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宏的心情并没有随着沈凝霜的苏醒而好转起来,沈凝霜再见到他时,一直都是淡淡的,脸上的微笑仿佛是隔了千山万水,他努力的伸出手去,却再也够不到。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又是年至,英宏到浅梨别院去得越来越少,张才玉自从那次失误后,就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一意的钻研医书,而朝廷悬赏天下遍寻而来的名医,其考试的卷子无一不是从浅梨别院出来的病诊记载,上面所罗列的种种病症令前来应试的郎中们全都伤透了脑筋,一时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张才玉暗暗叫苦,下药受诊的人身份之尊贵,让他实在不敢轻易的将那些收集来名家见解施著在她的身上。
王文华却也忙了起来,浅梨别院在经过他的层层布防后,已经是固若金汤,而在他们有意无意的散布消息后,老百姓的心里眼里全都知道这里如今是老长公主的别院,再看这里的防卫富贵,亦觉得正了常,如此,浅梨别院的安危一时间再无后顾之忧。渐渐的,浅梨别院里,王文华出现得少了起来,不单如此,就连刘喜也来得少了。
除了蒋秀。
在浅梨别院里的日子已经变得如深潭死水般沉寂的时候,只有蒋秀时不时来得殷勤,只是无论她来时是哭还是笑,沈凝霜全都只是不言不语的静静坐着,偶尔浅浅的笑一笑,让蒋秀知道自己在听,然而神色里却是满满的空洞和迷惘,每每到了此时,蒋秀的心里就如被冰水浇了一般,彻骨冰寒。
年关愈近,天气越冷,沈凝霜早已经从空旷寒冷的清远楼里搬去了温暖干爽的静心院里住着,然而每日午时,无论天气有多寒冷险冽,她都要去清远楼上坐一会儿,隔着窗户上糊着的天青色烟罗纱痴痴的看出去,寒风中的秀明湖已经没有了夏日的风光,人迹不见的湖边,干秃的树枝在风雪中瑟瑟的发着抖,湖面已是结了冰了,远远的看去,像一面大镜子,隐隐有一两间离湖边近些的别院的影子映在湖面上,有着苍凉的不真实。
大家只当她是在屋子里呆得闷了,想劝她却又不敢,只得用厚厚的大氅将她严严的裹了,又将靠窗的那间屋子里里外外用毡布围了,坐在窗前,风一丝儿进不来,她们这才放心了些。
在她们的心里,眼前的这位夫人如今已经成了迷,她极安静,亦极省事,吃的用的从不讲究,对于身边服饰的侍女从无要求,亦从来不问什么,留在她身边伺候的人全都是从宫里精心选挑出来的宫女,对于这位皇贵妃,她们是又敬又爱又怜,也真心的希望她能够好起来,有朝一日能够再回宫帏,凤临天下。
她们原本以为,她失去了记忆后,定是要哭闹追问的,她却没有,除了坚持每天去清远楼上坐一坐,她什么表现都没有,就连弹琴,亦是少了,没有人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亦没有人知道,她其实每夜流泪到天明。
蒋秀来时,沈凝霜脸上虽然不动声色,然而内心着实如惊涛骇浪般动荡奔腾,她几次想抓住蒋秀的手,问她昊儿怎么样了,问她瑛儿的情况,还有,英宏最近很少来,他是――灰心了吗?
还是,有什么别的事发生了?
这么些年来,她和英宏之间某种程度上已经有了深深的默契,甚至于,她了解英宏胜过英宏了解她,英宏对自己是什么样的心她心中笃定,可是这么久没有来,她的预感告诉自己,只怕是有了什么事了?
可是她到底忍住了,若宫里朝廷里此时果然有事,自己这会子露出了马脚,乱的只会是英宏的心,她不能,也不敢,宫里太后那里她尚还放心,可是朝廷里靖海王的嚣张她是知道的,她的儿子在宫里,她的丈夫在宫里,她的最好的姐妹也在宫里,这样的险,她如果敢冒。
蒋秀再来时,她虽然依旧是静静的坐着听蒋秀说,但是在蒋秀不注意的时候,她的眼她的心全都敏锐的观察着蒋秀的一举一动,经过几年的相处,对于蒋秀的一些习惯以及举止下所暗藏的寓意,她心里明镜儿似的,有时她也会似不经意的问起,“蒋姑娘可曾见过我的夫君?”
见蒋秀的面色一僵,她忙又装着漫不经心的样子,“都说他是我的夫君,我却尾实想不起来了,嗯,他对我也确实是好呢,只不过这些日子总不见他来,我倒是有些事想问问他呢。”
蒋秀的神情明显的不自然起来,强笑着道,“姐姐说笑了,妹妹一个妇人家,哪里能见到你家相公呢,嗯,既是姐姐牵挂,妹妹回家之后,一定让外子去打听打听,”说到这儿,她的手抚到沈凝霜的发上,鼻息里有隐然的叹息声,“姐姐只说不记得,偏又如此牵挂,姐姐,你还是快些好起来罢。”
这样的神情容色,沈凝霜如何不慌,奈何在这样的一个地方,自己又是这样的一种状况,她仿佛是被塞住了口鼻掩上了耳朵丢进了一个漆黑未知的地方,她拼命的想要知道外面到底怎么样了,可是,她所能做的,就只能是每日里坐在清远楼的窗口,对着秀明湖上遥遥的看过去,无人知道,她的眼睛从来都只是落在湖边那条朝向浅梨别院的柳荫大道上。
树叶早已经惨败,干秃枯萎的枝叶再也不能遮挡她的视线,这样一条简单而又苍凉的普通大道,看在沈凝霜的眼里,那是自己和风俗世事的唯一通道。
风雪袭来,满湖满野的白净,沈凝霜的心却仿如湖面上呼啸的风,无着无落,空空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