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彼岸花
善水听说过玄武湖,忽大忽小,时有时无,就像一个传说。一个湖泊能做到如此飘渺神秘,非一般湖泊所能比拟。而让人神往的三一升腾之剂更是人间神迹,绝少人听说过,何况见过。
第二天天未亮,善水把一罐醉梦丸和解毒合剂塞在背包里,提上干粮,搀扶熙亲王,赶到山下大峡谷,雪山的雪化成水,顺流向东。
“那么快就起程?熙的身体还未恢复三成……”白荷一度挽留。
善水微笑,决意告别。
“不见坤土一面吗?”白荷提议。
“嗯,麻烦你转告二师兄——后会有期。”善水举竹竿,撑开小木船,沿着大峡谷顺流而下。
“如此仓促,如同逃亡。”熙亲王躺在木船上,半眯着眼睛看善水——古古惑惑,有阴谋。
“哈,你答对了。二师兄若知道你是当今亲王,我可不敢保证他不会对你下毒手。反正你都多重中毒了,他不在乎让你再再再中毒。”善水这丫鬟干的不容易,必要时兼职撑船,所幸大峡谷水流不急,善水尚能应付。
“300年前是赤家天下,赤王听闻林国姿音公主倾城倾国貌,大举侵入,颠覆林国,豪夺得佳人归。护送姿音公主进贡的只是一个无名小将,但日后他成了开国皇帝,后来成了无上皇。赤国也因姿音公主的美貌,倾城,亡国。我听师姐描述的时候,总是难以想象倾城倾国貌,是哪种?见到你,我想我明白了一点。师父是性情中人,他说遇到姿音姑娘,是他的命。”
熙亲王躺船头,善水站船尾,雪水平静,轻舟滑过万重山。
“姿音姑娘的历史地位很微妙,名声不太好。而二师兄坤土是姿音姑娘替前朝赤王所生,他出谷就是为了夺回赤家天下。我们,包括师父都不反对,反正这天下必需重整。若他知道你是姿音后代,难保不泄恨于你。”善水讲起姿音姑娘的传说和坤土的身世。
“你以前问我无上皇当年真的是为了姿音姑娘打天下?”
熙亲王静听。
“恐怕师父自己也没有答案。可能是,可能不是;可能开始不是,但结果却是——反正当今已是林家天下!”善水苍然一笑。
300年前的故事如白驹过隙。
似花非花惹人怜,丝丝情根深深种,我与吻花何处去,天地无语尽随风……师父和姿音姑娘的故事有点伤感。
我想师父并不是想要江山,他取江山,只是为博美人一笑。师父的姓和名都是姿音姑娘赐予的,他的全部都是姿音姑娘的。
善水看了躺在船头的熙亲王一眼,他正朝她微笑。
“我不求如此轰轰烈烈,只求我病倒床上的时候,那个人能情真意切为我,能在我吐得昏天黑地的时候,拍拍我的背不对我的呕吐物厌恶地皱眉。能在我胃痛蜷缩在床上的时候,顺便冲一碗红糖水。”凌熙自言自语说,哦,林熙。
善水脸红,匆忙还之一笑:“嘿嘿,没想到你要求挺低的哈。”
只是,怕你低不起,熙亲王。千军万马取天下后,只能得孤家寡人,与你亲近的那个人,无法存在。
就连无上皇和姿音姑娘,各自孤寂百年。
天很蓝,云很白,水也很绿,但突然变得很急——善水联想起黑兵交代的那句话:下山的路只有一条,意味着不包括水路这条。因为水可以象瀑布那样飞流直下三千尺,一泻下山,可人不行啊!
木舟转过弯道随着激流飞滑而下,劈波斩浪的一刹那,击起朵朵浪花,铺洒浇盖,逃亡的两人浑身浇了个透。
“有惊无险。”善水惊魂回定,拍胸口安慰自己。
在诗与画的天地间,在山与水的怀抱里,我这个不会游泳的人,万一投入水的怀抱……顶,没那个万一才好!
“继续划桨,稳住方向!”熙亲王号令。
善水看自己的双手,左手的桨被激流弄掉了,右手的桨被激流冲断了。
一个旱鸭子,一个病残者,两个同时掉到水里,谁活着的机会比较大?老天,你给的选择题太TM不够意思啊。
善水不多话,从摇晃的船头越到船尾,跟熙亲王并排躺在船板上。
“啊哈——老凌,抓紧木船两边,我们开始——放任漂流!”
