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已过,耀眼的阳光不再炙热,太阳渐渐偏西了,慕容舒清的心却还高高地悬着。三个时辰了,这场交锋还没有结束,裴彻也有些坐不住地在地形图边上走来走去。
“报。”响亮的男声,让慕容舒清的心猛地一震,每次听到这声通报,她的心跳都会加速,听不到又担心得很,矛盾的心情已经折磨了她一个下午。
“进来。”裴彻赶紧走到正厅。
小戎小跑进来,朗声报道:“商庄主和苍素已经回营。”
回来了?如果阵破了,他们也应该去和轩辕逸汇合,就算不去,也该到主营,难道是——
慕容舒清脸色微白,连忙问道:“他们人在哪里?”
“商庄主好像受伤了,苍素送他回营帐了。”小戎话还没有说完,慕容舒清已经跑出了帐外。裴彻也紧跟了上去,商君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商君帐外,秦修之已经站在外面,一向儒雅冷静的他,也担心地眉头紧皱,来回地在帐前走着。刚才商君面色惨白,唇边流淌的鲜血让他的脑子瞬间像是炸开了一样,不想追究自己对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情,只希望他能平安无事。
慕容舒清跑到帐外,喘着粗气问道:“修之,怎么样?”
秦修之摇摇头,回道:“苍素说他要救治,不许人打扰。”
有苍素在,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慕容舒清左右却看不见商笑的身影,问道:“商笑呢?”一整天都没有看到她。
“在里面帮忙。”苍素不让他进去,只叫了商笑进去,虽然说是兄妹,到底男女有别,不过这个时候,也没有人计较这些了。
裴彻站在慕容舒清身后,看她不断交握着双手,知道她心里担心,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舒清,你别太担心,我让军医过来一起帮忙。”
正要叫军医,慕容舒清回过身,低声说道:“不用了,商君受的大概是内伤,军医来了,也帮不上什么忙。有苍素在里面应该没有问题,商君出来了,阵应该已经破了,后面还会有很多伤员,让军医好好准备吧。”
这样的激战过后,军医确实都不够用,既然慕容舒清都这么说了,裴彻点头回道:“这也好。”
轰!轰!轰!裴彻正打算回主帐安排后续的事情,忽然,几声连续的震天闷响由远处传来,位置大概是正西边,这响声很大,似乎地面都随之震动。
听到这样不寻常的响声,将士们都面面相觑,讨论着这是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是从战场方向发出的,这种不在预料中的情况,让裴彻随之警惕起来。
“打雷吗?”将士们讨论着这奇怪的声响。慕容舒清眉头却是越皱越紧,本就悬着的心,被这几声闷响震得更加不安。这个声音绝不是打雷。不说现在是正月的雪天,不会有这样大的闷雷,就是有,也不应该是这种或连续或重叠的响法,这是最原始的炸药爆炸的声音。在现代,炸山就常常会发出这样的响声,可是据她在东隅这几年的观察,这个时代还没有威力这么大的炸药,他们对火药的了解最多也只是鞭炮而已。如果苍月真的已经研制出炸药,那这场仗就更难打了。
裴彻不想做无谓的猜测,立刻朗声说道:“来人,速去查看。”
“是。”
浓重的硝烟弥漫着战场,苍月掷过来的黑球究竟是什么武器?不仅响声震天,还会炸开,威力巨大,前排的将士或被炸伤,或被受惊的马匹抛下,原来严阵以待的队伍瞬间变得杂乱起来,就连身下久经沙场的战魂也不安地嘶鸣着。看向慌乱的队伍,轩辕逸大声叫道:“不要乱,退。”
一路向后退,马惊得狂躁不安。李鸣大声问着一旁的轩辕逸,“主帅,那是什么东西,好生厉害。”
轩辕逸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是这个武器应该就是尤霄敢如此嚣张地与他对敌的原因吧。确实厉害,他们只掷出了不到十枚黑球,就让他损失了数百精骑,还好刚才没有被苍月包围在阵中,不然苍月只需向内掷这黑球,在退无可退的情况下,他们就要全军覆没。
雷翼也没有见识过这样厉害的武器,被这硝烟呛得一边咳,一边问道:“主帅,我们现在怎么办?”
轩辕逸微微眯起眼,穿过层层烟雾,只见尤霄带着轻蔑的笑,指挥着队伍向前压进,前排将士每人手中握着一柄特殊的弓弩,可将黑球送出。
轩辕逸转身对刚才派去查看的将士问道:“阵是否已经破了?”
驾马来到轩辕逸身边,小将回道:“已破,出阵兵士和主营派遣过来的八千人还在与剩余苍月士兵作战。”
轩辕逸微微思索片刻,再抬头看向前方的苍月军队,果断地说道:“撤军。”
“为什么?”李鸣不明白地叫道。一路上,他们都是长驱直入,现在阵也已经破了,马上就可以过来增援他们,就为了几个黑球,他们就要放弃胜利,落荒而逃吗?
