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妾拟将身嫁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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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凭生波澜

洛维很早便已醒了过来,躺在床上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思绪不由自主地便飘到了前一日,虽说昨日他很快便已恢复了常态,云淡风轻地恍若什么也未发生一般。但也只有他自己清楚那些事实在他的心中掀起了多大的波澜。

自有记忆以来,他便不曾有过太多对父亲的记忆,只隐约敏感地记得那份深切的悲痛与怨意,所以,他的内心深处对父亲是敬畏着的。而偶然间在街上看到那些亲密的父子父女相偕景象时,又会生出一份伤感的落寞。

但,最深刻的感觉还是狂热的崇拜吧。

他的父亲,领军八年,在西部边境建起一道雄浑的屏障,身经百战的他成为了西边两大邻国最为头痛的对象。可以说,他是以一人之力阻住了西方两国进攻的铁骑。

在国内,他是万人景仰的武威侯;在边关,他是受尽百姓爱戴的大将军;而在西方两国,他更是可止小儿啼哭的梦魇。

那些传奇,那些故事,从母亲的口中,市井的传诵中传到了他的耳中,也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底。

哪一个男儿没有一个英雄梦呢?何况,他又是武威侯的儿子!于是,在八年里,他万般留心,细心注意,也暗自下定了决心:日后,他定要如父亲一般驰骋疆场,保家卫国,使旁国不敢有分毫侵犯之心!

然后,八年过去,仰慕已久的父亲终于回来了。在初见的那一眼中,看着与他有相似面容的父亲,他是激动而狂热的,但市井流言传诵的并非尽是他的功德,还有更多有关他的无情,他对家人的无情。

所以,那一刻,他陷在矛盾的挣扎中,而洛侯一句住在易园的话便将他推向了心中的怨恨。

于是,一切陷入恶性循环之中。

他怨的是洛侯对养育陪伴了他十四年的母亲的无情,而洛侯自然不懂这一层意思,只是因他明显外露的怨意而黯然神伤,以至于长年呆在易园之中,少有出来之时。年复一年,那些曾经的期待与崇爱便都化为了无尽的怨恨与伤情。

可,这一切竟皆由误会而生呵!

忆起当他得到那个消息时的不可置信与滔天悔恨,洛维不由痛苦地闭上眼,一切,却都已经不能挽回了……

那个人,无论他过去怨过也好,恨过也罢,都已随着他的逝去化为了无限的怅惘。

他的父亲,再也回不来了。

“爹……”一声压抑着痛苦的轻唤自口中溢出,洛维猛地睁开眼睛,望向悬在墙上的那把宝剑。

“你可知教你武功的师傅是从哪里来的?”思情的轻语浮上脑海,洛维怔忡着下床,取下剑来轻轻摩挲着。

“这把剑,便是为师赠你的出师之礼。”那个向来冰冷的师傅在他十四岁那年离开,临走前极郑重地将这把剑交给了他,“记住,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眼神蓦地一跳,那把剑的剑柄花纹中竟刻着两个蝇头小字。“武威”,这是……父亲的佩剑吗?他听过这把剑,武威侯贴身从不离手的宝剑,随着武威侯的成名而扬名,却于父亲班师回朝的半个月前突然消失。

“原来,竟是如此……”轻微地喃语,心中的痛更深了一寸,他拔剑出鞘,寒光映入眼中,却是闪了他的心。眼中寒芒闪过,他提剑走出房,来到庭园之中,仗剑而舞。

剑招初时凌厉,气势强劲中却透着刺骨的寒意,纯粹便是发泄着满腔的不甘与悔恨。不过随着力道的流泻,心情也渐渐平静了下来,回想起早年那份学武的热情与信念,手下的剑招也逐渐回归到当年的纯粹……

银剑挥舞,舞出漫天银光,白色的衣衫下隐约显现出男子挺拔修长的身形,于那凌厉招式中划出绝世的风姿,勾出说不尽的风流潇洒。

思情静静地站在廊下,欣赏着洛维此刻的意气风发。每个男儿的内心深处,都有一个英雄梦。他也不例外吧?感受着那锋芒毕露凌厉外显的气势,思情微微皱了眉头。

“怎么,我的武艺尚入不了你的眼么?”男子的声音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响起,带着些许的戏谑。

