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情字扰
真是好险,还以为被发现了呢,顷瑶大口喘着气,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只小小的耳坠。
那日下午,随着仵作去三验尸身,竟有了新的发现,在死者的指甲缝里发现点点金屑,还残留着发油,顷瑶一闻便知道,那是女子惯用的桂花香油,果然,那语画的确跟此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从案发现场来看,死者生前应该是经过了一番激烈了身体冲撞,而从他的伤口来看,似乎是被尖锐的利器所伤,从深度来看,应该不是刀剑一类,仵作判断该是簪子刺的伤痕,但这样的伤痕并不足以毙命,死者手上那些细微的伤口上也沾有碎金屑,由此看来,他定是抓住谁的头发,这才会在指甲缝里留下香油的味道。
可是,这些都不是致命伤口,昨儿见到,那语画分明是个弱女子,死者李玉贵,五大三粗的七尺男儿,她如何能够将他打死,然后拖到池塘边,伪造出酒后失足摔死的假相呢?
这桩案子,还真是疑点重重啊,眼下虽然有人前来自首,可是直觉告诉她,这个语画,绝对不是真凶。
一切都只是推测,解开谜团,需要讲究证据,不论如何,还是先去探查一番吧!
日渐沉暮,街道上的小贩们都挑起行当,准备回家去。
一时热闹的大街,此刻竟然多了些安宁祥和的气息。
但转角处——
这才开始热闹起来。
“这位公子,里面请……”
“大爷,您要不要里头坐啊?”
“王公子啊,人家等你好久了呢。”
一阵脂粉的俗腻气息扑入鼻尖,顷瑶忙甩开扇子,用力扇了几下,本想驱散这股味道,不料却更加浓郁。
她的举动终于成功地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这位公子,初次到我们花楼来吧?”
那姑娘身着粉衣,半掩半露的纱裙罩着白色的衣衫,藕色的手臂不需要费什么心神,就能看的一清二楚。
这这这,穿成这样,成何体统——
顷瑶有些不自在地想要摆脱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
不料那姑娘却笑得花枝乱颤。
“公子莫怕,这地方,可是人人向往的温柔乡呢,妍儿保证您来过一次,就不会再去别家了。”
温柔乡?看样子也是个销金窟吧,她四周打量着,感叹道。
接着,随着她的欢声笑语,顷瑶半推半就地被拖进了门内。
“公子,您先在这儿坐着,妍儿去为您拿一壶好酒来。”
“且慢——”
她忙拉住自称的妍儿姑娘,她可是来做正事的,不是来喝花酒的!
“敢问这位姑娘,是否认识语画姑娘?”
妍儿转身,方才那讨好的神情忽然变得扭曲:“又是语画那个小贱人,都走了还有这么多人惦念着。”
顷瑶装作惊愕的神情,问道:“她去哪里了?”
“不知道不知道……”妍儿烦躁地甩开她的手。
忽然间,一锭白银摆在她眼前。
转身,迎上顷瑶含笑的眼眸。
“妍儿姑娘,现在有没有想起一点?”
妍儿的手飞快地搭上去,唯恐让别人瞧见了似的。
“啊,我好像想起来了!”
竟然在前几天,有人为她赎身?
方才仔细打听过,原来那名死去的李公子,也是常客,经常去找语画姑娘,好像就在死前,还派人用轿子接她去府中。
看来,那个语画果真是案件的重要人物!
不说起还好,这一说,妍儿自己也有些心头惴惴的……
“这……语画杀了人的事,不会是真的把?”妍儿小心翼翼地询问着,她早就听说,那日审案,语画自己跑到县衙,认罪伏法去了!
顷瑶摇摇头:“暂时不清楚。”
妍儿几乎都要吓哭,忙把银子递上:“这位大人,妍儿跟那语画,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她已经被人赎身走了,就不是我们花楼的人了,可千万别波及我们这些无辜的人啊。”
大人?顷瑶不由得暗笑,这妍儿,胆子还真是小,既然银子她不要,她也没有强塞给她的道理,于是,笑眯眯地收回银子。
临走前还不忘警告一番。
“这件事若是传出去,本官定为你是问。”
本官?狐假虎威的感觉,还不错,莫初寒应该不会跟她计较这个身份的问题吧?
