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逃离
丰粮宴上。
“谁,执我之手,消我半世孤独;谁,吻我之眸,遮我半世流离;谁,抚我之面,慰我半世哀伤;谁,扶我之肩,驱我一世沉寂;谁,可明我意,使我此生无憾……”
情歌开场。
淑妃在七个盘鼓上以不同的节奏,时而仰面折腰双脚踏鼓,时而腾空跃起,然后又跪倒在地,以足趾巧妙踏止盘鼓,身体作跌倒姿态摩击鼓面。敏捷的踏鼓动作,如飞行似的轻盈舞步,若俯若仰、时来时往的姿态和地位调度,与剧情紧密结合在一起。
宴会上群臣无不赞叹称奇!淑妃出尽风头,群妃看的眼红气短!
透过淑妃舒展的身躯,与善水有关的往事一幕幕重演。
凌熙王眼前出现一少年从天而降,笑靥生春,美目盈盈,朱唇轻唱似花非花惹人怜,丝丝情根深深种,我与吻花何处去,天地无语尽随风……恍惚间,看见她玉面桃花,清眸秋水,站在他身边,自然的挽住他的左臂,抱住不放,即使遇到了瀑布,都不曾放开她的纤纤玉手……
凌熙王举起自己的左手,那种丝绸质感的触摸仿佛仍留在掌间。
舞剧到怪兽死去即止,大团圆结局。
但凌熙王耳边仍然回响善水惊心动魄的哭声:老凌,老凌,我唯有用命,还你一命!
善水!
“传善水!”凌熙王喝令。
是!
执子之手,与子偕死!——凌熙王听见那是自己的呐喊。但,自己为什么那么爱她?竟然觉得与子偕死也很幸福……怎么可能!?
普天之大,竟无想去的地方。
善水颠簸在逃离的路上,平生第一次感觉茫然。自己不可能投靠师姐盛宗王那,凌熙王迟早打到。也不可能投奔坤土二师兄,二师兄暂时作为凌熙王的同盟,肯定不愿意得罪凌熙王,他还靠凌熙王之力抵挡盛宗王,而等凌熙王打败盛宗王,自身又休养的兵强马壮之后必定反扑凌熙王,自己留在坤土二师兄那绝对是人质一枚。回深谷吗?师父又不在了……咦,星乾大师兄呢?我们在江湖上已混迹多年,却丝毫未听闻过大师兄的动静哦。
这个出门看天气的闷骚男,在天下混乱的时候都干啥了?
想到这个人,善水精神为之一震:大师兄,我来了!师妹我来讨肉吃了啦啦啦!
很远很远处,庭院深深处,星乾大师兄掐指一算,大惊:水星即将入住,与金星相刑!倒霉的事情接二连三,外界不稳定,要改变策略,不得不变革,将终日不得安宁。
星乾简直有种“想死”的感觉——善水,你就不能放过我吗?!
星乾是名副其实的书虫。可以一个月一个月的呆在书堆中吃喝拉撒睡,假如遇到写的奇烂的书他会气愤的直骂:“垃圾!太垃圾!”然后直接吃了,把书变成排泄物!——此举叫变废为宝。按星乾大师兄原话:“肥料都比它有营养!”
而善水有时候把书拿来垫饭锅,或者打蚊子……这种欺书行为,星乾自然看不过眼,恨之入骨,每当赢了,星乾就责令善水抄书!抄书!抄书!把毁于你手的书给我抄十遍当作赔偿!但碍于善水是非一般人,星乾有时候奈何不了她,所以对善水——能避就避!
星乾大师兄就是这么一个爱书成痴之人,乱世之后最大的梦想是当好世间最佳图书馆馆长一职。
我就为了这段时间内能避开你,隐姓埋名,默默无闻,就为了完成那个伟大的梦想,难道不也是在造福全人类吗?
其实要了解星乾的行踪也很容易,只要看看乱世时候的书往哪个方向云集就知道了。星乾师兄某天醒来看见善水趴在自己的窗台上,眨着她闪亮闪亮的杏眼朝他笑,星乾脑海第一反应:恶梦!
解决办法:继续睡,换个梦。
“星乾大师兄啊……”善水用温柔的语气轻轻的呼唤。看见师兄书呆子的脸蛋,热泪盈眶,有亲人在身边的感觉真好。意味着有饭吃,有床睡。
“大师兄……”
任善水持续不断的阴魂不散的呼喊,星乾坚决紧闭双眼不愿张开面对。
“大师兄……”善水哭腔上来了——经过淑妃此等老戏骨的点拨,善水开窍了,感情的投入和眼泪的挥发有时候比百花雷的攻势还有用。
“星乾大师兄……”再想到自己一路上没少奔波,想到老凌已经遗忘了她,她的眼泪如同决堤。
星乾睁开眼,叹口气,轻轻把善水搂入怀里安抚。
“善水……怎么了?”
