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成陷入了沉思中。慕容舒清慢慢地走下床来,扭伤的脚似乎好了很多,她小心地走到床边,用力推开窗户,迎面而来的,除了冰凉的晨风,还有一缕淡淡的阳光穿破云层,为天地带来第一丝曙光。轻轻抬手,仿佛太阳也可以握在手中一般。天,快亮了——
玄天成久久地看着慕容舒清望日的背影,初升的太阳,仿佛就在她指尖升起一般,早晨的风,将她及地的青丝吹得有些狂乱地起舞,孤傲而随意。玄天成起身,将棉袍披在慕容舒清的肩上,转身,便出了厢房,只是,在门关上之后,玄天成的声音幽幽地传来,“我不强迫你,但是——你,别想再回到轩辕逸身边了。”
初升的太阳照着雪后的大地,苍白的雪花披上了一抹嫣红。高大的梅树下,一个孤傲的身影凝视着朝阳,任凭落梅残雪沾染一身。她最喜欢这样站在梅树下赏雪,只是现在,她在哪里?
“轩辕逸,”裴彻站在轩辕逸身后,急道,“舒清不在苍月军营。”苍月营地被炎雨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舒清的影子,苍素一路追查,也只是传来似有若无的消息。
轩辕逸黯然地闭上眼睛,低低的声音里,带着疲倦,“接下来的事情,交给你了。”
裴彻一惊,走到轩辕逸面前,说道:“这怎么行?苍月虽然已经撤军,但是接下来还要谈受降的事情,你怎么能走?”这几天轩辕逸像发了疯一样连续作战,苍月一时招架不住,撤军投降,以尤霄的处事风格,不知道受降的时候,还会有什么花招。
轩辕逸睁开眼,拍了拍裴彻的肩膀,状似轻松地说道:“这些不都是你的专长嘛,而且朝廷一定还会派人来,我在不在都无所谓。”
见鬼的无所谓,自古以来,受降之时,哪有主帅不到之理。但是,看他疲惫不堪的样子,裴彻要说的话哽在喉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几乎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好好休息了,这个样子,一点也不像以前的他。以往,就是激战几天几夜不眠不休,他也一样精神奕奕,哪像现在……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吧。
裴彻看不得他这样低迷的样子,怒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轩辕逸慢慢地抬起头来,那双布满血丝的眼中,有着势在必行的光芒,“我要找到她。”
七天,已经七天了。这种仿佛过去了七年一般漫长的煎熬会让人蚀骨地疼痛,如果说以前,他只当自己对清儿,是向往,是占有,是喜爱,那么现在,他承认自己对她,已经离不开,放不下。原来名为爱的东西,是会在无声无息中侵入你的灵魂,漫过血液,攻占心房。
他眼中的痛,让裴彻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轩辕对舒清,已经是如此放不下的地步了吗?罢了,裴彻用力拍了一下轩辕逸的肩,朗声说道:“去吧。这里交给我。”
“谢了。”轩辕逸终于露出几天以来的第一个笑容,虽然很勉强。
好好睡了一觉,慕容舒清终于有精神走出房间,屋外是一个小花园,虽然是冬天,但是种植的都是一些常青植物,看上去也算一片生机盎然。枝叶修剪得很是整洁,不难看出,打理的人很用心,慕容舒清在园子里站了一会儿,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虽然有些冷,但是让人神清气爽。
一路走走停停,这府上的小路蜿蜒曲折,草木种类繁多,慕容舒清心情很好地闲逛着,也没有人阻抗她的随意走动,如果暗处没有人跟踪着“悉心保护”,她会觉得更开心一些。
走了大概半个时辰,慕容舒清走进了一座更大的园子,相比外面的蜿蜒,这里倒是简洁而壮美。远处,一个深蓝色的身影,正在认真地修剪着枝叶,一招一式,熟练而随心。慕容舒清就这样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欣赏着他的“创作”。
最后一根枯枝被利落地剪掉,男子才缓缓地转过身来,对上慕容舒清带笑的眼,男子也微微一笑,说道:“慕容舒清。”
除去易容的她,还是一样的普通,只是没有那一层面具,她的表情更自然而轻松。
是客栈里的年轻男子,身着布衣的他,一样的风采出众。慕容舒清轻笑道:“钟阎。”
“你认识我?”这倒让钟阎好奇起来,他与她算是素未谋面,自己无论是在江湖上还是朝堂中,都默默无名,她怎会认识他?
“知道你而已。”认识是谈不上了,慕容舒清左右看看,走了这么久,她的脚有些受不了,走到树丛边上坐下,慕容舒清大方地回道,“传说,当今皇上身边,明有危海,暗有钟阎。”危海她是见过了,这个钟阎却只闻其名而已,据说此人行踪飘忽,擅长跟踪刺杀,是当今皇上隐秘的一股势力,想不到,今天在这里见到了。相比之下,他比那个老实木讷的危海,要难以琢磨得多。
钟阎再次看向她,着一身白衫,却是这样随意地坐于树丛之间,完全不见拘谨。钟阎莞尔一笑,说道:“慕容舒清果然是慕容舒清,百闻不如一见。”慕容舒清这个名字,耳闻过无数次,但是人还是初见,果然是人如其名,舒适清雅。
慕容舒清发现,这树丛间的草异常的柔软,手感很好,而且大冬天的,还能如此幽绿,忍不住拔了一根在手里把玩,口中随意地回着他的话,“过奖了,你现在的职责是牢头?”