思情定眸,避开直指眼前的剑尖,将手中的手帕递给他,微笑怡然,“擦擦汗吧。”

洛维也不推辞,伸手接过手帕,擦过汗后又接过她递来的茶水,仰头灌下,舒缓一下此时正燥热着的身躯。

“现在时间也不早了,还麻烦相公先去换身衣裳,思情就先去安排早膳了。”思情将搁置在一旁的茶盘收好,让身后的墨菊拿着,便要离开。

“好。”洛维点了点头,看着她的曼妙身影逐渐远去,优雅而从容,突得便升起了一股冲动,开口,“思情。”

“嗯,相公,还有事吗?”思情停下脚步,回眸微笑。

洛维看着那柔婉的回眸一笑,突然便理解了当年纣王为妲己倾倒的万般风情,他微侧过眼,“呃,你还没有回答我方才的问题。”

思情一愣,旋即便明白了过来,樱唇轻启,“思情只是觉得,相公的剑招太过凌厉,受了点小小的惊吓罢了。”

说罢,便也不再停留,转身飘然而去。

洛维却是愣在原地,望了望手中银白的长剑,太过,凌厉么?回想起那个已然逝去的人曾对他说起他的锋芒太盛,当时却是没有太过在意的。

而如今,握紧了手中之剑,或许,他是该做些改变了吗?回身走向书房,他的面上满是沉吟。

洛府前厅,一张暗紫色的檀木圆桌摆在中央,精致的桌布上摆满了各色佳肴,虽只是早膳,却也是极为丰富。思情坐在一旁,看着丫环们穿梭上菜,面上噙着一贯的微笑,也让表情恭谨的丫环们的脚步染上了几分轻快。

蓦地,思情站起身来,往门口迎去,却是一中年妇人在一名年轻少妇的搀扶下走了进来,其后跟着两名小丫环。

“娘。”思情敛眉,扶住来人,柔柔地唤了一声。

洛母笑着点了点头,在首位坐了下来,面上虽是一贯的祥和,却还是隐隐透露出几分哀郁之色。

“墨菊,去请一下侯爷。”见最后一道菜色也已摆上,而洛维却还是没有来,思情唤过不远处身着墨绿团裙的丫环吩咐道。

“是。”墨菊应了一声,便往厅门走去。

“不用了。”一个清冷的声音却是在此时响起,随之便见一素白身影从厅外的长廊处拐了进来。

一袭剪裁大方的白色衫袍显示出来人修长挺拔的身形,洛维走上前来,在洛母身侧站定,躬身轻唤,“娘。”

那一声轻唤,含着他无尽的歉意与愧疚。二十二年来,他最对不起的便是这位将他养育成人的母亲,即便,他已知晓她,不是他的生母。

可,除却了这份血缘,却也是让他的愧疚进一步加深了。

洛母自然是看出了洛维的歉疚,也没有忽视他尚带着几分悲伤的眉宇,但他此时的平和已令她不由舒缓了这些时日以来的担忧郁结。她欣慰地微微笑开,向洛维点了点头,虽是无言,却已表明了她的包容与无私。

思情与洛维对视一眼,错开,各自坐了下来。

木晴一如既往地为洛母布菜,虽是已嫁作他人妇,但她却始终如一地照顾着洛母。

“晴丫头,你也坐下来吧!”洛母突地按住了木晴的手。

“老夫人……”木晴一时愣住,却是无法反应。虽然,她平日里也偶尔会与老夫人同桌,但那通常都是在只有老夫人一位主子在的时候。而现在……木晴的眸扫过洛维与思情。

思情并没有露出意外之色,依旧温婉地笑着。洛维同样没有不豫,只在木晴望向他时点了点头。

无奈之下,木晴将目光再次转向洛母,却见她笑容和蔼,这几日来眉间郁结不去的哀愁竟淡去了许多,犹豫良久,终于还是点下了头,“谢夫人。”

看着木晴听话地坐到了思情下首的位置,洛母也笑得更加欣然了几分,收回目光,在另一名丫环的服侍下继续用餐。

“只可惜冷言不在,否则人便齐了。”

见洛母高兴,洛维也不由更加放松了心情,同时也想起了回来的这十日竟是不曾看到过那个与他一同长大亲如兄弟的男子,“冷眼,他是去了哪里?”

