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奇缘姽婳画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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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章 孽爱2

“这儿啊?”孟郎犹豫着,“哥哥,我觉得这儿没什么好玩的,还不如回家更好呢!真的,不如你和你妈妈都住到我家去,我们五个人以后都不分开好不好?”

“好!”可是那声音灰暗而轻飘,一如这宗庙内久远而古老的尘灰。

“那我们马上出发!”孟郎一把抓住孟宫成的手,“我们去找你妈妈。”

“她不会去的。我和你先去。”

“也好!等我们见到了爸爸,告诉他一切,让他来接你妈妈。”

孟郎满心以为天亮就能出发,但是,孟宫成却告诉她,要去准备些出门的行头,须得等待半个月。孟郎一听就笑了:“你听过穷和尚和富和尚游南海的故事吗?”

“你又要跟我讲什么道理?”孟宫成也笑了。

孟郎就把《蜀僧去南海》的故事讲了一遍:“我离开家的时候,虽然带足了银两,但最后让我活下来的,却是我的手和脚。手画画糊口,脚走路游历。”

孟宫成看着孟郎:“我不仅是让你活下来,而且是活得幸福!”

孟郎只好选择了等待。幸好,15天并不漫长。她住在孟宫成为她安排的住处,虽然院落结构小巧,但喜在院子坐落于高处,四野开阔。白日里,她就调弄笔墨,画日出江花红胜火,也画青海长云暗雪山。夜来临了,虽然孟宫成不在,她也不寂寞,只管琢磨她的星座宫漫画。

偶尔静默下来,她也想着出去看看光景,但这里地势奇高,四下偏僻荒漠,不要说她没有办法顺利地走下山去,就是下去了,她这个路盲,多半也要遗失在深山老林里。心底下不免也有些奇怪,孟宫成何以找了这么个地方,不像暂住,倒像是把她藏纳起来似的。

转眼间到了第十四天上,天降瑞雪,孟郎面对着满眼的玉树银花,一时间以为天地之内独剩了自己,有一种幽愁暗恨慢慢浮上了心头。

她想念爸爸妈妈,想念孟宫成,想念所有见过的人。

真的,没有比这一刻,她更迫切地想要见到熟悉的人!

好像是老天听到了她的渴念,一片雪白之中,竟真的有一个人飞快地掠上山来。

孟郎惊喜地奔了过去,攀上崖边的巨石,探头向下张望。

来人近了,却不是孟宫成。

“大叔!”孟郎的喜悦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大叔,你怎么会来看我?”

住在皇宫里的时候,除了陪皇上画画,其余时间,孟郎就去找巩回春。偌大的皇宫,她觉得只有到了巩回春这里,才有了安全的概念。巩回春不能说话,她就一个人唱独角戏,每次都说得津津有味、眉飞色舞。偶尔不好意思起来,难得沉默一下,巩回春却用疑惑的眼神催促她,她自然更不客气了,屈指能数的时间里,她倒是将自己十六年来的点点滴滴都详尽地描述了个通透。后来,孟宫成来了,她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巩回春。那晚上,孟宫成连夜带她出宫,她都没有机会向巩回春告别呢!

“大叔,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她兴奋得无以复加,巨石上积了积雪,她一脚没踩稳,就从巨石上一头栽落下来。

巩回春接住了她,她仰面看着巩回春,看到他眼睛里责怪的神情,不由得吐了吐舌头。

“大叔,你有一身好本事,我知道你一定会接住我的啦!”

巩回春站稳了身子,把她放了下来,用手指在白雪上写道:“跟我走。”

“是哥哥叫你来的么?”孟郎高兴地问。

巩回春迟疑了一下,想要点头,但一眼望去,孟郎那对澄澈的眼神中饱含了信任,这一点就是点不下去。

“不是啊!”孟郎失望地说,“那不行,我答应了哥哥,一定要等他回来。对了,你还不知道吧,我哥哥就是孟宫成啊!你说巧不巧,我和他居然是一个爹生出来的呢!我知道我应该很开心很幸福的,可是这几天不知怎么搞的,我一想起以后哥哥会有嫂嫂,我这儿……”她搵住了胸口,“就疼得紧。”她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里裹着泪光,却还是很努力地笑着,“大叔,你看我多坏。居然妒忌哥哥的幸福呢!可是……”她终于忍无可忍,泪珠一串串地披了一脸,“我只要想到这个……想到……我就恨不得自己死在哥哥妈妈的手上才好!大叔,我现在才知道,我不是个好女孩!”