顷瑶想着,不料出门时天色已晚了。
线索已经逐渐明晰,她奔波了一天,也有些倦了,虽然案件还有很多的疑点,可是,她已然有了几分了然,就在她思索的时候……
“沐公子。”
自从在树上摇下了莫初寒,她已经习惯了在各种地方遇到他了。
不理会他,顷瑶边走边问:“怎么,你也找到线索了?”
应该不会吧,耳坠只有一只,而且在她手上,莫初寒根本没机会查到这条线。
“哦?如此看来,顷瑶也有线索了?”
紧咬嘴唇,顷瑶不由得暗自捶心,怎么又让他给套出话了。
不过,他方才也用了一个“也”字,说明他也知道了什么。
“莫公子,不会这么小气吧,不如我们互帮互助一番,也好早日破案,如何?”她笑着凑上去,莫初寒,我倒要看看你查到了什么。
“哈哈——”莫初寒爽朗地笑道。
“顷瑶倒是好算计,若我告诉了你,岂不是自认输了?”
“你……”
“我们就各凭本事,反正马上,就见分晓了。”
顷瑶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倒是自信的很,很好!她就要叫他输得心服口服!
“沐公子慢走。”
背后又传来他戏谑的声音,顷瑶没有停留,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
夜色中,莫初寒的眼神忽然变得深邃,这样的地方她也敢来?还好,没什么危险,打了个哈欠,他用折扇敲敲自己的头,也往回走去。
天色这么暗,还是……悄悄跟着她,先送那丫头回去吧!
“什么?今日要结案了!”听到这个消息,顷瑶不由得一愣,她已经查出些眉目,难道,是莫初寒已经掌握了所有线索?
带着重重疑惑,她来到县衙外。
“堂下所跪犯人,你可知罪?”
语画抬起头,不卑不亢:“民女杀死李玉贵,自知死罪。”
“杀死我儿,你偿命来!”李玉贵的母亲被几个衙差拦着,听闻语画已经认罪,激动地大哭起来,欲上前去掐死她。
府尹重重敲下惊堂木,肃朕县衙内气氛。
“既然如此,那你就画押吧!”
一张薄纸轻飘飘地落在眼前。
语画淡笑,正准备按指印时,忽听得一声。
“且慢——”
顷瑶转身,竟是莫初寒?
难道,不是他让府尹结案的?
“莫大人!”府尹忙从高堂上走下。
向他作揖。
“府尹,你竟然不询问仔细,就要定罪么?”
莫初寒厉声问道。
顷瑶有些恍惚,这样雷厉风行的男子,真的是那个见到她总是笑嘻嘻的像个无赖似的莫初寒吗?
“莫大人……犯人已经供认了!”
讨好地笑着,递上认罪书:“马上她就画押了。”
“为何又有一人来向本官认罪?”
啊?
府尹疑惑了,顷瑶愕然了。
还有犯人?
语画的脸色忽然变得很不对劲。
她忙起身,想要去抢过状纸。
“大人,此事的确是民女一人所为,一人做事一人当,民女这就画押认罪!不需要不相干的人来顶罪。”
“这——”
府尹有些为难,这抢着画押的犯人,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莫初寒迅速抽出语画手中的那张纸,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姑娘,顶罪的,只怕是你吧?”
看向堂外,莫初寒大喊一声。
“来人把张宁云带上来!”
顷瑶的神情更加疑惑,转向身后。
看清来人后,语画的眼底,忽然染上重重的悲伤。
男子被两名衙差押解着,缓缓走进堂内。
“云哥,语画已然认罪,你这是何苦?”
张宁云低着头,看着语画,忽然苦笑:“我怎会让你为我顶罪?”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顷瑶郡主,前半部分,初寒想请你来为大家解释。”
顷瑶……郡主?
所有人都愕然了,仵作尤其唏嘘不已,从沐公子,变成沐小姐,现在,又变成了顷瑶郡主!
就这样突然间被莫初寒点到了名,顷瑶也有几分意外,但是身为丞相之女,见惯了大场面,她很快镇定下来,从容走到堂内。
府尹大人早就乖乖的退到一旁,将主座留给了莫初寒,然而,莫初寒却依旧站在堂下。
顷瑶走上前,将死者身体传达的各项信息一一朗声说出,以及,她了解到的关于语画的一些讯息。
“由此,我可以判断,杀死这李玉贵的,只怕是语画姑娘的情郎吧。”说罢,看了看张宁云一眼。
“不,李玉贵是我杀死的!”
“是我杀的人!”
