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宛邑断案
弥漫着血腥味的房间,见不得光的晦暗,那一具具并排横放着的尸体在忽明忽暗的烛火映衬下显得格外的阴森。
“沐公子,请看。”仵作恭敬地掀开其中一具尸体上掩盖的白布。
相貌清秀的锦衣公子,一身皓洁,似乎与这样的暗室格格不入,但是却没有任何不适的神色,不禁让仵作暗自赞叹,果真是京城来的大人物!
纤长的手指探了探尸身,顷瑶忖思着,已经不再僵硬,估摸着,已经死了两三日。
“沐公子,下官判断,死者已经离世两日。”
果然和她揣测的一样!顷瑶点点头,仵作随即将自己的详细记录递交她手中。
借着烛光,她细细翻阅着。
忽然——
“仵作先生,死者去世前,宛邑是否下过雨?”
“这个——”仵作皱着眉,还询问了看守的狱卒,肯定地对顷瑶说道:“的确有雨。”
顷瑶又问道:“那尸体是否是当日就送来的?”
仵作点点头:“沐公子果然料事如神,的确,当晚李府的人就来报案,下官还记得,当时雨已经停了。”
顷瑶拉过仵作:“先生请看这里,你曾记录,死者的手心紧握,掰开时发现掌心有细碎的划痕,若是按着您的判断,死者是在雨中和人打斗,失足滑到,头撞击在池塘边的石块上致死,在下则不以为然。”
仵作的眼神忽而亮了一下,作揖道:“愿闻其详。”
“先生请看这些尸斑,一般而言,人死亡之后,体内血液便不再流动,这时,体内血液便会凝固,因此,会呈现略带紫色的尸斑,因体内缺乏空气,固其凝固时间比伤口迟缓,约六个时辰之后全部凝固不会在流动,如果发现尸体的上面略呈紫色,则表示尸体被移动过。”
“公子的意思是?”
顷瑶朗声道:“因此我断定,死者的死亡时间并不是在那晚,可能,还要更早一些!”
这下子,仵作便钦佩起这位沐公子了!
“啪啪啪——”
一阵掌声响起,两人循声而去。
“沐公子果真细致入微,明察秋毫。”
“莫大人。”仵作看清来人后,规矩地行礼。
莫初寒摆摆手:“仵作,不必客气。”
顷瑶一脸的淡然:“原来是莫翰林,有失远迎。”
“沐公子真是客气了,方才初寒在门外听得沐公子一番高见,真如醍醐灌顶!”
仵作也点头道:“沐公子果然厉害,由此判断,死者定是他杀!下官这就去禀告府尹大人,派捕头去彻查此案!”
“仵作,本官认为,沐公子所言极是,你是否,该自请杖责一百?”
莫初寒的嗓音依旧清朗,却带着丝丝威严。
仵作恭敬答道:“是。”
顷瑶有些不明所以,看着退出门的仵作,问道:“为何他要领这样重的刑罚?”
“我朝律例,不定要害致死之因,以违制论。即凭验状致罪已出入者,不在自首觉举之例。其事状难明定而失当者,杖一百。吏人、行人一等科罪。”
顷瑶冷笑:“莫大人果真是大公无私!那我可就等着看你是否能得胜了。”
看着佳人又一次摔袖而去,莫初寒摇摇头,自言自语道:“若此次不给他一个教训,下次便是更大的纰漏。”
昨日——
“那郡主,有没有兴趣跟山猴子打个赌?”
跟他打赌?她才不屑!
“不敢?是不是怕了,嗯?”
激将法,好老套的招数,然而——
莫初寒心中默数:“一,二,三。”
“谁怕你!”
话才脱口而出,顷瑶顿时后悔地咬了咬下唇。
“那——”莫初寒神秘地凑到她耳边:“我们要不要赌赌看,谁先破了那桩案子?”
