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吟接过慕容舒清斟的茶,略带神秘又隐隐有些兴奋地说道:“别担心,我不会害你的,以后你就会知道它的好处。”
慕容舒清也不再深究多问,既然她选择了随楚吟而来,那么她就会承担相应的风险和后果,只是她进来也有一个多时辰了,却没有看到炎雨,不免有些担心,她问道:“我的侍卫?”
“他还在幻阵里,你出去就会见到他了。”她那个侍卫的武功自是不弱,只是进了他精心设计的幻阵,再高的武功也无济于事。
得知炎雨无碍,慕容舒清的心也放了下来,不过以炎雨的执拗性子,找不到她,他一定会在那阵中乱闯,她还是早点出去为好。没有忘记进来的初衷,慕容舒清问道:“净水——”
她才提了净水的名字,就被楚吟打断。这时的楚吟,扬起他那绝艳却异常冷淡的笑容说道:“我说过了,你们有了决定再来找我。”
要净水做决定,以她善良的天性,最后决定不治的可能性最大,那么一切又回到了原点,祁睿多年的努力白费了,而让净水重建信心也面临更多的困难。慕容舒清暗自思量,问道:“我想知道,不植皮,净水脸上的胎记可以通过药物或者针灸淡化吗?”就算不能完全治好,能有所改善也是好的。
她的问题已经回答了她的态度,看来他们还是不会换脸的,楚吟懒懒地回道:“可以,不过过程会比较漫长,也不会完全好。”其实他可以不用告诉她这些,他一向要求完美,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最好,这也是他为什么要求用脸皮而不是随便一块皮肤的原因。
得到想要的答案,慕容舒清松了一口气,心里担心炎雨和净水,也无心再久留,起身道:“我知道了,不打扰了!”
楚吟无所谓地点头,没有再挽留的意思。慕容舒清微微点头施礼后,转身出了小院,看着眼前错综复杂的梅林,慕容舒清有些头痛,或许不学医术,这奇门术数、破阵之法还是可以和楚吟讨教讨教的。不然她又要在那梅林里边听风感梅,赏月逐露了。虽是这么想着,慕容舒清还是带着笑意,从容地步入梅林,只因莫残自她出门时,就静静地跟在她的身后,她想,他有话和她说,那么选在这寒风渐起、傲梅争艳的梅林,该是和他的冷傲相得益彰吧。
慕容舒清走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又不辨方向了,身边都是一丛丛已逐渐绽放的红梅,天色渐晚,更是难辨东西。她只得在一棵梅树下站定,转身看着莫残,无奈地苦笑道:“我似乎又迷路了。”
莫残走到慕容舒清面前,那双总是布满寒霜的眼静静地看着她,他总是这样习惯性地无语,仿佛身边的气息都会被他凝固。久久,莫残伸出右手,慢慢地抚上了慕容舒清的发丝,他突来的举动,让慕容舒清心中微微惊讶,但是她却没有避开。当他放下手时,只见他的手中,有一朵残红,那只因常年握剑而粗糙宽厚的手,却异常温柔地摩挲着手中的落梅。
“你一定要让你自己处在危险中?”莫残低沉的嗓音在这空旷的梅林间响起,不仔细听还听不清楚。
慕容舒清的视线从落梅中抬起,有些哭笑不得地回道:“我也不想啊。”说得她好像很享受被人追杀的感觉似的。
“不想,却不肯留在这儿。”莫残松手,手中的残红随风飘落,飘摇过后,归于尘土。
慕容舒清看看四周,还是那片无边梅林,反正她自己走不出去,莫残看来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她索性倚在身后那棵大梅树上,笑问道:“你是来给楚吟当说客的?”