善水扑在大师兄怀里,安心的放声大哭,释放所有的委屈。
半响,星乾怀里蹦出一句鼻音极重却又刚好清晰到可以听见的话:“大师兄,我饿了……”
星乾的眼泪,往心里流。
“我最近不知怎么了,植物神经前所未有的紊乱,没吃好,没睡好,吃的吐了,睡了惊醒,好难受啊。现在真饿了,最近吃的很多,却还饿的快,好像要吃双人份的才有一点点饱意。”善水摸摸鼻涕,善意提醒师兄她想要的是双人份的饭量。
星乾大师兄的脑海里雷电交加:天啊,为何不干脆劈死他一了百了!?在劫难逃!在劫难逃啊!
“星乾大师兄,在劫难逃的意思就是躲不过的祸,那就好好享受吧。”善水在听见有饭吃之后,眼泪适时的停了。
闭嘴!你每天该做的事就是洗碗吃饭,闭嘴睡觉。星乾坚决不让善水插手他收集书籍的工作——太危险。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善水的肚子居然被星乾大师兄养的一日一日圆起来。可大师兄总觉得他的成就感来的有点跷蹊,于是问善水:“那个,你那个了吗?”
哪个?我哪个?
那个,那个咧。
哪个哪个啊?
就是若焱每个月都有脾气不好的那种时候。
哦!
怎么样?
啊!我提前更年期了吗?!
没有?!没有!有没有?有没有??!星乾超级惊讶,内心很复杂,就象一个初为父亲的感觉。
有没有什么?什么有没有?善水一头雾水。
那个……
哪个?
“与男人****!”星乾憋红脸,唉,喊了出来舒服多了。
没有。
真没有过?!
没有。如果有我怎么可能没感觉……
但善水很淡定的答案并没能完全打消星乾的猜疑:谁家孩子被善水祸害了?
过来许久,善水啊了一声,醒悟道:“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不能男女混睡了!如果我由始至终都只跟一个男人睡,那我肯定知道谁的宝宝父亲。难怪当初老凌不让都加陪我睡。不过……”
星乾脸上三条黑杠,师父好像忘了就教导她某些知识……无语了。
善水一日复一日增大的肚子不是吹出来的!看到她的肚子,星乾的心又开始象一个母亲那样思考:今日要吃什么,明日要补什么呢。
星乾仰头长吼:金星要走出水星的阴影……不会要怀胎9月之后吧?
“这书库恐怕不行,湿度、温度都不恒定,防虫除污的措施也不够。”星乾大师兄皱皱眉头,很不满意乱世乱糟糟的。
“或许找坤土二师兄再设计一个?”善水好心提议。深谷中那个藏书的山洞就是二师兄的杰作之一。
“你知道坤土在哪里的吧。”大师兄没有用疑问句,直直的盯着善水,微笑。
善水后退一步,马上附加另一个提议:“不如我帮你看管你的书籍,你去找二师兄帮帮忙?”
“你觉得可能吗?我让你跟我的书相处过一刻钟吗?”大师兄仍然微笑。
“外面战乱中啊!”善水大声抗议。为什么跑腿的事总是我做?!“而且我现在大腹便便,你又认为合适吗?”
善水拿她的肚子顶了顶星乾的手——皇牌杀手锏!
其实也就微凸而已。
“你这个是被我养出来的肚腩吧。”星乾很怀疑,既然她都记不起跟谁有过一腿,又怎么能证明她这个肚子里面的是真货呢?
“欲知真相,怀胎9月之后绝对大白。不过,我的肚子一日比一日增大是毫无疑问的啊。”善水有恃无恐:“而且,如果,路途中有什么万一,你能负责吗?”
负责?要负责也是你家那位不知名的男人负责!也是你自己落魄的记忆力负责!
可唯有大师兄你才是我娃唯一的奶爸啊……
星乾心里泪流成河:上辈子造孽太多了吗?
因为星乾既不能单独留下善水,也不能共同留下善水和他的书。所以讨论的结果是星乾携善水共赴云南找坤土——趁她肚子还不是那么大的时候,赶早。
寻找大师兄的一路上,善水没少折腾;在寻找二师兄的一路上,大师兄没少“被折腾”。
大师兄,我便秘了怎么办?
大师兄,我晚上睡不着怎么办?