顷瑶灵动的双眼此刻写满疑惑,他,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沐相所托,初寒不敢不从。”
这世间命案,作案手法无奇不有,但说到作案动机,无非是财杀,仇杀,情杀,当然,像前朝末年那嗜血成狂的杀人狂魔亦不在少数,从死者身体传达出来的信息表明,这分明是一桩经过策划的谋杀案件!
顷瑶边吃饭边思索着。
“瑶儿,在想什么?”沐老夫人见她心不在焉,关切地问道。
顷瑶这才回神,发现自己都快将碗里的饭给戳烂了。
讪讪地笑了笑。
“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
沐老夫人历练老成,深谙人心,自然明白,孙女定是有什么心事。
祖母阅历颇多,圣上多次赞誉,若是能得祖母指点一二,定能有所收获,思来想去,顷瑶便将事情的始末告知祖母。
“失之毫厘,差以千里,一个仵作,若是因为自己的疏忽而导致案件误判,后果严重的不可估量,顷瑶,这一点,你倒是错怪那位莫翰林了。”
“祖母……”
沐老夫人会心一笑:“破解命案,祖母还真是帮不上什么,但是瑶儿,细微末节,往往是破解谜团之关键!”
“我想起来了,那日被莫初寒打断,我还没有验明伤口!”
看着行色匆匆的孙女,沐老夫人笑着替她收拾好未用完的午膳,这丫头,跟她父亲一般的雷厉风行呢!
“沐……”仵作看着眼前女子装扮的顷瑶,一瞬间竟不知该如何称呼才是,昨儿明明还是个翩翩佳公子,怎么今天就成了个女子!
顷瑶却是爽朗一笑:“出门匆忙,竟换了装扮,吓到先生了吧?”
仵作忙摇摇头:“沐小姐身为女子,胆识过人,真是巾帼不让须眉,下官佩服不已。”
“先生不要怪顷瑶隐藏身份才好,对了,先生没事了么?”
她可记得,昨日莫初寒可是亲自下了命令,让仵作自领杖责一百,这一百仗打下去,他怎么现在跟没事人似的?
张仵作心中自然明白她问的是那杖责一百的事,笑曰:“莫大人说了,让我全力协助沐小姐,若是破案有功,便可减免五十。”
原来,他竟然也会“徇私”?
顷瑶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先生同顷瑶一起,再验一验尸吧!”
“沐小姐,请。”
白布再次掀开,因为储存有些时日,较之昨日,竟有一股腐味。
顷瑶却是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认真地问道:“请问仵作先生,可曾判断出死者的致命伤口是如何来的?”
她毕竟不是仵作,也没有权利那样细致地检验全部尸体。
仵作恭敬地答道:“昨日本是判断,死者醉酒后,恰逢大雨,跌跌撞撞到了池塘边,因下雨路滑,故而头部撞在池塘边的石头上,长时间未能被人发现,故而致死。”
说罢,又看了一眼顷瑶,有些羞赧:“但昨日沐小姐不是已经将这个说法推翻了么?”
“既然不是自杀,那就必须要将作案凶器找出!先生,顷瑶可否查看死者伤处?”
“沐小姐请便。”
死者的致命伤在头部,因为伤口在后脑勺,不得不拜托仵作将死者的身体翻过,背部朝上。
“这是什么?”
原本洁白的布,上面有极细微的黑色粉末。
顷瑶素手轻探,取了其中一小部分,在指尖轻微摩挲,细细碾开,放在鼻息间。
“应该不是死者的血液凝固而成!”仵作细细看了那黑色的粉末,判断道。
这味道,麝香,冰片,薄荷,莫非是——
顷瑶眼神忽而间明亮起来,忽然外头有人通报:“犯人已经抓捕归案了!”