异口同声的两个人,县衙外的百姓,面面相觑,竟然有人抢着认罪的?
外头窃窃私语,顷瑶说道:“既然两位都坚持自己就是凶手,那么请问,你们是用什么东西杀死李玉贵的呢?”
“李玉贵,是我用石头砸死的!”语画抢着说道。
顷瑶点点头,转向张宁云。
“不,李玉贵是我用砚台砸死的。”
莫初寒伸手:“大人请回座,此案已有定夺,本官定给大家一个交代。”
听完莫初寒前因后果一番阐述,众人皆是恍然,原来,李玉贵派人去请了语画过府,不想酒过三巡,他竟起了色心,想要轻薄语画,众人皆知,语画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自然奋起反抗,何况,她腹中已有张宁云的胎儿,厮打间,她用簪子划伤了李玉贵,不料,那李玉贵竟恼羞成怒,抓着她的头发死死不放手,此时,张宁云竟然出现,原来他去花楼为语画赎身,才知道她去了李府,一时不放心,就混进了李府,不料,竟然看到李玉贵抓着自己心爱的人,便冲进门去。
“那打斗既然如此之大,为何李府内没有一个仆人?”府尹问道。
张宁云愤恨地瞪了李玉贵的家人。
“李府家丁,都说他家少爷向来如此,每当他有什么龌龊的行为时,便会屏退左右,所以那日,李玉贵的院子里,一个仆从也没有。”
顷瑶顿时了然!怪不得,李玉贵的父母并不知晓那日晚上李玉贵见过什么人,原来是他们的宝贝儿子早就有“前科”,所以那日带了语画去院子里,竟没有一个人知晓,原来,他早早就遣散了所有的家丁!
看到心爱之人被人欺凌,张宁云自然是个热血男儿,可手头没有任何武器,便从院子里找了一把扫帚,冲进门去。
一阵乱打,语画乘势逃走,屋内只剩张宁云与李玉贵。
张宁云本不想再计较什么,丢下扫帚准备离开,可是那李玉贵口出狂言,说今后定要他和语画不得安宁。
李家是宛邑城首富,自然说得出做得到,那李玉贵向来跋扈,张宁云便一不做二不休,拿起书桌上的砚台,狠狠砸在已经被他打的奄奄一息的李玉贵的头上……
接着,他怕会牵扯到语画的身上,便将李玉贵拖到池塘边,恰逢那时大雨,他便做出李玉贵酒后失足,雨中滑倒的假相。
张宁云说完,众人皆是了然。
语画却轻啜起来。
顷瑶有些惋惜:“张宁云是个热血男儿,只是,用错了方式保护心爱的人。”
语画看着顷瑶,靠着一种直觉,她知道可以信任她,哭着抱上顷瑶的腿:“顷瑶郡主,求你,救救云哥,你知道的,他不是有心的。”
顷瑶有些为难,张宁云所犯死罪,谁都知道,她身为丞相之女,怎能包庇犯人?
“语画……你,先起来吧。”
语画摇着头:“不……我不起来,云哥,都是为了我啊!都是我的错啊!”
顷瑶看向莫初寒。
莫初寒只是无奈地摇摇头,转向府尹:“结案吧。”
“是是。”府尹听到结案两个字,高兴还来不及,忙跑回堂上。
“经由查证,本案已经可以完结,带犯人张宁云去牢内,即刻释放语画姑娘!”
杀人偿命,自然是要判斩首。
“不能啊……”
语画却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竟哭得晕厥过去。
“语画——”
顷瑶扶着倒下的语画,不经意间抬起头,却看到莫初寒的眼底,染着莫名的神情。
她第一次,觉得,这个男人不是她认识的莫初寒。
顷瑶的唇抿得紧紧地。
“难得有这样一对有情人,守得云开,却终究要生离死别。”
本以为只是一桩杀人案,可是没有想到,竟然扯出这样的爱恨情仇。
语画与张宁云,原是青梅竹马的一对人儿,不料语画的家中变故,不得已她只得卖身青楼,而张宁云与她约定,等他赚够钱一定为她赎身,总算是筹够了钱,谁知,又生出这样的事端。
莫初寒叹息:“我亦不愿看到这样的结局,可是,张宁云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杀人偿命,这是王法。”
“有时候,我真怀疑这王法。”
顷瑶望着天,一轮明月皎皎,云层无限缱绻地缠绕着它。
“你赢了。”
她拔下头上的金簪,放入他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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