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新婚燕尔
天还未亮之时,思情便已醒了过来,多年的辛苦警惕令得她养成了少眠的习惯。往常若是还在莫府,他便需要起来去厨房自己料理伙食,而如今……思情缩了缩身子,躺在床上,无事可做的寂寞感却令她心下升起了一股莫名的烦躁感。
牵起一抹苦笑,她轻摇头,暗自为自己尽找苦吃的想法而自嘲。但,真的觉得太闲了啊。胡思乱想了一阵,思情终于还是坐了起来,这才发现洛维——她的新婚夫婿竟然不再房中。
不过惊讶也只是一闪而逝,他毕竟心有所属,昨晚发生的事情又不甚愉快,他离开了也属正常。不过,说到昨晚的事……思情微眯起眼,看来她也不会全然无事可做。
撩被起身,她也顾不得身上仅着中衣,便摸黑走到了前一晚的角落处,摸索找寻起来。那,毕竟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遗物啊!尽管,那也是杀了母亲的凶器。她的眸黯淡下来,手上的动作却是没有停下。
奇怪?怎么会没有?良久的搜寻依旧得不到结果后思情停下了动作,静蹲在原地。只犹豫了一下,她便重新开始行动,且扩大了搜寻的面积,但,她的脸,却是越来越阴沉了。
找不到,竟然完全找不到。
心焦与伤感折磨着她,她紧咬着下唇继续找寻着,天渐渐亮了起来,她也不再顾忌屋中的物品,一心一意只想找到那枚金簪……
“你,在干什么?”门突得被打开,带着困惑的声音是属于洛维的。思情却只是疯狂地找寻着,恍若未闻。
但看着她的动作,洛维便已明白了一切。他静默着走到她的身边,蹲下,伸出一只手,“你是,在找这个吧?”
思情愣住了,盯着那只手,准确来讲是那只手上一支美丽华贵的金簪。簪头雕成凤凰之状,两只凤眼处各镶了一枚小巧的珍珠,簪身上亦雕着百种凤凰之姿,栩栩如生,而簪尖处的一点艳红更令得其华美非常。
她的视线缓缓上移,“你……”
那正是她一直在找寻的东西啊,可是,它不是已经断成两截了吗?如今,又怎会完好如初?
她可以确定这非另一只相同的金簪,因为这是早年母亲还未许下婚事时母亲特意命人打造的,世上绝无第二支。也因此,对于母亲来说,它曾经象征着幸福,所以母亲也选择了用它,来结束这份情意不在徒留伤害的爱情。
想到这里,她的眸又黯淡了几分。
洛维似毫无所觉,只是将金簪递还到她手中,“因为时间紧促,所以也无法令它完全恢复原貌,如果你不满意,我可以让人将它再仔细熔铸一番。”
思情接过簪子,这才注意到其上确有一道细纹,只是被簪身上其他的纹路遮掩住了,所以若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手中握着簪,她,却体会到了16年来的第一次温暖。虽然他说是赶工,可她明白要弄到这种程度,不但要顶尖的师傅,时间上也要许久,他这一夜……怕是没有睡吧!
见她没有反应,洛维以为她并不满意,继续道,“这支簪做工很精巧,吴师傅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复原它,不过你放心,吴师傅说他很喜欢这支簪,你随时可以拿它去进行修复。”
吴师傅?思情身体一震,“吴观师傅吗?”
那个据说连宫中宠妃,也敢不理不睬的天下第一巧匠。他,究竟付出了什么代价呢?
“嗯,是啊。”洛维点头,随即似想到了什么,马上又补充道,“不过你放心,我和他关系很好,让他帮个小忙很方便的。”
这是,安慰吧?但,她又能怎样呢?只能……
她微笑着抬起头来,带着她自己也未察觉的前所未有的真心,“不用了,这样便很好了,谢谢。”
洛维有一瞬间的失神,陷入她无比柔婉的笑意中。但也只是一瞬,她便已反应过来,有些不自然地起身,“那……便好。”
思情也欲起身,但已蹲了许久的腿却是一阵酸软,眼睛也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当下便不由自主地往前倾去。一只手臂及时地拥住了她的肩,稳住了她的身体后,便马上撤离了。
短暂的失明很快便过去了,虽还有点晕,腿也麻麻的,思情便已从意外中脱身出来。她轻浅地笑着,道谢,“谢谢。”
“不用。”洛维见她应无大碍,便直接往门口走去。
“相公。”思情柔柔地唤着,带着一贯的宛然。
洛维却是因这一唤僵住了身子,伸出去开门的手也停下了动作,“还有,什么事吗?”
