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秘密1
江南飞霜,秋水生凉,秋天,带着一副薄愁的样子,漫步而来。
孟郎咬着笔杆子,摊在面前的画纸依然洁白一片。
事实上,她已经构思很久了,却仍然不知道该从何落笔。
“喂,孟郎,你怎么了?”站在她旁边的焦良嗣悄声问道,“肖像画不是你的强项吗?”
“是啊!”孟郎愁眉深锁,就是因为是强项,她才不敢轻易落笔,她怕一落笔,画纸上出现的脸容,又是孟宫成。
可是孟宫成,好像距离她越来越遥远了。他们仍然同学,仍然同桌,仍然同寝,但是,她却有一种感觉,孟宫成变得越来越无从捉摸。就像这一次,那么重要的赛事,孟宫成却迟迟未到,他是不是要放弃了啊?他要是放弃了,她在这儿又有什么意义呢?
“那你还不赶快画,时间快到了啊!”焦良嗣替她着急了,自从沈凤飞莫名离校后,焦良嗣就成了沈凤飞的接班人,时时不离孟郎左右,当真是焦不离孟了。
“唉!”悠然一声长叹。
“孟郎,你这是怎么了?”焦良嗣跺了跺脚,“这可是关系到我们能否观摩到画院里那些珍藏作品的绘画大赛啊!”
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古人诚不我欺!孟郎斜睨着焦良嗣:“那你还有空和我闲扯?”
焦良嗣的娃娃脸红了:“我……要是没有你在,就算我考入了,也没什么意思!”
真是个率真的娃啊!孟郎叹息,只不过是送了他一本星座宫漫画手册,焦良嗣就把她孟郎当成了有奶的娘了。
“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孟郎嘀咕,开玩笑,要看画的话,她不会回家去找老妈!老妈手里什么样的作品画不出来?油画、版画、水墨画、水彩画、粉画、沙画……人物、山水、静物、抽象……表现主义、古典、达达主义、后现代、波普、印象派、巴比松派……套一句她老妈的原话:“咱玩儿的就是艺术这东东!”
“那我也不画了。”焦良嗣搁笔,又大又圆的眼睛却万分留恋地望着画了一半的图。
“干嘛呀!”孟郎笑嘻嘻地用画笔点了点焦良嗣的额头,“开个玩笑也不行么?”
“孟郎,绘画的时候严肃点,别尽嬉皮笑脸的。”院长卞栋梁陡然喝道,他已经注意孟郎很久了,这个孟郎,才华横溢百年难遇,偏偏是个……太监!一想起这个事实,他的头就隐隐作疼。一个太监,居然混进来考试,居然还考中了状元,要是传了出去,天下画师不笑掉大牙才怪,皇上的颜面……唉!不能再想了啊!再想下去,他的眉毛胡子都得染上秋霜!但是,他又不能不想,因为这次大赛,皇上很有心地问起了孟郎,言下之意,好像孟郎非考入不可。
他瞟了一眼那洁白如初的画纸,两边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动起来。这个孟郎,到底什么时候有个正经?对了,还有那个孟宫成!他焦虑地望了望门口,还是没有孟宫成的影子,也不知道他指使那个差役找到孟宫成了没有?唉,这两个学生啊,简直就是两个麻烦精!他正烦闷着,门口出现了一个人,把眼望去,可不正是他担心的孟宫成。
“孟……宫成,你迟到了。”他慌忙迎了上去,殷勤地铺好了画纸,递上画笔。
孟宫成漫不经心地瞟了他一眼:“迟到?我还想缺席呢!”
“这个……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卞栋梁擦了擦额头的汗,看到孟宫成握住了画笔,总算松了口气。
“孟郎,院长真够偏心的。”焦良嗣在孟郎耳边轻轻说道,“这个孟宫成来头不小啊!”
孟郎点了点头:“宫里的人么,派头总是不太一样的。”
“你知道?”轮到焦良嗣惊讶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孟郎绷起了小脸,“画画!”