“牢头?”钟阎一愣,随即笑道,“呵呵,第一次有人这么说我。”他也是第一次看见这样自得其乐、悠闲惬意的囚犯,钟阎笑问道:“你把这里看做是监牢吗?”
慕容舒清抬头看了看四周,满目苍绿,高大的树木大气傲然,低矮的灌木生机无限,眼前的景致怕是难得一见的。慕容舒清将青草掠过鼻间,闻着淡淡的青草香味,回道:“让人失去自由的地方,都是牢笼,无所谓在哪里。”
虽然她看起来淡然而恬静,但是钟阎仍是敏锐地感觉到她不悦的气息,钟阎走到她身边,也拔了一根青草,衔在嘴里,说道:“你很生气?”
慕容舒清也将青草放到嘴边,轻咬了一下,没有什么味道,就是感觉原来淡淡的青草气息更为浓烈而已。继续拿在手上把玩,慕容舒清看向钟阎,笑问道:“你算是救了我,你认为我应该生气?”
“救了你,可是却让你失去自由,不应该生气吗?”不知道为什么,钟阎就是能感觉到她的怒意。
慕容舒清轻轻点头,说道:“是应该生气。不过,短暂的停留,就当是休息吧。”这里的美景,够她看上一段时间吧。
钟阎却没有她看的这样轻松,主子大费周章地找她,一接到消息就立刻赶来,这次,主子怕是不会这样轻易放手的。不认同地摇摇头,钟阎肯定地说道:“他,不会让你离开的。”
慕容舒清没有因为他的严肃而失了笑意,反而笑得更为愉悦,慢慢地站起身来,她轻轻拍掉衣服和发间的草屑,伸了伸懒腰,浅笑着说道:“我也不会让自己永远受困于此,牢头,就当是……对你的挑衅。你,可要看牢了。”早就知道,这个时代的女子,会被不同的原因禁锢,不管是被权势还是所谓的婚姻。不然,她何须劳心费力,去操控和驾驭权势。
西烈月说得没错,她对于自己想要操控的东西决不会妥协,做这么多,只为将自己的人生掌握在手中。玄天成想要禁锢她,那不妨比一比,谁更技高一筹。
钟阎有些恍惚地看着轻晃手中的青草,如来时一般,翩然而去的慕容舒清,她如说笑一般向他,或者说,是向皇上下了挑衅的战书,但是他却丝毫没有感觉到她在说笑。那由内而外的自信锋芒,竟是怎么也掩盖不住,钟阎缓缓低下头,低低地笑道:“难怪了。”
这样的女子,是主子没有见识过的吧,没有恃才放旷的自以为是,没有自持身份的矫情造作,没有艳绝天下的无双相貌,就只是那样的自由来去,随心所欲。
但是,爱上她,是幸也是不幸。
胡乱瞎逛了一个下午,慕容舒清不得不说,这园子不仅美不胜收,也蜿蜒曲折得离谱,因此,她迷路了。看着渐渐西斜的太阳,慕容舒清索性不走了,一边揉着腿,一边对空气说道:“我迷路了,麻烦你们把我带回去吧。”
一会儿之后,在身后的树旁闪出一个人影,并未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在前头,慕容舒清跟着他,一炷香的时间,就走回了早上走出的园子。看来,或许是她猜错了,这里并没有那么大,就像是商君的树林,布了什么阵势也不一定。
刚踏进房间,就看见玄天成坐在桌前,微笑地看着她,桌上已经摆好了一桌子的菜,他在等着她吃晚餐。他并没有因为她的晚归露出一丝不悦,反而向她招手,温柔地说道:“饿了吧,吃点东西。”
“嗯,谢谢。”对于他的温柔,慕容舒清并不抗拒,走到桌前,在他旁边坐了下来。实在没有必要和自己的肚子过不去,再则,当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时候,人就会感到愉悦,这是很正常的。
玄天成将燕窝粥端到慕容舒清面前,看见她不时地揉着自己的腿,玄天成既担心又无奈地说道:“你的脚才好些,大夫交代不要走动太多。”她一走出这个房间他就知道,说她想要逃走,他是不相信的,以她的聪明,不会莽撞地做一些无用之举。
没看到吃的不觉得,看见了才知道,真的好饿,慕容舒清一边吃着粥,一边点头回道:“嗯,我知道了。”让她逛她也不逛了,她的脚估计都肿了。
慕容舒清闷头吃饭,玄天成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吃得差不多了,慕容舒清才抬起头来,说道:“我想向你借些书看看。”
玄天成眼睛一亮,问道:“你喜欢看什么书?”他倒是很感兴趣,她会喜欢看什么类型的书,是诗词歌赋,还是历史杂记?