对不起了,熙亲王,看是你的命好还是我的命好吧。
不过,主要还是看木船的质量好不好。
“啊啊——记得碰到礁石的时候把屁股抬起来!”在急流中,两人紧紧勒住船边,祈求不被抛入激流中,根本顾不上胳膊、手臂硬生生的被划出了血痕。
激流千重,旋流百转,身心与飞瀑共舞。激流与惨叫齐声回荡在大峡谷中。
熙亲王眼前开始回放自己的前半生,锦衣玉食,高堂庙宇一晃而过,更多是画面是跟这女子在一起的日子,颠沛流离,跌宕起伏,有意外,也有惊喜,没有猜疑,无需设防,不必小心翼翼的做人,只需大方迎接扑面而来的生活,但面前这个激流与回旋带来惊险体验——过于刺激。
木船忽然凌空飞起,抛离水面——过于刺激!
几秒后,自由落体。
——过于刺激!
——过于刺激!
执子之手,与子偕死的念头一闪而过。
——过于刺激!
“善水,如果我没死,你没死,你嫁给我吧。”熙亲王凝视善水,墨黑的眼神仿佛望穿善水纯白的内心。
善水脑袋一片空白!心脏霎那停跳!
然后,
木船砸入潭底,激起巨大的浪花。扑——嗤——扑哧,欢腾的冒泡泡。
——过于刺激!
我不想死!我还没结婚呢!
啊啊啊!善水发出最后的惊叫。
这一次——过于刺激!!
在身体砸入潭水的一瞬间,善水感到自己的五脏六腑被活生生的撕裂,随之沉入潭底,被彻骨的寒冷包围,最后看见的是一片血腥般的红。
一切还未结束,在寒冷而昏暗的水里,四面八方逐渐涌出重重叠叠的灰色身影,拽着拖着拉着善水的身体往下沉,往下沉……他们嘻嘻哈哈威威哇哇唱道:流啊,潺潺三途河;荡啊,幽幽幽冥路;声啊,渺渺引魂鼓;哀啊,尘梦空;沉啊,十八地狱红……
他们是“三途河”水鬼?永远无法转生的痛苦和彻骨冰冷的河水使他们疯狂,只要有灵魂落水,他们就会一拥而上,将其拉入河底也变成和他们一样的水鬼,永远没有上岸的机会。
一想这,善水沁得脊背冰凉,越是挣扎,越是撕心裂肺的疼痛,那些水鬼汹涌而上,把善水押到最深的潭底,黑暗里堆满渗着阴森森光泽的白骨,蓝磷红火,即开即散。
借着磷光,善水目睹这片长年累月积下的骨海,触目惊心。
而我就要成为其中一根?!
上天若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学会游泳——恍惚间,善水脑海重新播映她当初坠落天山温池被熙亲王捞起来的那一幕:
宽广夜幕下,他乌黑如星的眼眸凝视着她,记得当时,他性感的嘴巴张合就是:真够笨的,及腰温池而已,都能差点溺死。
等等,这次他说的好像不是以上台词:
“善水,你,别死……”
熙亲王双眼充血,气若浮丝,花光最后一点力气拖住善水,瘫痪在潭边,口角流出一大滩暗红色毒血。
善水哇一声哭了。
“熙亲王,你别死!”
善水心头一紧,顿生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善水强烈的感觉到自己十分不愿意失去他,连想象都不敢。
取天下,熙亲王,两者相衡,善水取后。
善水变了。
上天若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要回到醉青楼那个晚上,熙亲王拥我入房,我俩卿卿我我至天明,不管风雪,不管天下——坚决不给师兄发信号,绑架熙亲王,离开天山。
善水眼泪决堤,眼前朦胧,但那双忽明忽暗的幽绿火光,越来越亮,越来越近。
善水头皮发麻,环视四周,峰岩重叠,涧壑湾环,千尺大蟒喷愁雾,万丈长蛇吐怪风。世间战乱纷纷,天灾人祸不断,最幸福的竟然是它们,万人坑是它们的地盘,两人此刻成了它们垂涎的活肉。
一条巨蟒蜿蜒而来,吐着它红艳艳的舌信子。
“熙亲王,醒醒!我有话要说……”
善水从水里掏出一把磷骨,相互猛烈敲击,磷火呼啦啦的燃烧了起来,夹杂着腐肉烧烤的味道。
善水抹去鼻涕,又哭又笑:“蟒蛇,怕没?!”
