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奇缘姽婳画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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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 孽爱1

一丸凉月,初上柳梢。

月光如水,灯光如梦!

灯光下的孟郎看起来异常柔软,柔软得只剩下了女人的气息;长长的睫毛被灯光晕成了金色,如同两把小扇子,不时地扇一扇,再扇一扇。

孟宫成的心潮被扇得起了泡泡。他的目光不再注视壁上的图画,落到了孟郎那张仿佛涂了胭脂的脸上。

孟郎感到他的目光,抬起头,冲着孟宫成微微一笑。

这微笑不知怎的,竟勾引出孟宫成一阵心酸,眼眶突然地热了起来。

“其实我知道不该强拉着你陪我的。”孟郎抱歉地说道,“但是,”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看不见你,我的心就慌得紧,好像怕永远都见不到你似的。哥,你看我是不是很傻?”

孟宫成摇了摇头,伸出手拉住了孟郎的柔荑:“和我在一起,你真的很……欢喜么?”

孟郎大力点头,怕孟宫成瞧不见,又连忙回答:“当然了。这种感觉和爹娘在一起的感觉都不相同。反正,爹娘不见面,我会想念;但你不见面,我会害怕!”

“如果你爹娘和我之间,只能选择一方呢?”孟宫成淡淡地问道,脸上的表情毫不在乎,浑身上下的肌肉骨骼却骤然缩紧。

“当然是你了!”孟郎不假思索地回答。

突如其来的轻松袭击了孟宫成,但是,很快地,怀疑又占据了心头:“为什么?”

“因为爹娘都有彼此,离开了我不会损害他们的幸福。但是你不一样。”孟郎轻描淡写地回答,目光继续在图画上游弋。

“你在可怜我!”一种屈辱攫住了孟宫成的心房,使他几乎要透不过气来。但即使是这卑贱的怜悯,他都很稀罕,都很稀罕啊!冰冷的液体突然糊住了他的眼睛,他隐没在黑暗中,心仿佛堕入了无望的黑暗之中。

“是啊!”孟郎完全没有发觉孟宫成的异样,侧过来的脸庞明快亮丽,“妈妈教我的诗句中,我最喜欢的就是白居易在《暮江吟》中的诗句:可怜九月初三夜!你知道为什么吗?”她笑吟吟地望着孟宫成的脸,尽管她根本看不真切他脸上的表情。

又来了!

孟宫成狠狠地皱眉,即使是经历了那么柔情的时刻,这会儿,他依然有种掐死她的冲动。他还没有从那种窒息的感觉中缓解出来,她却已经轻而易举地转移了话题,和他探讨起诗词歌赋来了。可是见鬼的,谁要和她交流那个?

他抿紧嘴唇,拒绝接茬。

孟郎靠近了他,小手抚上了他的脸颊:“啊,你果然又生气了。”

她手心的温度柔软了孟宫成正在僵硬的神经,孟宫成伸手覆盖住孟郎的手背:“你既然知道我会生气,为什么还要那么回答?哪怕是一个谎言,至少我能感觉到短暂的快乐。”

谎言吗?孟郎想了想,忽然绷紧面颊,忿然道:“我讨厌你!”

“你说什么?”孟宫成的声音严冷而苛厉,他的手痉挛得那样厉害,几乎是要抽筋了——他本来是要用力地扼紧了孟郎的手的,但是终于没有,他反而张开了五指。

孟郎用两只手松松地合住了孟宫成的手,低头凝视着那修长的却因为紧张而蜷曲着的五指,眼眶里慢慢地盈满了水汽:“你早就认出我了是吗?你其实是想报仇的对吧?你恨爸爸负心冷情,恨他让你忍受了无数的羞辱和痛苦,所以,你要将所有的不幸统统报复到我的身上……送我进牢房的人是你,是不是?考场上告密引来皇上的人,也是你,对吧?”