轩辕逸一脸严肃地看着李鸣,冷冷地大声喝道:“这是军令。”
李鸣深呼吸了几下,压下满心的不甘,大声吼道:“是,撤军!”
得了军令,轩辕逸率领三万精骑重新列队,很快有序地撤离。
苍月城楼上,一个悠闲的身影立于城墙之上,脸上带着和煦温暖的笑意,眼底却流淌出了不易察觉的阴冷。面无表情的女子将一杯清茶递上,淡淡地说道:“主子,您的茶。”
宏冥接过茶,优雅地轻拨着茶叶,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平静而温暖,他身后的女子却看出里面隐藏着阴狠的杀意。
看着整齐有序的队伍撤离,宏冥不得不承认,轩辕逸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带兵奇才。一路上诱惑他进军,可以说是长驱直入。他居然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乘胜追击,最后也未鲁莽迎战,不逞一时之气。东隅有此人,绝对是燕芮称霸天下的大患。
夕阳被最后一丝云彩淹没,只留下漫天的红霞。今夜是除夕,慕容舒清看着天边那片残红,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第一次过年过得这样心惊胆战,商君重伤,不知道会不会有生命危险,而那几声惊雷一般的爆破声,也让她为轩辕逸担心不已。
已经站了快一个时辰的脚有些发麻,慕容舒清走到原来秦修之坐的那块巨石旁,靠着石头,让脚得以休息。石头上还有一本被遗弃的书,慕容舒清随意地翻阅了一下,是一本琴谱。抬眼看去,修之还是立在帐前不肯离去,随着时间的流逝,风雅的他显得越发烦躁。
将琴谱轻轻放下,只听得一阵响亮的马蹄声传来,慕容舒清微眯着眼看向营门,不一会儿,尘土飞扬中,行进来大队人马,炎雨和王绍跑在最前面,整个队伍精神抖擞,个个气势高昂,看来这破阵之战赢得很漂亮。
炎雨驾马行至慕容舒清面前,利落地翻身下马,抱拳道:“主子。”
慕容舒清微微点头,问道:“怎么样?”很久没有看见炎雨脸上这种兴奋的样子。跟着她,确实为难了他和苍素这两个当年驰骋江湖的高手,其实她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跟着她,只因为那雨夜的一席话?
炎雨依然冷傲地回道:“破阵很顺利。轩辕将军命令撤兵,所以破阵之后我们就赶回来了。”
“已经撤兵了吗?”听到这个消息,她竟是松了一口气,一直紧皱的眉头终于松开了一些,虽然她不知道前方到底发生何事,但是能进能退,善于审时度势者方为将帅之才,她相信轩辕逸下令撤军必有原因。
炎雨点头回道:“嗯,大队应该马上就到了。”原来他并不明白为什么轩辕逸要在这样好的形势下撤军,看主子这如释重负的样子,莫不是中间还有什么隐情?想到商君在阵中呕血的样子,炎雨担心地问道:“商庄主的伤?”
“苍素在里面给她疗伤。”她也不知道君到底怎么了。想到今天这场仗,慕容舒清细细看了一眼炎雨,有些担心地问道:“炎雨,你有没有受伤?”这时候,有些事情,需要炎雨马上去做,可是这一天的征战,她又担心他身体受不了。
看着慕容舒清挣扎的样子,炎雨轻轻地勾起嘴角,她总是这样,以为他们是泥捏的吗?炎雨让她仔细查看了一遍,才笑道:“我没事,你说吧。”
看他确实只是些皮外伤,慕容舒清才说道:“我想尽快知道燕芮国内目前的情况,还有……你帮我找三样东西,硫黄、硝石、木炭,越多越好。”
虽然不明白她要这些做什么,但是炎雨还是低声回道:“是。”说完立刻翻身上马离去。
炎雨走之后,慕容舒清还是很担忧,不能确定下午的巨响是不是炸药造成的,但是她必须有所准备,如果正是炸药,苍月制造炸药的水平达到了什么程度?这些都让她头疼不已。慕容舒清轻抚着额头,想要去主帐,正好看见苍素从商君的帐中走了出来。
秦修之最先迎上前,慕容舒清也着急地小跑到苍素面前,在这大冷天,他额间竟冒着汗,慕容舒清焦急地问道:“苍素,她怎么样?”