“你过来啊,我今晚正想吃烤蛇肉呢!”
善水又从潭里捞出一把枯骨,继续发磷火驱蛇。其实这磷火完全没温度,何况烤蛇,纯属吓唬,配合善水狰狞的表情。幸好蟒蛇的科学理论不强,胆子也不大,被善水这么一折腾,蜿蜒离去。也幸好潭底多的是枯骨,磷火取之不竭。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今天,累死了。
善水把熙亲王拖上岸,找个山洞安置好,随后昏沉沉睡去。
那一刻,我大方承认,我爱上你。
你是红色彼岸花,我是白色无根莲。你妖红似血,我苍白如雪。我落落于天山镜池水沄沄,你寞寞在幽冥黄泉路漫漫。但命里劫数,我无路可逃……唯有用命,还你一命!
熙亲王,不知道你可听见否?
不管怎样,现在,我们在一起了,就此死了,也算我做到了对你的承诺。
执子之手,与子偕死。
我愿意。
“每次看见你们,总是抱在一起睡觉。你们成何体统,我情何以堪?”若焱师姐身着杏黄色道袍,拂尘插挂柳腰,话声轻柔婉转,神态娇媚,君之明眸皓齿,肤色白腻,如果没出脚踢善水的脸的话,实是个出色的美人。
不过她踢了,毫不留情的,此举不雅,非淑女所为,就算无他人看见。
但善水没醒,没嚎叫,连哼一声都没有。
“善水?善水!”若焱神态不再悠闻,俯身探其鼻息,微弱似无。再探熙亲王脉搏,几近无。
善水啊。
若焱师姐站在奄奄一息的两人身边,叹息。
“从小,师父就教导我们要有博大的胸襟和过人的胆识,却忽略了精神层面之外的技术性问题。我们应该逼你学武功,学游泳,学做小人。可见凡事万不可意气用事。即便胆大包天,碰到实质性问题也是无济于事。尤其在无胜券或不知深浅之时更不可逞能,看你们,从三千尺瀑布飞下来,玩极限运动也不带保险的。不要以为有了俯瞰天下的气魄,就会有会当凌绝顶的事业。现在可好了,死了。”若焱感慨:“你怎么就死了呢?天下你还没整理好啊。”
说着说着,若焱师姐垂泣起来,在空幽的峡谷倍显孤寂冷却悲伤。
“让我跳一段忘情舞,送你上路。”
多少烟花事,尽付风雨间,多少尘间梦,尽随水东转……
“师姐,你踩到我手指……”
师姐……两脚。
第三脚。
估计她沉浸正在自己的舞蹈感情当中,没空理他俩。
顶,这场送别舞跳的如此激烈简直让我误以为你在庆祝我逝去!善水在心里默念师姐狗屁,可惜身体不配合,不能完成她剧烈的心理活动。
由得她跳吧,难得她专门跳给我看。
以后再点评!
终会有累的停下来的时候吧……。。
朦胧中善水看见若焱师姐在潭边随手拔了几颗草回来,塞在她嘴里——味道腥如血,不愧是长在死人潭里的植物,但用来救人行不行的啊,师姐?!果真是谷里最不靠谱的一个女人!5555!
随后善水陷入更深的昏沉中。
恍惚间,善水发现自己在渡口徘徊,前方暗河黑水潺湲,汹涌灵魂从乱世来,踏上奈何桥,赶着投胎。在鬼魅形成的水流中,善水着急寻找熙亲王的身影,到处都没有,善水听见自己心痛破碎的声音——原来灵魂撕裂的感觉比肉体的疼痛更甚!
恍惚间,善水看见熙亲王在火红的花丛中投以浅浅一笑。那是冥界忘川彼岸血一样绚烂鲜红的花——彼岸花,永远在彼岸悠然绽放;此岸心,唯有在此岸兀自彷徨。
传说中彼岸花,花开开彼岸,花落落黄泉,花繁不显叶,叶绿不生花,花叶两不见,生世永相念。当灵魂度过忘川便忘却生前的种种,曾经的一切留在了彼岸,开成妖艳的花。
熙亲王,回来!