轻瞥过眼,思情将目光自他身上移开,“麻烦相公等我一下,妾身更衣后便去向爹娘请安。”
“……现在还早。”
“总还是有些事情要准备的。”
洛维听了,虽有些犹豫,终还是轻“嗯”了一声,便欲出去。
“相公,请稍等。”
“还有什么事吗?”
思情轻抿唇,“还请相公便在房中等候妾身。”
未待他的反驳出口,她便已经道,“若相公此时出去,被丫环撞见了怕是不好的。”
洛维放下手,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有道理。可是,若留下来,孤男寡女,她又要更衣打扮……他犹豫了。
“相公,至少我们是拜过堂的了。”思情又哪里不懂他的顾虑,索性讲话挑明,“所以,为了避免娘会有所怀疑,最好还是请相公在床上等妾身吧。”
噫?这有什么关系吗?洛维不解。
“相公总不想让娘伤心吧?”那柔婉的声音也带着淡淡的忧伤,一下子便点中了洛维的软肋。
思情也不再说话,只淡笑静立等待他的回答。
未久,洛维终于转过身来,轻叹:“那,便冒犯了。”
说着,他便已靠到了床上,却并不躺下。思情也不逼他,只是取过新嫁娘的那套火红精美的嫁衣,悠然转身进了屏风后面。
洛维本只是靠着床,顺便想小憩一会儿,却不料连日来的忧心疲劳及前一晚的反复折腾在这一刻全部转化成了浓浓的睡意袭了上来。不知不觉间,便已滑下身子,身体在无意识中自动地脱下鞋子,躺在了床上。
在他睡下后不久,思情便从屏风后转出,一袭大红的嫁衣衬得她肤色更加白皙。此时的她,望着洛维,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那是比她一贯示人的疏离笑容多了几分真情的笑。
洛维有些懊恼地揉了揉头,神智却是已清醒了许多。此时已是日上三竿,早已误了请安的时辰,他看着身边淡妆秀丽的思情,“你应该叫醒我的。”
思情但笑不语。
看着她镇定自若的面容,洛维突然觉得自己的焦急懊恼全成了庸人自扰的东西。既然她都不在意了,那他又何必给自己多添烦忧?
这样一想,洛维放下抚额的手,又恢复了惯常的淡漠,怡然与思情并肩走着。
跟在他们身后的两个丫环端着茶盘也自默然走着,只偶尔微露的眼神,流露出几分钦羡。
前厅,洛夫人坐在首位的檀木椅上,木晴在她身后站着,而门口处则站着一名身形瘦削面容严肃的冷峻青年。
“夫人,不如奴婢去叫一下少爷他们吧!”木晴看着洛夫人明显带着焦急的神色,皱了皱眉,开口道。
洛夫人却是摇了摇头,“不用了。”
“可是……”木晴的眉紧皱着,实在无法谅解到此时还未来请安的新妇。
“没事。”洛夫人摆摆手,木晴毕竟跟在她身边多年,对其想法也了解一二。不过,木晴却不明白她此时虽焦急见到儿子与媳妇,但更高兴于他们的迟到。
至少,这应当代表前一晚,他们处的不错吧?想着丫环清晨送来浸着点点红梅的锦帕,她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个愉悦的笑容。
木晴还想再说些什么,尚未开口便已看见洛维与一名容貌秀气温婉的少妇走了进来,当下也只好住了口。但,还是往那边丢去了一个不满的眼神。
虽说昨日也是她的成婚之日,但今日她还是照常起得很早,来向待她如母的夫人请安,而那时,夫人便已坐在厅中等候了,到如今,怕是已坐了将近1个时辰。一向心疼夫人的她自然生出了不满之意,且因种种原因,将这份不满全数投注到了思情身上。
思情不是没有察觉到那个同样穿着喜气的丫环所透露出来的不满,也多少猜到了她的身份。但她并不在意,只是端起丫环手中盘上的茶,恭敬地跪了下去,将茶居高头顶,“思情向婆婆敬茶。”