“还没有醒,但是她的几处经脉都被震断,内伤很严重。”
“会不会有危险?”秦修之担心地一直往帐内看,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苍素看了他一眼,摇摇头,回道:“我已经护住她的心脉,不会危及性命了,武功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恢复,她经脉受损严重,武艺可能恢复不到从前了。”
看苍素脸色也很差,一定是救治商君费了很大内力吧。慕容舒清轻声说道:“我们知道了。你也快去休息吧,晚点再来看她。”
看一眼身后的营帐,再看看慕容舒清和秦修之,苍素点点头,转身离开。
秦修之一直盯着营帐的门口,似乎想要进去,又怕不妥,踌躇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对慕容舒清说道:“我想去看看他。”看不到他,他的心就平静不下来。
慕容舒清轻笑道:“好吧,一起。”若是今晚不让他见,估计他一晚上也睡不着了。
进了帐中,在屏风前,慕容舒清轻声说道:“笑笑,我和修之想来看看君。”
听到秦修之也进来了,商笑赶紧将床边的纱帐放了,姐姐现在的样子,可不能让秦修之看见。收拾妥当了,商笑才低声说道:“进来吧。哥哥他还没有醒,你们就这么看吧。”
两人进了内室,隔着纱帐,看不真切商君的样子,但是朦胧间,还是可以看见她的身影。秦修之远远地站在屏风旁边,注视着纱帐里那个不真切的身影,他这是怎么了,难道他真的有断袖之癖不成,这怎么可能?
将秦修之的暗自伤神看在眼里,慕容舒清说道:“修之,我看君会没事的,你也累了一天,早点休息吧。”
秦修之回过神来,迎着慕容舒清清润的眼眸,不自觉地低下头不敢再看床上的人影,他似乎也没有什么再留下去的理由,于是点点头,走出营帐。
确定秦修之出了帐外,慕容舒清立刻走到床边,轻轻掀开层层轻纱,坐在床沿。商君面无血色地躺在那里,紧闭的双目毫无生机。雪白的貂毛毡子紧紧地包裹着她,没有了平日的朗朗气势,一头常年束起的青丝散落于枕间,让她看起来脆弱而单薄。慕容舒清轻轻地抚上商君消瘦而冰冷的脸,不知何时眼中蓄满了泪水,她为这不满双十,却肩负着太多太多的女子心痛。
一直强忍的泪水,自商笑眼里滴落,她趴在慕容舒清腿上,尽情地哭泣着,或许是怕吵到商君,她用手捂着唇,不让哭声太大,但是这时时抽泣哽咽的哭声,却让慕容舒清更为揪心。
扶着商笑的肩膀,轻轻地为她抹去眼周的泪水,慕容舒清用无比肯定的语气,对她说道:“没事,别哭。我刚才问过苍素了,他说君没有什么危险,醒了好好养着,就会好的。”她答应过君,好好照顾商笑,她是君的妹妹,就是她的妹妹。
“真的?”像是急需保证一般,商笑坐直身子,一双哭红的眼直直地盯着慕容舒清。
慕容舒清用力地点头,坚定地回道:“我保证。”
得到慕容舒清的保证,商笑的心总算安定了些。她坐到商君身边,拿着毛巾不时为她擦拭额间的薄汗,也不再哭泣,眼睛一直不离与她相依为命的姐姐。
慕容舒清轻轻叹了一口气,悄悄地出了营帐。
月亮在灰蒙蒙的天上,显得也不明亮,刚才在营帐里的时候,她就听见了震耳的马蹄声,该是轩辕逸回来了。她急需知道,那是不是炸药。慕容舒清走到主帐之外,这是第一次,没有人邀请,她自己到了主帐。
帐外两名小将拦住了她进去的步伐。小戎看清是慕容舒清,叫道:“慕容小姐。”
借着月光,慕容舒清也看清了这名小将的面容,微笑着说道:“小戎,麻烦你帮我通报一声,我有事情和将军说。”
“这——”小戎踌躇着不知怎么回答才好,虽然是将军夫人,可是将军在讨论军情的时候,谁也不能打扰窥视,若被发现,是要军法处置的。
看他一脸为难,慕容舒清也知道这军中自有军纪,可是按照今晚的情况,他们估计要讨论到深夜或者明日也说不定。想了想,慕容舒清只得说道:“是关于军情的。很重要,麻烦你了。”
小戎一咬牙,答道:“行,您等会儿。”说完便钻进帐中。
没有等多久,小戎就跑了出来,一脸笑意地说道:“慕容小姐,将军请您进去。”
微笑着道了谢,慕容舒清迈步进了帐中。
慕容舒清走进帐里的时候,轩辕逸正在地形图旁讲解今天的主要情况,其他的副将、先锋、将领都围在图前,听着轩辕逸的分析,他们讨论得入神,也没有注意慕容舒清进来。
看来小戎并不是大声禀报她的到来,既然如此,她就在这里听好了,她只是想要确定一下苍月用的是不是炸药而已。慕容舒清靠站在营帐门边,耳边听着轩辕逸说话,眼睛却盯着悬于正中的一幅字画,好漂亮的字,字体潇洒利落,一笔一画都恰到好处,前几次来她怎么没有注意过呢?
“清儿。”虽然欣赏着字画,但是慕容舒清还是用心地听着轩辕逸的话,听到他说到一半就停下来叫她的名字,不用说,自己又成了这营帐中的焦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