考场里终于静了下来。
孟郎运笔如风,很快就完成了画作,趁着无人注意,她扯了扯孟宫成,打了个眼色过去。她当然知道孟宫成不善绘画,所以,孟宫成不到,她才会难以落笔,因为一旦她交卷,孟宫成就只能交白卷了。
她用手指了指画好的画,示意和孟宫成换个位置,但孟宫成却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并无动静。
孟郎急了,只好自己设法把作品从桌上慢慢地推过去,一直推到孟宫成手边。幸好他们的案桌是连在一起的。她抬头,看到焦良嗣正瞪着自己,连忙竖起一根食指,“嘘”了一声。
她的手指继续在案桌上舞蹈,越过孟宫成的手,去扯他面前洁净无瑕的画纸。
孟宫成抓住了她的小手。
孟郎咬着嘴唇,两颊的酒窝搵在两朵红晕之内,若隐若现。她探出小手指,在孟宫成掌心内挠了挠,孟宫成松开了,她趁势抓住画纸抽了出来,放在自己面前。抬头望望卞栋梁,后者正负手站在王子路身边,后背恰好挡住了王子路的视线。
剧烈的心跳慢慢平静,她饱蘸笔墨,开始二度作画。
三天后,孟宫成、孟郎、焦良嗣、王子路被卞栋梁带到了丹青院历代名画师的画作陈列室。
这是一处独立的别馆,房屋深深地藏在很大的花园里面。推开朱红漆的大门,第一眼看不见住宅的影子,只有一条长长的幽静的林阴路,向远处伸展开去,引领着大伙儿的视线。卞栋梁领着四人走了十来步,拐过一道弯,眼前豁然开朗,红墙黄瓦,画栋雕梁,仿若人间仙境。
“这是历代名画的聚集之所,不是才华横溢者,不要说见上一眼,就连靠近也难如登天。”卞栋梁自豪地介绍着,“你们四位,是翰林丹青院的佼佼者,这次学习机会,可要好好把握了啊!时间是一日,以日落为准。”他言罢,关上门退了出去,看来,即便是院长,没有皇上的恩准,也是不能多瞧一眼的。
孟宫成已经率先走了进去。
“喂,等等!”孟郎叫道,焦良嗣紧随孟郎,也跟了进去。王子路不甘落后,后来者居上,超过了孟郎和焦良嗣,因为用力,焦良嗣被挤下了林荫路,一个踉跄,栽倒在花木丛中。
“哎呀!”
孟郎止住了脚步,回过身来,向焦良嗣伸出了手。焦良嗣借力起身,等两人站稳了身子,孟宫成和王子路早就不知去向了。
她想要赶上去,但是焦良嗣又叫了起来,原来他的脚葳了。
“你别管我了。”焦良嗣疼得龇牙咧嘴,“院长说得对,这次良机,千载难逢。”
孟郎白了他一眼:“画可以和人相提并论吗?哼,我要是想看的话,不会偷偷溜进来吗?”
“那可是杀头的罪!”
“头可断血可流艺术之念不可泯!”孟郎搀着焦良嗣,四下张望,不远处有一间八角亭子,静默着立在清清碧水之上,沐浴着阳光与波光,更显得格外优雅、宁静。
“哈,世人赏画,我独成画!走!”她扶着焦良嗣走上了九曲桥。但见曲桥如玉带浮水、桥水空蒙,池中水草如丝、藤萝蟠结,孟郎竟看得呆了。
“怎么了?”焦良嗣不解地转过头来,映入眼帘的那一对明亮的双眸泊在一片泪光之中,他不由吓得呆了,“怎么了?”
“太美了!”孟郎擦去了脸颊上的泪珠,破涕而笑,“小焦,我们就在这儿待一天如何?”
“什……么?”焦良嗣张口结舌,“可我们是来赏画的呀!”
孟郎挥了挥手:“那种静物随时都可见,但眼前的景色却是独一无二不可复制的呀!”
“怎么会呢?难道我们明日来这些景物会不翼而飞吗?”
孟郎哈哈笑了:“你的想象力比我还丰富呢!境由心生懂吗?我本是来赏画的,然而却在无意间撞入了画里,难得的不是画之美,而是那份意外、那点惊喜、那种扑面而来的神奇!这一刻的惊艳、震撼只能是这一刻的,你懂吗?”
“不懂!”焦良嗣老老实实地回答,“孟郎,我们还是赏画去吧,我觉得我已经好了很多。”
但是孟郎置若罔闻,哼着歌背着手,身子一纵一纵地进入了亭子。
焦良嗣若有所思地望着孟郎的背影,眼里的神情,颇显得有些纠结,须臾,他似乎下了什么决心,高声叫道:“孟郎,等我。”
孟郎已经坐在亭子边上的石凳上,对着湖水微微出神。
焦良嗣挨着她坐下,眼睛却也盯着湖水。
“沈大哥来过了。”
“啊?”
“他是被孟宫成赶出去的。”
“不是吧?功到自然成有这样的能耐?”
焦良嗣笑了:“孟宫成是成王千岁,有什么他做不到的。”
孟郎似懂非懂地点头:“官很大吗?”
“仅下于皇上!”
孟郎吐了吐舌头:“好厉害啊!那他干嘛要进翰林丹青院啊?”
焦良嗣怜悯地望着孟郎。
孟郎皱眉了:“你干嘛那副表情?难不成是为了我?”