相较于慕容舒清站没站相,完全没有一点闺阁千金的样子,莫残就严谨得多,他一身黑衣,挺拔地立在那里,亦不输这满院傲梅。莫残微微皱起眉头,仍是冷冷地说道:“在他身边,起码你是安全的。”
他虽然从来没有叫过楚吟师傅,他也从没有要求他叫过。可是楚吟那出神入化的功夫,当世怕是无人能及,还有这变幻莫测的奇门之术,起死回生的妙手,他敢说,没有楚吟护不了的人,慕容舒清待在楚吟身旁,会很安全。
寒风拂面,暗香浮动间,慕容舒清低浅的声音淡淡地回道:“有很多时候,安全是相对的。没有什么地方是一辈子的避风港,有些责任也不得不担当。”
她怎会不知在楚吟身边会很安全,可是那些想要她命的人,针对的不是她,而是慕容家,杀了她是击倒慕容家最快的方式。她可以躲到楚吟身后,那时危险就会降临到年老的慕容祥和刚刚长大的慕容星魂身上。当你已经成为别人的避风港时,如何能随便撤回羽翼?
慕容舒清语音才落,莫残倒是很爽快地回道:“好吧,随你。”
他显得过于轻松的语调让慕容舒清有些好奇地睁开双眼,眼前的莫残仍是那张雷打不动的冷脸,只是冰眸中已没了刚才的冷凝和担忧,甚至还染上了淡淡的兴奋。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吗?还是她说了什么?
无解,慕容舒清只得笑看莫残,等着他接下来的解释。
“我不会让你死。”莫残说得冷淡,然而每一个字都如力透千钧般,深入人心。
慕容舒清一愣,终于明白,随即笑了起来,这杀手要转行做保镖吗?可是他只是立在那里,就散发着淡淡的杀意,寒气逼人。他还记得如何救人吗?毕竟对他来说,杀人比较容易些吧!慕容舒清终于勉强收了笑意,调侃道:“你的行情太高了,一百万两杀一个人。那你救一个人要多少银子,我怕我付不起。”
难得地,莫残也配合地回道:“你是要钱,还是要命?”
“都要!”慕容舒清回答得爽快,说完,自己便忍不住轻笑起来。莫残仍是不语,只是看着眼前如玉的笑颜,嘴角也不住地轻扬。
梅林间,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和谐地走着,不时伴随着低浅的说笑声,这是他们第一次这样轻松地谈话。
快要走出梅林时,慕容舒清终于见到了炎雨,原来他一直都被困在梅林的最外层。果然如她所料,已经闯了两个时辰的炎雨,眼里的冷静已被担心和挫败沾染得有些躁动,看见莫残时,越握越紧的双拳泄露着他心底的暴戾。慕容舒清有些担心地走到炎雨面前,依然是温润清亮的嗓音,慕容舒清说道:“炎雨,我们回去吧。”
紧握的手慢慢松了松,炎雨掩下心中的狂躁,没再看莫残,而是对着慕容舒清轻点了下头,无声地站在了她身后。
慕容舒清暗暗舒了一口气,再看向莫残时,已是空无一人。这人永远是这样的来去无踪,她收回视线,不再留恋眼前的傲枝寒梅,漫步而去。在她没有研究透彻那些五行八卦、奇门术数之前,她想她还是不要再踏入这片梅林了。
慕容舒清回到净水雅絮时,已是红霞满天,没有看见净水,应该是被祁睿约出去了。慕容舒清在院中软榻上躺下,她今天有些累了,闭上眼睛,小憩了一会儿,其间感觉到绿倚轻轻地为她盖上了毛毯,她也没有睁眼。
慕容舒清醒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今晚没有月亮,星星也不明亮,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才刚坐起身,就看见一身素衣的净水怔怔地坐在小院的石阶上,她的脸色在晃动的烛影映衬下,隐隐泛白,一双眼没有焦距地看着前方,不知道是在思考,还是陷入茫然,面无表情的样子,很让人担心。
慕容舒清起身的动作,似乎惊扰了净水,让她回过神来,她看着慕容舒清担心的眼睛,从石阶上站起来,慢慢来到慕容舒清身边,只是动作有些僵硬。她在软榻前站定,最后欲言又止道:“小姐,我……”
看她略微艰难的动作,该是在那冰冷的石阶上坐了很久吧。慕容舒清拉着她的手,让她在软榻上坐下,用毛毯为她盖着一直微微颤抖的双腿,平静地问道:“怎么了?”