花丛中,他还是原来的熙亲王,十分英俊中,自带三分英气、三分豪态,同时雍容华贵,自有一副端严之致,令人肃然起敬,不敢逼视。
“白骨露于野,黄泉万鬼哭。”他在岸那边说。
呃?嗯。
“你说天下要重整,有那个必要。”熙亲王指指熙熙攘攘的鬼魅,指指脚底的万人白骨。“每个人都讨厌现在的人世,都恨不得重新活过,就是天下已坏最好的举证。”
那边的熙亲王剑眉入鬓、凤眼生威、双目精光四射、英气逼人,恢复初次见他的模样。善水觉得熟悉,又觉陌生。
“我要把一个革新的天下送到你面前。”
现在为什么说这样的话?!
“含笑饮鸩酒,醉梦听君心。”熙亲王引用善水以前的诗回答她。善水,你太善良,不适合战斗,如果取天下是鸩酒,我饮,就让我为你挡刀光剑影腥风血雨。就好像爱你,是鸩酒,我甘之如饴——只为你,为了醉梦听君心。”
善水一颗心不由得沉了下去,全身冰冷。一个人可以比一个天下更重要吗?但一个人能比一个天下更重要吗?善水知道自己变了,不知不觉中泪水流下来,站在此岸,大声呼喊熙亲王的名字——
熙,亲,王,你不要离开我!
混混沌沌过了数天,耳边不停有人唱道:彼岸花,开彼岸,只见花,不见叶。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相念相惜却不得相见,独自彼岸路……
善水一股血气从喉咙涌出,咳出一大滩暗红血块,气息恢复。若焱脸上登现喜色,有如鲜花初绽:“善水,我的好师妹!”
善水睁开眼睛,首先是一张激动而绝美异常的美人脸映入眼帘,香吻随之落落覆盖。
“师姐,我活过来了?!”
若焱比善水更激动,泪水忍不住流了一地。
“熙亲王呢?”
在梦里寻找了很久,他始终在岸那边。难道就是不好的预兆?
目之所及,左边没有熙亲王,右边没有,后面也没有。
“熙亲王呢?!”善水脸色苍白,泪流满脸。
“他走了。”若焱扶善水端坐好。“如你所愿,他去取天下,当英雄。”
善水突感一阵晕眩,胸前濒死样绞痛。
原来不是梦。
玄,是黑的意思;武(冥),就是阴的意思。最早的玄武就是乌龟,就是的请龟到冥间去诣问袓先,将答案带回来,以卜兆的形式显给世人。以后,玄冥的含义不断地扩大。龟生活在江河湖海,因而玄冥成了水神;乌龟长寿,玄冥成了长生不老的象征;最初的冥间在北方,殷商的甲骨占卜即‘其卜必北向’,所以玄冥又成了北方神,也是水神。
“善水,这下你想明白了为什么我把你丢在天山温池,出现在他北角王眼前了吗?”若焱师姐含笑问道,“这是卦,是卜兆,是上天的旨意。”
“卦的结果是什么?”善水凄然问道。
善水,你应该明白,要解熙亲王所中之毒,需三一升腾之剂。何谓三一?彼岸花为君,孟婆汤为臣,忘川水为辅,都是令人心神丧失,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材料。就是先死后生这个道理。
善水无语,默默垂泪,望去,只见四周山峰环抱,处身之所是在一个山谷之中,树林苍翠,遍地山花,枝头啼鸟唱和不绝,是个十分清幽的所在。而那人已不在。
“他还会记得我吗?”善水只觉全身没半点力气,连眼皮也不想睁开,宁可睡去,梦中他还在彼岸跟她说话。
彼岸花开,人已不见。
坤土二师兄从幽竹林中漫步走进,牵着一条幼兽。
“如果他对善水的感情只是情花毒的作用,不要也罢,还不如相忘于江湖,让他无情得挥剑江湖,取天下路上,必胜。”二师兄慈悲的看着善水昏睡的背影,缓缓道。
这个幼兽眼虹膜呈黄绿色,通体带有浅玫瑰紫色,身上的黑色环斑轮廓不清、黑灰相杂。
若焱师姐轻轻问:“二师兄去西北熙亲王那,事情办完了?”
坤土嗯了一声,招呼幼兽靠近。
“当朝一得知熙亲王离开西北封疆,已率大军逼近军事要塞川楚;我也把熙亲王的虎符交还都加,备军于川楚待命,只等熙亲王出现。”
“这下,熙亲王想不反都不行了。”若焱师姐对坤土点点头:“还是你厉害,鹬蚌相持,自己渔翁得利,没西南啥事。步步为营,一点计算误差都没有。”
坤土只是微笑,介绍到:“这是雪豹,西北多见,感官敏锐,性机警,行动敏捷,善攀爬、跳跃。用来补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