洛夫人自思情进来之时目光便凝聚在她身上,见她相貌秀气,举止端庄,又自有一股温婉气质,当下便是一阵欢喜。可到此时,喝过茶,出口的声音却是带了几分哽咽,“嗯,好。来,你起来,让娘好好看看。”
说着,在洛维与木晴的讶异目光下,洛夫人拉起思情,让她紧靠在自己身边,将戴在右手上的一只龙凤镯摘下来戴在了思情的手上,脸上漾满了笑容,“这是娘给你的见面礼。”
“娘……”
“夫人……”
洛维看着一脸笑意的母亲,皱了皱眉,不明白母亲怎会做出如此武断且于礼不和的事情。思情……毕竟只是妾室的身份啊!他并非有什么妻妾尊卑之念,但……
洛夫人却是不管他二人如何想,只又从一旁的桌上拿起了一串钥匙以及一本厚厚的账簿,递到思情手上,温言说道,“既然你已嫁了过来,以后这家中上上下下的事务便都仰仗于你了。过两天呢,便叫维儿领你熟悉一下情况。嗯,维儿也较少回家,便让晴丫头也跟着你……”
若说先前的龙凤镯思情还可以认为其乃普通的见面礼,但现在如此明显的表示,她还如何不懂?将旁边木晴与洛维惊讶的表情收在眼底,她敛住身子,婉拒,“娘,思情才疏学浅,恐难当大任。”
“这种事可以慢慢学的。”洛夫人拍了拍她的手,“想当初我嫁过来时,还不是什么都不懂。”
“思情天资驽钝……”
“如此灵秀的一个人,哪里有学不会的?放心,这些事情简单得很,若有不懂的,我这老太婆也还可以给你出出主意。”
思情咬了咬唇,想着木晴不善的目光,洛维心有所属的传言,洛府,这原来竟也是一个是非之地呵!而她,却万万不想在这样的地方引人瞩目,“娘,思情名分不符……”
“名分?”洛夫人扬眉,“谁说你名分不符了?你是我洛府明媒正娶回来的少夫人,男主外,女主内,这个家你都没资格管,还有睡能管?”
“思情,只是妾室。”思情的声音很平静,虽说她是不愿做妾的,但当她点头嫁过来时,一切便已注定了。所以,现在她反而能坦然接受。
反而,有点庆幸,此时她可以拿这个做一个光明正大的挡箭牌。
可是,她没有料到,洛夫人竟是毫不犹豫地道,“妾室又如何?维儿只娶了你一个人。”
也,只会娶她一个人,洛夫人在心里暗自道。其实她知道很多人或者说除了她自己以外便没有人明白她怎会点名下聘,且置办了一场如此豪华的盛典,毕竟,洛维只是纳妾。
那是因为,她从来就没有把这看成是纳妾,名分上她是暂时只能委屈一下思情,但其他方面却是一样也不能少。毕竟……看着这个温婉秀丽的年轻新妇,她不由忆起了半年前初见她的一幕。
那是在半年前一次她出外去郊外的云隐寺上香祈福,在那里,她看见了一个容貌秀气的姑娘独自一人迎风站立着。那是后山的一处悬崖,她的表情淡漠,眼神冷淡不含一丝感情。按理讲,在那种情境下他该无比担心才对。但奇异的,她就是觉得那个姑娘不会轻生,她的身上有着一种坚韧。那是隐在她的柔弱身形下的坚韧。
便是那一眼,那一判断,她便下定了决心……
看着面前思情温和却带着疏离的笑容,又望了眼表情淡漠的洛维。她露出一个颇为玩味的笑容,阻住了思情开口欲言的拒绝,语带深意,“不用再说了,一切,就拜托你了。”
那种坚定的口吻,是真的不给她拒绝的余地了吗?思情轻叹,盈盈福下身去,“是。”
她起身时,对上了洛维的眸,只是一瞬间的对视,便又各自移开了目光。
“嗯,现在时间也不早了,你们去见见侯爷吧!”洛夫人欢愉地笑开,或许目前她还没把握让思情的心定在洛府。但至少,是迈出了第一步。
“是。”思情柔顺地退到洛维身边,但却奇怪地发现洛维身子绷得笔直,目中透露出阴沉。
“娘,爹那边……就,不用去了吧。”洛维的声音也压得很低沉,透露着不情愿的僵硬。
看来,传言洛侯爷与小侯爷洛维关系冰冷当真是事实啊。思情默默地想着,本来方才敬茶未见到洛侯爷,她还可以说洛侯爷事务繁忙,等得不耐烦先离开了。而如今,她轻叹,洛侯府,当真非安宁之地啊!