大师兄,我好像发烧了,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怎么办?我又没怀孕过!书呆子星乾暴躁了。被逼的……书到用时方恨少啊,这更坚定了星乾要收集普天之下全部有用之书,以供后人查阅。
“我也是第一次怀孕,没有经验嘛。”善水委屈的嘀咕。
星乾欲哭无泪:金星,你快点走出水星的阴影!我熬不过剩下的半年!
一路西去,战争的痕迹越来越明显,萋草荒城,哀声悲啼。两人的情绪多多少少受到不良氛围的感染。
翻上珞珈山,山的底边,盛宗王旗和白起军旗赫然对立,硝烟飞扬,马嘶人奔,残躯裂体,鲜血染红了黄土地。
善水伫立山头望下看,目不忍睹,泪水满眶,她第一次深深的怀疑:“补天下是件对的事吗?”
星乾看看战场,平静的说:“天有五行,水火金木土,分时化育,以成万物。我们顺天行气已。”
“你说凌熙王会赢吗?”善水瞟一眼星乾大师兄,试探的问。
星乾大师兄心血来潮提议:“不如我们就在珞珈镇停留一晚,会会这个凌熙王,怎么样?”
不!不!不!善水摇头,双手交叉胸前,严重抗议——老凌在她失踪之后居然没追来已经伤透她的心,而且现在大腹便便,脸浮肿了几圈,像个馒头一样……这面孔,老凌更加不会记得我呀。
看看善水憋红的脸蛋,星乾得到报复的快感:我终于反折腾了,哈哈!
决定了,我们就下珞珈山留宿一晚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星乾快步流星,勾勾手指,示意浮肿3圈的善水紧跟上。
大师兄,我尿急怎么办?
那就到镇上去解决啊。镇上有茅厕。——战场哪里不是茅厕?!
我肚子痛怎么办?
那就到镇上去解决啊。镇上有烤鸡。——战场哪里还有烤鸡?!
大师兄,你……别笑的太明显。
珞珈客栈。
“人的相貌与人的性格有关。睇相可知善恶,例如眉心窄的人小器,两颧高的人不易相处等,不是绝对没有道理的,从相貌、手纹等,可以看出人的一二,这是不足为奇的,因为神把人的真相刻画在面部和手掌上。凡细心观察的人也可以掌握一些。我今晚就去替你看看这个凌熙王的面是否有帝皇之相!”星乾乔装打扮一番之后,准备出门。临跨门槛之际,回头问:“善水,你真不跟我一起去?”
善水大字躺在床上,回答的很坚决:“不去!”
在山上观望的时候明明望眼欲穿的盼下山。现在下山了却胆怯了吗?这天下有善水害怕的事情吗?星乾很体贴的等几秒,再次鸡婆:“真不去?”
“不去呀!我好不容易才逃跑出来,才不要又被抓回去呢!”善水赌气侧躺面墙。
“不是吧……他都不记得你,怎么可能还会记得抓你?”书呆子星乾疑惑的提出善水逻辑上的错误。
“滚!”善水恼怒成羞,枕头连环砸来:“你要气孕妇是不是?是不是?我是孕妇耶!”
啊,不去就不去,小心动胎气。
星乾慌慌张张抵挡枕头的攻势,哭:不可理喻日子还要熬多久!?最终星乾大师兄理理歪掉的假胡须,独自出门了。
我才不要送上门求他承认她呢!太没面子没自尊没骨气了!
善水自己躲在房里生闷气,心有不甘,却不争气的掉眼泪。怀孕之后内分泌失调的很严重啊。
我真的好不容易才下决心要逃离他的身边,再也无法看见他在别人的怀里温柔体贴,无法忍受他龙涎香的味道出现在别的女人身上,而自己的印象在他眼里逐渐变淡变淡淡到没有。如果不逃离,我真的会疯掉,我会杀掉所有的女人,或者杀掉自己。妒忌让人变得丑陋而疯狂,这是我吗?
冰凉的月光洒进来,善水觉得冷,泪水湿透枕头。
情花虽毒,然而,最毒是爱。
唉,制造什么百花雷情花毒,尽惹尘埃……难怪师父宁可终生孤独,就是不出谷。
如果不是知道我怀上了另一个生命,我想我早死了。
善水说过的,大师兄是个出门看天气的闷骚男。例如今天,本打算去刺探凌熙王,但他掐指一算,不能走远,他就在珞珈客栈里打出横幅:未时,暴雨;背面是招牌:智若神算。一边得意洋洋的理胡子,一副自信满满的微笑。
客栈里的客人议论纷纷,离未时也就几刻钟,可现在天空湛蓝,万里无云。
神棍!