慕容舒清想了想,回道:“随便。”好像什么类型的书她都会看一些,反正也就是打发时间。她一般不刻意去学习和记忆书中的知识,看过之后,忘了就忘了,记得就记下,一切随意,所以,看什么书对她来说,从来都没有压力,不会枯燥。
玄天成有些失望地笑道:“好,待会我让人给你搬一些过来。”本来还以为可以和她聊一聊她喜欢看的书,他和她,好像总是没有话题。
慕容舒清自圆桌旁站起来,慢慢地向旁边的软榻走去,笑着回道:“谢谢。”
看她一瘸一拐的样子,玄天成扶着她的手,将她扶到软榻上,为她盖好薄被,说道:“以后,对我不需要说谢谢。你要的,我都会给你。”他要的,也不是她的感激。
什么都给,除了自由。慕容舒清在心里笑道,他给的,永远都是他想给的,这就是一个帝王的出发点。慕容舒清不想再和他起争执,也没有必要再去标榜自己的意志,他们都已经足够成熟,他们,谁也说服不了谁。
浅浅地一笑,没有再说话,慕容舒清斜靠在软榻上,闭上了眼睛。
她就这样静静地躺着,对他,视而不见。
从来,都是身边的女子,忙着找话题和他说话,极尽所能地取悦他。而她,却是看他一眼都嫌累吗?伸出的手,在就要触碰到那平静的脸庞时停了下来,又讪讪放下。舒清,总有一天,你会接受我的。
玄天成转身,缓缓步出门外。
直到脚步声渐渐远去,慕容舒清才慢慢睁开眼睛,她与他,终究都是不可能,一切不过是一场徒劳。坐直身子,慕容舒清低声说道:“是谁,出来吧。”屋里的气息,不只是她和玄天成的,只是对方隐匿得太好,似有若无。
这段时间,她已经习惯了被人抢来抢去,所以,就算现在是宏冥出现在她眼前,她也不会感到有什么惊讶的了。
但是,当那个暗黑人影自屏风后慢慢地走出来,暴露在烛光下的时候,慕容舒清却不能冷静地站了起来,惊得睁大了眼睛,只是,这次的,是惊喜——
“莫残?”一样布满寒霜的脸,一样冷漠无情的眼,只是眼里流动着淡淡的笑意。
“真的是你。”慕容舒清回想起他落崖的那一刻,仍然觉得心有余悸,忍不住伸手触碰莫残的胳膊,温热的体温告诉她,眼前的真的是莫残。她需要通过这样告诉自己,他还活着。
“放手。”
慕容舒清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觉得腰间一紧,被莫残一带,瞬间离开了原来的位置,好不容易站稳,慕容舒清看去,只见一个红衣女子一脸怒气地站在那里。女子指着她,对莫残说道:“我又没有阻拦你来见她,救她,但是也不用这样搂搂抱抱吧。你是我的。”
女子的话,让慕容舒清挑了挑眉,这样就算搂搂抱抱了?感觉到身边的莫残听到她的话,身上一僵,随后冷冷地说道:“闭嘴,我的事,不用你来管。”
虽然是这么说着,但是莫残原来揽在慕容舒清腰上的手,也收了回去,女子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个小细节,仍是撅着嘴,哼道:“反正就是不许抱。”
莫残则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慕容舒清从他的眼里,却没有看见厌恶,有的,只是无可奈何。两人之间特殊的气氛,还有那冰火对决的气场,让慕容舒清来了兴致,估计自己不说话,两人已经当她不存在了。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慕容舒清拉一下莫残的衣角,问道:“这位姑娘是?”
女子上前一步,走到慕容舒清面前,微微昂头,说道:“我叫薇娜。”
慕容舒清一愣,笑道:“薇娜?好特别的名字。”再次细看眼前的女子,年轻的脸上,洋溢着青春的气息,不同于时下女子追求的白皙,女子小麦色的皮肤,倒显得更为健康,精致的脸庞,表情骄傲而率性,在利落的红衣衬托下,活脱脱一个小辣椒。
女子毫不矫情,微扬的头轻轻点了一下,回道:“谢谢。”
她得意的样子逗得慕容舒清低低地笑了起来,莫残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这个白痴,别人随便说说,她就骄傲成这样。
薇娜瘪了瘪嘴,对着莫残挥挥手,在刚才慕容舒清休息的软榻上躺下,抓起旁边的苹果就往嘴里送,头扭到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别瞪我了,我不打扰你们就是了,你们聊。”
或者说,这女子率性到近乎任性,说话、做事,干脆利落,但是却没有蛮不讲理。慕容舒清倒是觉得这个薇娜可爱得很,就不知道莫残从哪里找到这个宝贝的。
不再理她,莫残对着慕容舒清说道:“我带你走。”
慕容舒清为他和自己倒了一杯茶,才轻轻摇头,回道:“现在不行。”
“为什么?”薇娜不明白地坐直了身子,刚才就看出她对那个男子不感兴趣,为什么还留在这里,难不成,她喜欢被人囚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