洛夫人听得他如此说,眉不由皱紧,“你……”
“夫人,少爷,少夫人。”话尚未出口,一名中年男子匆忙跑了进来,面色焦急,动作却又是极恭谨有礼的,毫未失了礼节。
“张管家,出了什么事?”洛夫人素知张管家性格严谨吗,若非出了大事,绝不可能如此冒失闯进来,便也先将洛维的事情放在了一边。
张管家此时已显得镇定多了,他略微欠身,“回夫人的话,方才金陵来人,说那边的几家店铺出了些问题,方掌柜无法解决,便派人快马加鞭送了信过来。”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却是递向洛维。
他这么一说,在场之人都陷入了沉思之中。洛夫人更是皱紧了眉头,怎么这么巧,金陵偏就在这时出问题了?
一边浏览者信件,洛维习惯性地揉了揉额际,洛夫人一看,便知事态严重,“是出了什么事?”
“闹出人命了。”洛维放下信,将其递给母亲,原本淡漠的脸上布满了烦闷忧心之色,“抱歉,娘,我必须马上动身。”
本来还想再继续劝几句的洛夫人在看到信上所写的情况时,脸色顿时大变。犹豫了一下,才道,“让下人去收拾东西。你,还是去看看你……”
“娘,我先走了。”在那个字还未吐露出之前,洛维毅然转身离开,却是颇带着几分仓皇逃跑的意味。
洛夫人不由愕然,举目望了望木晴等人,终究只能化为一声浓重的叹息,“罢了!张管家,你去帮着维儿张罗一下吧。”
“是,夫人。”张管家应声退下了。
“娘,那思情也先下去了。”思情的眸中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光芒,柔声道。
看着略低着头的思情,再想到匆忙而去的洛维,一股愧疚蔓延开来,“思情,我代维儿,向你说一声……对不起。”
“娘千万别这么说。”思情低着的头掩住了她面上的表情,“男儿志在四方,本就该出外闯荡,何况现在又是金陵出了事情,相公自当前去解决的。”
听来还算平静,洛夫人却还是不免担忧,“但,毕竟你们昨天才成亲……唉,真的是委屈你了!”
思情对此不置可否,只道,“娘,请容思情去帮相公收拾送别。”
这个理由颇为正当,洛夫人自然点头同意了,“好,你去吧。”
思情这才盈盈福了一身,退了下去,两个丫环跟在她的后面缓步离开了这里。
洛夫人望着她的背影,不由轻叹,“晴丫头,你说我是不是太自私了呢?”
明知儿子心有所属,却还是逼着他娶一个陌生的女子;明明调查过思情的悲苦身世,却还让她作为妾室入了洛家门,接受一个并不爱她的夫婿……
“夫人都是为了少爷好。”一直未开口的木晴此时才恭谨地答道。
“难说啊!”究竟怎样才算为他好呢?她这样做,究竟是会帮到他还是害到他?
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的妨碍吧!思情缓步往澜园,即她与洛维所共居的院落行去,一边思忖着方才在大厅上的事。手中的账册与钥匙实际存在着,捧在手上她却估摸不清楚其中呃重量。她本是想一个人守着一个小小的庭园低调地度过余生的。在她想来,洛维不爱她,自不会打扰到她,而作为一个不受宠的妾室,她在府中便可形同不存在一般。
但,出乎意料的,她的婆婆,那位带着点精明的和气的洛夫人,却是在初次见面时便给了她这样一副重担,让她清闲的梦想霎时便也只成了镜花水月之梦。
不过,幸好洛维非常干脆地要离开京城了。思情露出一个惬意的笑容,她早已下定决心不会沾染****,而能够直接完全避免见面,自是最好的方法。
想到这里,她的脚步轻快了许多,手中的负担也分明了起来,其实并不太重,且还可以让人帮忙拿着。
“相公,一路小心。”洛府门口,思情非常尽责地扮演着一位贤淑娘子的角色。
她抬着头,帮洛维拢了拢披风,然后退开一步,看他跨上马背,再与他道别。洛维也很合作地点了点头,虽然表情稍显淡漠,但终归是应了一声。
望着远去的那一人一马,思情的眸中浮起淡淡的怅惘,但只是一瞬,她便已将其撇去。漫步行至府中,她正欲回房,眸中却映入了一张无比熟悉却又陌生的男子脸庞。
那张脸,与方才她送离的洛维几乎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不过相较于洛维稍显青涩的风流倜傥。这张脸却带着明显的沧桑况味,自流露出一种属于成熟男子的稳重魅力。
“侯爷。”思情轻轻地福下身去。
洛铭收回望向街道尽头的目光,神色带着深切的寂寥与落寞,朝思情点了点头,也不说话,便转过身去,默然离开。
思情抬头,望着那正值壮年却已显出了几分老态的中年男人,阳光照射下来,却似乎如何也照不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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