巩回春抓住了孟郎的手,用力摇了摇,手指在雪地上书写着:“你是个好女孩。”

“大叔,你真好!”孟郎胡乱地擦着泪水,“你来看我,我却拿这些事烦你。你还说我好呢!大叔,进屋去坐吧!”

但是巩回春的脸上却满是焦灼,他用力摇了摇头:“你爹娘来了。”

“是吗?”孟郎盯着那些字,“可是他们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呢?哥哥一定不知道吧?我若离开,哥哥找不到我怎么办呢?他这个人,心里已经够苦了,如果发现我没有信守承诺在这儿等他回来,不知又要钻什么牛角尖呢!大叔,我不能走啊,可怎么办好呢?”

巩回春忽然出指,点中了孟郎的穴道。孟郎睁着两眼,既不能动弹,也无法说话。她看着巩回春将她抱起,向山下疾行而去,一颗心又是惊疑又是不安。

一路上,孟郎只闻得风声猎猎,马蹄得得,她的脸埋在巩回春的怀里,看不清周遭事物变化。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儿长长地嘶叫着,她的身体骤然撞击在巩回春胸膛上,鼻子都生疼生疼的。但是她顾不得这些了,因为她听到了一个人的声音,霸气而阴冷:“放下她!”

如果她能够出声,她必定要欢声大叫起来:“哥哥!”

但是她不能,她闷在巩回春的怀中,看不见孟宫成,也看不见巩回春。

“你找死!”天气够冷了,但是,孟宫成的声音更冷。

孟郎心一沉,心里面大叫起来:“不要动手!”

但是一切由不得她,她只觉得身子腾空而起,有什么噼噼啪啪破的声音杂乱地涌进鼓膜,震得她浑身难受。

突然,她整个身子都纵了起来,离开了巩回春的怀抱。她面朝白茫茫的天空,轻轻软软的雪花盈盈飘舞,像无数幼小而不可名状的生命在茫茫的夜空中颤动、沉浮、荡漾。她的内心涌动着同样不可名状的感动,眼眶内滚烫滚烫,睫毛周边却冰凉冰凉,一阵寒,一阵热,紧紧地包裹着她,她张开口吸进了一股清新冷冽的气流:“哥哥,不要伤害大叔。”

她其实除了雪花,什么都看不见。但是她这一声喊,却正值千钧一发之际——孟宫成的手掌猛拍向巩回春的顶门,磅礴的内力一旦呼啸而至,巩回春绝无回春之力。

掌,依然在顶心;力,却凝而不发。

不是孟宫成不想发,而是不能发。

孟郎的声音像是魔咒,锁住了他的内力,叫他有力不能使。

他叹了口气,收回了手掌,接住从空中降落的孟郎。

是,他早该料得到,孟郎对他的影响,已经完全超越了他所能想象的空间。只是留下了这个祸患,终究是肉里一根刺,一日不拔,他一日不得安宁。幸好,这根“刺”,不会说话。

“没事了。”他抱紧了孟郎,漫天的雪花落了他一头一脸,都化成了似水柔情。

“孟郎,你求他,放了你父母!”一个尖锐生涩的声音从巩回春那里传来。

孟宫成陡然僵住,柔情的痕迹冰冻在脸上。那个声音他并不陌生,他一身的武功就是来自那个声音的指点。他一直以为师傅用腹语的方式与他对话,是因为师傅是个隐士高人,不欲堕入凡尘俗世之内。所以,他心中加倍地敬爱着师傅,总希望有一天师傅能大发慈悲,见他一面。

所有美好的梦想,这一刻粉碎成齑。

他缓缓转身,巩回春脸色苍白、口唇流血,一双眼睛却殷切地怜惜地望着他,望着他……千言万语从眼神中汩汩流出,但是,他什么都不要听。

到头来,就连他内心中唯一尊重的师傅,竟都要毁灭在这一个眼神之下么?他真心敬慕的高人,原来不过只是宫中一个卑贱的太监!

他的现实,为什么总是这么残忍?

“你……你不是!”

“我是!”那声音透出了难以描述的凄厉,刺痛孟宫成的耳鼓。

“你不配!”孟宫成厉声喝道,吼得眼眶都红了。

巩回春眼圈也红了起来:“你停手罢!”

孟宫成剧烈地喘息起来,胸腔震动着怀里的孟郎。孟郎仰首望天,洁白的雪花蒙住了她的眼睛,她眨了一下,有清清细流从眼角蜿蜒流下:“请你,放了我的爸爸妈妈!”

孟宫成震了一下,眼珠子落下来,定在孟郎脸上,嘎声说道:“你不信我么?”