她娓娓叙说着,感觉到孟宫成的手指越来越凉,几乎丧失了温度。

“你明明有很多机会置我于死地的,你明明可以用这样的方式取悦你娘亲的,你为什么没有做下去,却恁是苦了自己?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毁了你自己的计划,损害着你和你娘之间的感情,你的心一定很痛很痛。”她打开了孟宫成蜷曲的手指,把他的掌心贴在自己的脸蛋上,泪水肆无忌惮地冲洗着孟宫成的手,她抽泣着。

“你总是待我这样好!即使你气成这样,你还是不忍心把气撒到我的身上,却白白地煎熬了自己。”

她仰起头来,娇美的脸庞晕化在昏黄的光影里,美得不近情理,美得渺渺茫茫,仿佛那只是虚化了的幻影,只要孟宫成手微微一动,那影子就袅袅升腾了无影无踪。

孟宫成不敢动,手心里不知怎的,被汗水浸了个透。这些年来,他早已将恐惧掩藏得滴水不漏;然而这一刻,那么私密的地方,却仿佛漏了个口子,那些被藏纳着的恐惧,正飞扬跋扈地爬出来,青面獠牙地对着他冷笑。

他的身体微微地发起抖来,就像患了疟疾。

孟郎张开双臂,抱住了孟宫成。她的人侧立着,头枕在孟宫成的臂膀上,隔着轻薄的衣衫料子,感觉到孟宫成蓬勃的热力,熏得她的脸越发地热了起来。

“哥哥!”她低低地叫,像是呓语,“真的很喜欢你呀!真的很想永远跟你在一起!”

“那就永远在一起!”孟宫成的下巴抵住孟郎的头发,用力地摩挲着。

孟郎的头皮心里传来了疼痛,那疼痛一点一滴地直渗入到骨髓里去。她的眼睛里,眼泪闪着光。她的粉红色的嘴唇,却轻巧地勾起,犹如一枚精致的弯月。

“哥哥不嫌我,嫂嫂却会嫌我呢!我虽然笨,但也知道,哥哥的未来不在妹妹这儿,而在嫂嫂那里。”

“没有嫂嫂。”孟宫成的声音又哑又涩,固执又哀恳地低声说道,“我只要你陪在我身边,到死都不要分开。好不好?”

“好!”孟郎呢喃着,“哪一天哥哥后悔了,我再离开。”

“我不会后悔。你也不许后悔!”孟宫成咬着牙切着齿,迸得全身的筋骨与牙根都酸楚了,却仍然有一种力量,叫他的身体紧紧迸着,迸着,无法松弛。

“好!”孟郎昏昏沉沉地回答,明知道这样子的沉沦是没有活路的,是见了光就会烟消云散的,然而一种巨大的快乐让她整个人都浸润在软溶溶、暖融融的羊水中——那是母亲子宫里的羊水呵,这一个天地是密闭的,也是无比安全的。

孟宫成掰转了她的头,他那黝黑的眼睛里,仿佛埋藏着万丈深渊,既充满了十分的危险,又带着相当的诱惑力。尤其此刻,当他深深凝视着孟郎的时候,那乌黑的大眼睛里跳跃着只有孩子的天真的眼睛里才有的焰焰火花。

孟郎仰面看着他,两片花瓣一样的嘴唇颤动着,整个人却如同沐浴在奇妙的光辉里,细细的音乐声隐隐约约,像金铃一般在她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鼓噪暴跳。

孟宫成低下头,含住了那两片不安的唇瓣。甜蜜和恐惧以同等的分量向他袭来,他发狠般地用力吮吸着,几乎要将孟郎的嘴唇直吃到肚子里去。也许只有这样,才能够让他再无回旋的余地罢!从此彻底变成地狱里的魔鬼,永无翻身之地。他的口中,渐渐涌起了血腥的味道。他慢慢地离开了孟郎,看着孟郎沾染了血液的红唇,格外地触目惊心。他就那样死死地看着、看着,眼珠发出冷冷的寒光,那双眼睛透出来的神气是那样可怕,孟郎忍不住用她宽大的袖子去遮掩它。眼睛的睫毛在她的掌心里急促地翼翼扇动,有一串冰凉的泪珠从她手里一直滚到她的臂弯里……

孟宫成哭了!但是孟郎却一点都没有意外的感觉,也许在她第一次见到孟宫成的时候,她就已经感觉到了那种深度的悲伤,眼泪的出现,不过是时间的先后罢了。

她想要移开自己的手,但是孟宫成按紧了她的手。

四壁阴森,一灯低黯。

她和他凝立不动。

慢慢的,孟郎感觉到那凉凉的水汽在她暖暖的掌心里蒸发殆尽。

孟宫成握着她的手移到胸前,眼睛里蒙上了一层忧郁的轻纱。

“你会后悔的!出了这儿,你就得后悔了。”

“我不会!”