三声威武,廷杖齐响,当顷瑶和仵作赶到时,已然升堂。
“堂下所跪何人?”府尹惊堂木重重拍下,六房三班吏役都要齐集排衙。显得格外的凝重。
那素衣女子略微抬头,依稀可以看得出,面容娇好,但却不卑不亢:“民妇语画,杀死李玉贵,自知死罪难逃,前来认罪伏诛。”
“语画,竟然是语画姑娘!”
“是啊是啊,原来人是她杀死的!”
“真是看不出来啊……”
县衙外的百姓窃窃私语着,似乎这位语画姑娘,有些不一般。
府尹重重敲下惊堂木,肃朕县衙内气氛。
“既然如此,那你是何时杀死李玉贵,又是为何杀死他?所用凶器为何物?”
那名叫语画的女子一一作答,府尹略微点头。
却在说到,是用石头砸死李玉贵的时候,顷瑶的眉头挑动了一下。
顷瑶刚想说些什么,却被一只手,紧紧拉住。
深邃的墨色双眸,眼底竟是从未有过的认真情绪,莫初寒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既然如此,那你可否告知本官,为何要杀死他?”
那女子的脸又煞白了几分,有些干薄的嘴唇抿了抿,低声说道:“那日,李玉贵想要轻薄我,所以,民女将他打晕,却不知,他竟就此……死了。”
县衙外一片唏嘘,人们纷纷感叹。
“肃静,将犯人收监,待本官查明是否属实,再做审判!”
府尹自然不是傻子,她既然能主动认罪,为何不早来?非要等李家的人把事情闹上了京城,宫里派了钦差,她才来认罪?
那日在县衙外,他拉住她,不让她轻举妄动,不想审判结束后,竟不知所踪,不想,今日竟在此遇见!
顷瑶阴阳怪气地说道:“你可真是阴魂不散啊。”
莫初寒仍是一副笑脸相迎的模样:“顷瑶此言差已,此地为案发第一现场,自然是要来此彻查一番。”
“这地方我来了不下三次,每次都毫无所获,我劝你,还是去别的地方吧!”
顷瑶嘴上这么说着,眼神却在屋内四处打量着。
似乎仍旧没什么特别之处,难道……真的一点线索都没有留下?
望向窗外,果真是宛邑首富家的宅子!顷瑶叹道,这李玉贵竟然有自己独立的一个院子,房外假山环绕,亭台楼阁一样不少,奇花异草更是堪比御花园中风光了!
一直没有人进来过,屋顶的角落竟然结了密密的蜘蛛网,一道日光照耀,她伸手捂在眼前,似乎是什么闪耀了下,那是!
找到了!顷瑶眯起眼睛仔细看了又看,确定那是她要的东西,便轻松地绕到莫初寒身边,伸手将那东西拿过,悄悄放入怀中。
她果然猜得不错!
“若是没有收获,你会来三次吗?况且,若是真没有价值,为何顷瑶又会出现在此呢?”
找到了东西,顷瑶自然不会与他争辩什么,她装作无奈地笑笑:“好吧,莫翰林既然不相信,那顷瑶走就是了。”
“且慢——”
刚踏出门外的那只脚,又收了回来。
顷瑶的心咯噔漏了一拍,这家伙像来阴险地跟狐狸有的一拼,莫非……是发现了什么?
“莫翰林还有何事?”
如果是要那个!她死都不会给的。
“既然是暗中彻查,顷瑶还是莫要再喊我翰林了。”
原来竟是这等小事,顷瑶不由得暗松一口气,语气也轻松起来,竟然与他调笑:“也成,那喊你莫公子如何?”
“你会心甘情愿这么喊?”莫初寒自然是知晓她的秉性,嗤笑一声:“还是随了你的意,直呼其名吧。”
“既然你这么大方,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诚然如你所见,在我眼里,你的确是配不上公子二字,莫初寒,你我各凭本事吧,到时候,莫要输在我一个小女子手里。”说罢,匆匆离去。
“唔——”莫初寒起身,折扇轻轻敲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