“我害怕!”孟郎哽噎着,“我要见爸爸妈妈!”

“你始终……爱他们……胜过了我!”孟宫成颤声说道。

孟郎仰面看着他,看着他烨烨光华的五官和阴沉愤恨的神情,看着天使与恶魔在同一张脸上同时出现,那么极端,却又那么蛊魅人心。她忽然发现自己根本就不了解他,他的过去,他的内心,他的一切的一切,对她而言,都只是暗夜中的迷雾。但纵然如此,她依然愿意像影子一般地跟随他,经过漆黑的暴风雨之夜,经过种种人言的可怖,经过父母的哀怨、伤心、愤恨、屈辱,经过饥饿、疲劳、颠沛……永远的。可是,为什么要有杀戮呢?她可以弃绝父母,但是,并不代表能够剥夺了父母的生命啊!

她心中一阵痛,眼前一阵黑,像骤雨似的,泪珠犹似冰冷的珍珠帘,紧紧贴在她脸上,几乎捂得她窒息过去。

但是她决不能昏过去,尽管她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她的预感和那句尖锐生涩的话却给了她极为可怕的感觉——也许只是在这眨眼间的功夫内,就会酿成终天之恨。

“你在,我在!你亡,我亡!”泪痕搵在孟郎的两粒酒窝之上,真有说不出画不像的楚楚可怜,“在我心中,你一直都是个好人!”

孟宫成仰天长啸,啸声嘶哑,哀绝而空洞,穿透了茫茫雪川,远远地传了出去。

孟郎脸色发白,握着胸口,恐惧与惊骇让她说不出话来。

孟宫成低下头来,是疲惫也是绝望:“孟郎,为了他们,你甚至会利用你的爱呢!”他的手指卷住了孟郎的长发,“我明知放了他们,我和你……就没有了未来……”

“不会的。”孟郎伸出小手,描画着孟宫成的眉眼,“即使死,愿与君同往。”

“那我们就去死!死了在一起,至少我的心不会这么痛!”孟宫成泪眼模糊,声音犹如鬼哭狼嚎一般,震得孟郎耳膜发麻。但是,那重要吗?泪水重新冲了出来,糊住了孟郎的双眼,也糊住了孟郎的咽喉,她哭得整个人都抖了起来,连牙齿也震震作声。

“你们不是兄妹!”巩回春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句话犹如晴空一个霹雳,震得孟宫成耳内轰鸣不绝:“你说什么?”

孟郎也停止了泣噎,期盼地望向巩回春:“大叔,我是爸妈捡来的吗?”

“你是孟欣德的女儿!”

“……”孟郎嘴皮子动了动,无声地望了一眼孟宫成,孟宫成只是冷笑不迭。

巩回春的目光徐徐地移了过去,停留在孟宫成的脸上,神情百感交集,仿佛觉得无限欢喜,却又饱含愧悔心疼。他拼命地克制着自己澎湃的情感,但是,他脸上的肌肉还是难以自控地颤抖起来,尤其是他的下颏抖得那么剧烈,以至于孟郎担心,那部分内容会突然掉下来。

孟宫成的眼睛里突然也充满了恐惧,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厌恶。他依稀觉得他该知道那个没有说出口的答案,但是又觉得如此荒谬,简直不近人情。他的身体也抖了起来,表情变得可怕而凶狠,好像巩回春只要再发出一点声音,他就会忍无可忍地结果了他苟延残喘的生命。

“冤孽!”巩回春长声叹息,“都是我的错。阿成,放下仇恨罢!”

“阿成也是你叫得的吗?”孟宫成陡然爆发,飞起一脚,将巩回春踢得整个人都飞了出去。

“哥哥,不要做坏蛋!”孟郎哭叫起来。

“我想做一个好人,可是,他们给我这个机会么?”孟宫成咆哮着。

“没事!”巩回春呕出一口鲜血,努力笑着站了起来,“孟郎,他不是坏蛋,他的心太苦。”

“他的心苦不苦,轮得到你来说么?”又是一个凄厉的声音远远传来,一道人影由远而近,掠了过来——风流的体态,妖冶的面容。

三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巩回春是黯然,孟郎是恐惧,而孟宫成却是呆了。

“孟欣德呢?”花容夫人一直走到孟宫成面前,抬起右手,对准他的脸就是狠狠地一巴掌,“你好啊!你连我都一并欺骗了去,你连我都要囚禁,你安的是什么心?”她显然是气得接近疯狂了,又抬起了右脚,向孟宫成下身的要害踹去,“我让你和那个畜生一样,做不成男人!”