“可是你的手这么冰凉,你已经后悔了。”

孟郎的手的确很冷,但是她的心里却热得像是藏了一盆火,这盆火只在她心中燃烧,又出不了胸腔,她处在这冷热的逆流中,全身抽搐,难以自拔。

“你不相信我?”孟郎搜索着孟宫成的眼睛,现在那双眼睛又变成了无底洞,看不清虚实,“我忘记了,你的心习惯于怀疑!”

“但我愿意相信你!”孟宫成笑了起来,笑声古怪而不自然,“从此以后,你和我就是一个人了,一个完整的人,再也没有力量可以把我们拆开。”

这是在许一个山盟海誓了么?

可是孟郎却忽然哽咽起来,泪眼中的孟宫成华丽而高贵,却又那么飘渺而模糊,一如他们之间的感情,他们此刻的关系,他们没有未来的未来!

“你还没告诉我,可怜九月初三夜呢!”孟宫成换了一种语气。

“可怜啊!哥哥,你瞧这个词多好!带着浓浓的爱,偏又叫人可怜。你不觉得这个词用在我们身上,真的再也贴切不过了么?”

她这么一说,孟宫成也痴了。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脸上的神气都是既甜蜜又凄恻,既缠绵又悱愤。这一刻,两人之间,什么距离都没有了;这一刻,两人似乎真正走入了对方的心,将彼此看得通透明白;这一刻,甚至连两个人都不见了,打破了,捏碎了,融合了,重新塑造出一个人,有孟宫成的一切,也有孟郎的一切。

“孟郎,如果有一天,一切都颠覆了,只剩下你和我……”他指着自己的心房,又指着孟郎的心房,“……这一点真心,答应我,不要变!”

孟郎没有回答,她的嗓子里仿佛发了大水,汪汪地堵住了她可怜巴巴的语言。

“你不答,我就当你是答应我了。”孟宫成把她的下巴抬了起来,“孟郎,我告诉你,我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也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孟郎,不管你信不信,我只有对你,说的都是我心里真正想的。”

孟郎的眼睛里,满是理解和疼惜,一颗滚热的泪珠落在她自己的手背上:“你明明是个好人,为什么偏偏要这么苦?”

“为什么?”孟宫成的黑眼睛里闪烁着幽昧的光芒,“因为我是个私生子。我的父亲,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就抛弃了我和我娘。孟郎,我羡慕你,妒忌你,也恨你。”

孟郎惊跳了一下:“不!”她嚷了起来。

“我恨不了你了。孟郎,我已经恨不了你了。”孟宫成惨然笑道,“但是我却不能确定,这样对你会不会更残忍!”

“你不要恨!你恨我,我尽管痛苦,却绝不会比你更甚。我尚且如此,更何况别人?别人只怕仍然可以快乐地享受自己的生活。但你却深陷在恨的孽海之中,无法自拔。”孟郎抓住了孟宫成的手,“你的恨越重,对自己就越是一种凌迟!哥哥,你应该学着自私一点,对自己好一点。你驱赶了恨,心空了,才能让爱住进来。那时候,你就不会这么苦痛。”

又是一次令人无语的鸡同鸭讲,但是孟宫成却笑了,不是违心的笑。他皱着眉头,眼睛里透出明亮的碎光:“孟郎,你……唉!”他想说什么的,谴责也罢,嗔怪也好,可是却终于说不出来。他本来以为自己的话语有一种悲壮的动情之处,但是搁在孟郎的话面前,却空剩下了矫情和虚伪。他又一次觉察出了孟郎的美好,那是一种毫不设防的洁白——他想画什么就能够画什么,但是,正因如此,他反而觉得笔有千钧,不忍落笔。

“你是不是很想赞美我?”孟郎谦虚地摆了摆手,“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呢,居然可以说出这样一番大道理。有时候我真的觉得我有些不同凡响,关键时刻,总能够灵台顿悟一样的,说出一切超震撼的话!要是记下来,说不定流传下去,就是一部金玉良言的宝鉴呢!”