神棍!
混桔的!
星乾淡定的喝茶吃菜。
未时,一客人离席出门。星乾好心提醒:“客官,未时,暴雨,不宜出门。”
“切!”客官看看白白的门外,不屑。刚抬腿跨出门槛,一滴雨落正好在他裤腿上。
“不迟不早,未时。”星乾抬头微笑,接受众人的崇拜。
神算!
神算!
群众的口味变的比风还快。
“大家放心,一刻后暴雨即停,到时大家就可离去,不用湿身感冒。”星乾把招牌打正,专心等一个人。盛宗王得尽地利,凌熙王自然想得天时。
一刻钟之后,都加领人抬着八人大轿现身:“师傅名不虚传,都某慕名而来!”
星乾笑语:“虚名而已,如同浮云。”
一番交涉下来,威逼利诱均被星乾轻轻拆除,弄得都加最后都糊涂了:“师傅,你说你到底想怎么样?”
星乾笑而不语,坐在桌边悠然自得。都加着急了,欲出手擒拿,却丝毫碰不到星乾的衣边。
待都加使出七成功力,星乾终于举筷夹住都加的拳臂,赞叹道:“身手不错。看在你们那么有礼貌的份上,我答应见你们主子一面。”
都加气疯了。
“嗯?还不快点回去汇报吗?今天雷阵雨,等回又下暴雨的了,小心风寒。”星乾好心提醒。
都加一行人空抬八大大轿返程。星乾理理胡须,继续等待一个人。
那个人终于出现,即使素布裹身,但一双凤眼生威,顾盼之际,极有威势,眉目间颇有风霜之色,神威凛凛,贵气逼人。
星乾看在眼里也略微惊讶了一番:这眉目间怎么有点象师父?不过也半百年没见过师父没有长眉胡须遮脸的模样。那糟老头好像就没修过边幅,每日醒来也就扣扣眼屎,然后……长眠了。
客栈人群很快被散去。
两人对坐,凌熙王首先打破沉默:“良禽择木而栖,先生明哲先时。”
星乾不禁哑笑:表面上表扬了一下我,却暗地里说我是良禽,想坑他,不容易啊。
“我们玩一个游戏。”
星乾:抛出铜币得到正面与反面的可能性是相同的。我把它抛出99次,每次都得到正面。我下一次得到反面的概率是多大?
都加抢答:当然是1/2,因为你假设每面出现的可能性是50%。
星乾看看凌熙王,等待他的答案。
凌熙王:不超过1%。
星乾:为什么?我最初假定铜币是公平的,每面都有50%的概率。
凌熙王:一切谋略都是为了达到某种目标而设计的方法。我不相信所谓“50%”的说法,这不可能是公平游戏。因为它明明已经“99%”了,所以这枚铜币里一定做了手脚。
星乾点头微笑:“你很懂道。”
凌熙王起身踱步:“一切谋略的根本目标就是保存自己,克胜对手,消灭敌人,以最小的代价赢得最大的胜利。因此,我希望得到先生的一臂之力。”
星乾收起笑容,沉默。
“先生何以犹豫?”
“你为何要取天下?”星乾严肃的问:“这本是你家天下。”
许久,凌熙王缓缓道:“我要一个全新的天下。”
在凌熙王这具孤清的肉躯之外,星乾仿佛看见他周身盘旋的腾腾紫气,威不可侵。星乾很佩服凌熙王,那是一条荆棘路,不归路。
我要把一个革新的天下送到你面前!
这句话雷声隆隆的从遥远的彼岸传来,躲在暗处偷看的善水身子不禁颤抖,恍惚间看见那个站在红艳艳的彼岸花丛里对她起誓熙亲王跟眼前的凌熙王重叠在一起,他是认真的。
我说过,我不要天下,我只要你!可是却是我送你走上不归路!不归路,杀到最后说不定连自己都不剩下。
善水眼泪簌簌下落。掩面转身仓促逃离,她再也无法拥有一个完整的凌熙王,他是天下的,他是别人的,他是过去的。
“你要的,将很难。”星乾感叹。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凌熙王淡定的描述,眼角余光看见一个白衣少女转身离去,那背影很熟悉,那是……谁呢?
“三天后,子时,东风。”
星乾给了凌熙王一个成事的天时。
星乾回来卸妆,笑呵呵的汇报:“照我推测,你凌熙王赢的概率是51%。”
“那是,我家老凌的算数可是一等一的厉害,当初算二师兄利息的时候就体现了一下。”善水脸上喜乐,内心却觉苦涩。
我想要得到。而我还能得到的,就只是现在这个……善水抚摸自己的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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