那一脚来势汹汹,孟宫成却仿佛没有了知觉一样,完全忘记了闪避。

“不要!”孟郎抱住孟宫成。

然而那一脚带来的伤害迟迟未到,孟郎的后背却又承受了新的重量。她回过头,身后的确多了一人——巩回春。

“大叔!”惊吓、焦虑、恐惧、茫然……统统涌了上来,她蓦然哭了起来。

“好孩子,不要哭!”巩回春受了这次重创,脸如金纸,气若游丝,“我……我……是罪有应得!”

“你当然是罪有应得!”花容夫人恶狠狠地瞪着巩回春,“当日你占有我时,可曾想到会有这样的结局?你拿他当宝贝,他却视你为贱奴。就算你今日是为他死了,你以为他会存丝毫感激之心么?哈哈哈,你们父子可真是相似,你的身体不是个男人!他呢,你问问他,他和宫昊天之间做下的****污秽,他还能算是个人么?”她眉眼之间,含了深深的鄙视,仿佛根本不是在说自己的儿子。

“我……不……后……悔!”巩回春含笑回应,他真气已泄,腹语说得相当含糊,但是,在场的每个人还是能够听得清楚。

“阿姨,大叔说他不后悔。”孟郎却怕花容夫人没有听明白,“大叔爱你,爱哥哥,无论你们对他做什么,他还是一样爱你们……”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结束了孟郎的替代式告白,血丝从孟郎的唇角流了下来,面颊紧跟着高高肿起。

花容夫人犹觉不过瘾,又举起了手掌。但是,这一次却挥不下去。

孟宫成的五指紧紧扼住花容夫人的手腕,眼神冷峻,带着杀气。

“你想干什么?”花容夫人一惊,“你想杀我?”

“我说过,这个世界上你谁都可以动,唯独不能动她!”孟宫成的五指慢慢收拢,花容夫人痛得眼泪都迸了出来。

“逆子,我就不该生你下来。”她又是痛恨又是恐惧。

孟宫成冷笑起来:“难道我就稀罕你生我么?你生我的目的是什么,你心里最是清楚不过。我不是个人,你难道就是了?”他目露凶光,五官狰狞,好像真的已经化身成魔。

“你敢!”花容夫人声嘶力竭地喊了起来。

“不……要!”巩回春扑了上去,用残存的力量掰住孟宫成的手臂。

“滚开。”孟宫成斜睨着巩回春,眼睛却红了起来。这个人……这个一直待他很好很好却遭受他的鄙视、虐待、侮辱的人,是他的父亲,生身父亲!

“我们……都对不起……你!但是……你不要……对不起……自己!”巩回春费力地张嘴,他已无法使用腹语,只能借助口型让孟宫成明白。

孟宫成明白了,他茫然地松开了手。

花容夫人出手了,她一直垂着的左手,指缝间夹着一枚闪着绿光的匕首,笔直地刺向孟宫成的肩胛。

“噗!”

孟宫成瞪着抱住他的巩回春,瞪着他含笑阖上了眼睛。

“爹!”很轻很轻的声音,在他喉咙间滚动。这一次,他真心想要叫爹了,可是这个人,却再也听不见。

花容夫人一击不中,变了脸色,趁着孟宫成心智混乱,匕首又刺了过去。

“不要!”孟郎扑了上去。

花容夫人的手腕遭到了重重地一拂,痛得几乎断裂。她尖叫了一声,身子陡然向后避了开去。

“宫成,你以为她会和你在一起么?你杀了她的爹妈,你和宫昊天之间不可告人的丑陋行当,你以为她能谅解能接受么?”花容夫人尖声长笑,“宫成,你是我生的,你的命就得和我一样,一生煎熬!”

“一生煎熬”四个字定住了孟宫成,孟郎就在他怀里,但是他却没有勇气低头看她一眼。会是这样吗?他投注的爱有多浓,孟郎的恨与厌恶就有多重。

他不动,花容夫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一时之间,只有雪花,仿佛下得疯了。无数扯碎了的棉花球从天空翻滚而下,似乎要将三人融化在这个冰雪世界之中。

孟郎被孟宫成挟在怀里,脸面却朝向孟宫成身后,茫茫白雪之中,出现了三个人影。其中两个身形奇快,裹着风雪向她和孟宫成扑了过来。有一个看上去如此熟悉,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爸爸!

她张开嘴,旋舞的雪花趁虚而入,冰凉了她的咽喉,也冰封了她的话语。她的眼睛,除了白色,再也见不到什么,意识倒慢慢地混沌了起来,坠入到黑甜的迷梦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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