她吹得意气风发,孟宫成听得啼笑皆非,那份旖旎恻艳已经荡然无存,他和她又恢复了曾经的简单纯粹——没有喘不过气的压力,也没有无从摆脱的阴影。那个,才是他一心向往的啊!

他抬起手,揉了揉孟郎的头发。

孟郎不高兴地睃了他一眼:“你别拿我的头发当鸟窝使啊!”

孟宫成咧开了嘴,手上的动作却更猛了些。

孟郎跳将起来,双手齐下,将孟宫成的头发也揉成了乱稻草。

她咯咯娇笑起来:“你这个样子,真的好经典啊!我无论如何都要画下来,让你的儿子、孙子、曾孙都来看……”

“也是你的么?”孟宫成脱口而出。

“恐怕不行。”孟郎认真地摇了摇头,“我记得我妈说过的,近亲不能孕育子女,会基因突变成畸形儿的,我不想我的孩子将来都是不正常的。”

“危言耸听罢了!”孟宫成轻蔑地撇嘴。

“不是危言耸听,这是科学!”孟郎努力纠正,“不过,没关系,自己不生,我们可以领养啊!对不对?”

“那有什么意思?”

“怎么会没意思呢?”孟郎的兴致却又涌上来了,“我妈妈说……”

“去你的妈妈!”孟宫成破口喝道。

“世上只有妈妈好……”孟郎却顾自己唱起歌来,歌声甜美,却也好听。她唱了四句,瞋了他一眼:“如果没有我妈妈,就没有了我!”

“你是你,她是她!”孟宫成不耐烦地说道。

“恐怕我们没有办法撇得那么清!哥哥,我爱你,所以我同样也爱你的妈妈!因为我感激她生养了你……”

“画在宫中。”孟宫成只好打断孟郎的发挥。

“什么?”

“我没看到这几个字。”孟宫成慢吞吞地说道,“我只看到一些蝌蚪样的线条,你是说,那些线条就是这几个字的意思么?”

“是啊!那些线条是英文啊!我妈妈教过我的。你看我妈妈是不是很厉害,她能写你们都看不懂的字呢!”

“那幅画呢?”

“画?什么画?”

“宫中的画!”

“我怎么会知道?”孟郎看着孟宫成严肃的神情,恍然大悟,“哦,你是说,皇上这次让我看画,就是看那幅画啊!”她秀丽的纤眉皱了起来,苦恼地咬着指甲,“可是,妈妈的话不明不白的,我怎么知道是什么画?”她望着孟宫成身后悬挂着的一幅人物肖像,“总不会是这一幅吧?”

孟宫成回头瞟了一眼:“这是端睿帝的画像!皇上的爷爷!”

孟郎拨开了孟宫成:“这么说是你的外公了!你们的眼睛挺像的。鼻子好像也差不多。嘴唇不像……这好像是妈妈的画作啊!咦,这是什么?”

“什么?”孟宫成跟随着她的视线,落在端睿帝的龙袍上,“有什么不对么?”

“这些图案,看上去怪怪的。”孟郎伸出食指,划拉着图案上的线条:“奇怪!”她侧头沉思了一下,小脸上渐渐露出了欢喜的神色。

孟宫成一直都在注意她的表情,立时问道:“真是这张?”

“是啊!”孟郎点了点头,“咳,妈妈真是有才!这也想得到。”

“想得到什么?”孟宫成追问。

“把英文字母放大了,变成龙身上的图案啊!怪不得她写在亭脚上的是英文呢!原来就是为了提醒我……”她摇了摇头,“可是有什么用呢?”

“你告诉我,这些英文是什么意思?”

“是一串数字。65351656。那是什么意思啊?”

孟宫成默默地念诵了一遍,莫可名状地笑了笑:“管他什么意思,你只要完成你的任务就行了。”

“对哦,那我们是不是可以离开皇宫了?”

“离开?”孟宫成的表情又高深莫测起来,“你想去哪儿呢?”

孟郎偷偷瞄了孟宫成一眼:“我想见爸爸妈妈。”

“你想逃开我了?”

“又来了。我想把爸爸还给你,和你的妈妈!”

“还?那好啊!你就写信叫他到这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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