命的,似乎只有苍月了。
她调侃式的回答,已经表明了她的态度,既是如此,楚吟也不勉强,笑道:“好吧,随你,我和你很投缘,哪天你愿意了,再到岐山找我。”
忽然,楚吟抓起慕容舒清的右手,与她手掌相对,一道劲力自掌间送出。慕容舒清只觉得手中忽然涌进一股气流,然后就是一阵如针扎般的疼痛弥漫于掌间,疼痛让她闷哼了一声。很快,楚吟收回了手,慕容舒清翻看掌心,并没有什么伤痕,除了慢慢消退的疼痛还在提醒着她刚才的一切。
莫残却因为楚吟突来的举动微微皱起了眉头,他与楚吟对视一眼后,并未说话,仍是冷然地坐在那里,只是看向慕容舒清的眼神更为复杂。
他们之间的暗自交流,慕容舒清看在眼里,却不插话,而是拉了拉衣袖,将手掌收进暖和的棉衣里。她拿起桌上的茶壶,为他们和自己各自斟了一杯香茗。不是不担心楚吟刚才那一掌,只是他若真的有心伤她,她也是避无可避,还不如坦然面对来得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