她纯粹是在开玩笑,没想到焦良嗣却点了点头:“你还记得大考那日,皇上亲临考场所为何事吗?”
孟郎的脸红了,干嘛又要旧事重提啊?
“考生名册上,本来是没有你的名字的,那名字是后来添加上去的。”焦良嗣缓缓说道,“告密的人是孟宫成指使的。”
“啥?”孟郎茫然了,“他干嘛自己害自己啊?”
“他是成王千岁!”焦良嗣笑了,“只要他否认这件事,皇上自然不会追究。问题是那个代考的人因何要冒充千岁,这一追究起来……”他做了个杀头的姿势。
孟郎摸了摸脖子:“不对啊,他若是存心害我,我这颗脑袋还能在脖子上吗?他又出现做什么?”她的耳畔又响起了那句让她感动得心怦怦乱跳的话:“放心,天塌下来我顶着!”无论他出于什么居心,她却能够确定:他的心,不会害她!
“他不得不出现。因为皇上对你有好感,大家都有目共睹。你那张画,是卞院长的作品,是皇上下令让卞院长代画的。孟宫成若不出现,考场上犯罪的,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好复杂哦!”孟郎摇头,“可是皇上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焦良嗣又笑了:“记得沙皮狗吗?”
“啊?”
“还有情卿?”
“嘢?”
“坐牢?”
“唉!”
“天下事没有能瞒过皇上的!”事实是,只要与孟宫成有关的,没有能够瞒过皇上的。
“哦!”孟郎又在盯着水面了。
“你不担心?”焦良嗣奇怪了。
“担心什么?”
“沈大哥叫我转告你,孟宫成居心叵测,让你当心点。”
孟郎乐了:“干嘛?谍中谍啊!”
“什么?”焦良嗣困惑了。
孟郎忽然站了起来,一抬腿,站到了石凳上,居高临下地打量着焦良嗣。
“你……你……干嘛?”焦良嗣毛了。
“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就是沈凤飞?”
“什么?”焦良嗣啼笑皆非,这是哪儿跟哪儿啊!
孟郎得意了:“被我看穿了吧!”她忽然用力捏住焦良嗣的腮帮子,“我把你的面皮揪下来。”
“喂,放手!”焦良嗣急了,用力去挡孟郎的手,不料孟郎上半身正向亭子外面微微探出,被焦良嗣借力一送,顿时整个人都翻了出去。她惊叫了一声,咕咚没入水中。水花飞溅处,孟郎悄无声息地沉了下去。
“孟郎!”焦良嗣急了,撩起长袍就要跟着往下跳。
泼辣辣一声响,孟郎从水里冒了出来,甩着失去了帽子束缚的长发,水珠子如同下雨一般,迷了焦良嗣的眼睛。
“你在岸上待着别动。”孟郎的叫声传入他的耳朵,“我一会儿就上来。”
等焦良嗣重新睁开眼睛,孟郎又钻入了水中。
焦良嗣不安地盯着水面,亭子四处没有遮拦,水面上吹过来的风带着秋水的凉气,沁入皮肤。他更加着急了,这样的天气,浸在水中的孟郎,不会有事吗?
水波渐渐平静,孟郎却还迟迟没有动静。
“孟郎!孟郎!”焦良嗣直着喉咙大喊。
清波碧水中间,微微漾起了一点漪涟,一个湿淋淋的头从水中钻了出来,青丝披面,缓缓向他靠近:“贞——子——来——啦……”声音颤悠悠的,余音绵长不绝。
焦良嗣脸上三条黑线缓缓划过,有些时候,譬如像此刻,他不得不怀疑孟郎的脑瓜子。没错,他知道贞子,孟郎曾经画过贞子的故事,他翻看的时候的确毛骨悚然。但眼前清明世界,朗朗乾坤,秋阳明媚,秋风送爽,开这样的玩笑是不是太没有创造力和想象力了?何况,他们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
“孟郎,别开玩笑了,快上来吧!”他努力地控制着自己躁动的情绪,但是声音还是有点发抖。
“知道我是孟郎,你还怕得发抖?”孟郎笑得整个人都抖了起来。
我是气得发抖!焦良嗣默默地说道,默默地盯着孟郎,“忍”字头上一把刀啊!如果不是时间紧迫,他会把孟郎重新推回水中。
“你上来吧!再不去,我们就没机会赏画了,那这次比赛还有什么意义?”咳,最关键的话他还没有说呢!
“怎么会没有意义呢?”孟郎猛地将头发甩到了脑后面,“我觉得我的发现比赏画有意义得多了。”她向焦良嗣伸出手,“拉我一把!”
但是焦良嗣却只是呆呆地注视着她,好像根本没有听到她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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