净水只是静静地坐着,最后,也只是摇摇头,小声说道:“没什么,就想待在您身边一会儿。”
慕容舒清轻柔地将她微乱的发丝拨至耳后,温和地说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要对我说?”
净水轻轻地靠在慕容舒清的肩膀上,低低地“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慕容舒清也不再追问。就在她以为净水快要睡着的时候,净水忽然小声问道:“我的脸要是能治好,会不会变得很漂亮?”
轻柔的低语在这宁静的小院里响起,她没有哭闹,就是这样的悠然而平静,却声声都刺痛着慕容舒清的心,慕容舒清用力点了点头,一只手轻拍净水的肩,肯定地回道:“会的。”
又是长久的无语,沉寂的夜色下,两个依偎的身影就只是这样静静地坐着。慕容舒清可以感觉到肩头隐隐的湿意,她有些分不清是被滚烫的泪灼伤了,还是被这冰凉的泪冻结,这无声的哭泣让人心疼。
“可是有人就会变得和我现在一样。”仍是平静的叙述,慕容舒清看不见净水的表情,她想这个问题今晚已经反复在她脑海里回旋,她已经有些木然,更多的是茫然吧。长久的自卑,突来的希望,良心的考验,矛盾的选择,都在今晚,一起压向了这个年轻的女孩,让她做这样的选择,残忍的究竟是楚吟还是她呢?
净水忽然坐直身子,直直地望进慕容舒清的眼里,仍然蘸满清泪的眼,满怀着期望、疑惑、茫然、无措,她用力地握紧慕容舒清的手,有些急切地问道:“小姐,我想治好我的脸,可又不想害别人,你说,怎么办?”
慕容舒清看到了净水内心的矛盾和痛苦,也为她心疼,可是她如何告诉她该怎么办?人生中,太多的事情不能两全。轻轻拭去净水脸上的泪,慕容舒清低声说道:“净水,有很多时候,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不要把选择看做是痛苦,起码你拥有选择的权利。”
这个时代的女子拥有的自主权利太少了,总有很多人,如父亲、丈夫、主子等等,决定着她们的一生。她们不需要有自己的意识和需要,所有的教育只为服从。然而抉择虽然是痛苦的,却是自我意志的体现。
缓缓掩下双眸,净水不再看向慕容舒清,又回到了刚才安静却空洞的样子。良久,净水才又慢慢俯下身子,躺靠在慕容舒清怀里,哽咽地说道:“可是我不知道怎么选,小姐,你教教我好不好?”
慕容舒清梳理着净水长发的手僵了一下,让她怎么教她?是让她不必理会别人,只求自身美丽;还是让她秉承善良天性,自己承担这苦楚?她可以为她做决定,只是选择之后的结果,仍是要净水自己承受。既是如此,她又如何能教她?
最后,不忍净水这样无声地哭泣,慕容舒清缓慢却安定的声音在净水耳边轻轻响起,“治好了脸,获得了你想要的幸福,同时伤害了另一个人,背负着内疚的痛苦,这样的幸福与痛苦,在你看来,孰重孰轻?那就是你的选择。”
若是治好了脸,能给她带来幸福和快乐,便是值得;若是带给她更多的是内疚与不安,那就大可不必了。不管净水的选择是什么,她都会给她最多的包容、支持和温情,只是她仍不后悔让她自己选择,只因这是成长的必修课,选择自己的人生,不管是幸福还是痛苦,都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任。
渐凉的夜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净水单薄的素衣经受不起这样的寒风,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她毫无所觉,慕容舒清却担心地握着她冰冷的手,小心地扶起净水,她将自己的棉袍披在她身上,拉着她进了她的房间。
净水只是机械性地跟着慕容舒清,进屋上床,一双已经有些红肿的眼睛仍是注视前方。慕容舒清摇了摇头,为净水盖好被子,安抚地说道:“先睡吧,以后再慢慢想,别逼自己,听清楚心里的声音,所做的决定才不会后悔。”
净水似是听进去了,安静地闭上了眼睛。慕容舒清知道,她虽然闭上了眼睛,但是不断颤动的睫毛,显示着她内心的焦虑。今晚不管是她还是净水,恐怕注定都要无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