思情闻言,望了一眼洛母,见她只是微笑,这才开口,“我让冷言去护送一批重要的货物,算来至今也有大半个月了,他应该也差不多要回来了。”

“哦。”洛维点点头,也不在意,“说来也有一段日子未曾和他见面了,到时还请木晴把他借我一晚,让我们兄弟畅饮一番。”

“侯爷说笑了,能与侯爷共饮,也是言哥的荣幸。”木晴中规中矩地回着,众人只是惬意一笑,并不多言。

洛母只是听着,也不说话,在身后丫环的服侍下静静地用餐,心情却是极好,眉间的哀郁一扫而空,连已然吃惯了并无什么新意的餐点也觉得美味了几分。

这两年来,洛维的躲避让她一直有些烦闷愧疚,而洛老侯爷的猝然长逝则让她的心情一度荡入谷底。虽说丈夫并不曾爱过她,但至少多年的夫妻情分总还是有的,他的逝世她自然难免伤心。

而洛维回来后的浑浑噩噩更让她生出了一份担忧之情,这些时日以来便一直现在一种低迷的情绪中。

幸而,一趟出游令得罗伟终于展颜恢复,虽说她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她欣喜地想着,不经意间望向思情的眸孔中也添上了几分感激。一切,都是她的功劳呵!

所以,无论如何,他们洛府不能亏欠了人家。而且,那件事也该是时候了。心下主意一定,她神色坚定了几分,却还是缓缓地开口,“维儿。”

“娘,什么事?”洛维抬起头来,并没有察觉到什么。

“你这次回来,准备呆上多久?”

听到这个问题,洛维的心下蓦地生出一股愧疚,他亏欠娘的,实在太多了。

“一切全凭娘做主。”出于想弥补的心情,他低头许下了承诺,便也因此错过了洛母眸中一闪而过的欣喜与得意。

“真的什么都听我的?”洛母的声音中蕴含着明显的阴谋意味,思情轻皱娥眉,却是没有开口。

而陷在愧疚中的洛维则是全然没有发现,反而颇为自然地点下头,“是。”

“那么……”虽有些意外洛维轻易便已中招,但洛母也不在意,反而因此更为欣喜,她放下手中洁白的象牙筷子,笑意盈满了眼眸,“你便留下来帮我生一个孙子吧!”

洛维愕然,下意识地便抬头望向思情,思情恰也迎上了他的目光,有些尴尬地转开视线,思情脸上的粉霞却是不由更艳了几分。

“娘,这……”洛维张口欲言。

“娘……”思情也不由轻呼。

“好了,就这么决定了。”洛母却是不给二人开口的机会,站起身来,“晴丫头,我们走吧!”

“是。”木晴轻应,忙上前扶着洛母离开,在经过思情身边时,还颇为暧昧地朝她笑了笑。

虽说一开始她对思情的印象并不算太好,甚至有几分不满,但这两年的相处却是让她逐渐佩服喜欢上了这个温婉秀气的女子,而在照顾洛母这一点上,二人更是达成了共识,也由此成为了颇为要好的朋友。

思情在她戏谑的目光下只觉两颊更热了几分,不由轻瞪了木晴一眼。这不经意的一眼未落入木晴的眼中,却是收入了洛维眸中,化成了无限的妩媚风情。

“相公。”洛母已然离去,却是给他们留下了一个难题。思情再无心情继续用膳,便吩咐丫环将菜肴撤下。带吩咐完这些后,她却发现洛维依旧呆愣着,不由出声。

不至于受到如此打击吧?思情有些自嘲地想着,走上前略微提高了音量,“相公。”

“呃,啊,是你啊。”洛维回过神来,偏头便望见了思情忧疑的神色,心神未定下有不由想起了方才她无意中流露出的那份柔媚,不由又多看了她几眼。

此时的她两腮仍有几分红艳,流露出有别于她平日温婉以外的妩媚风情,醉人心魂。

思情却是完全不能领会他那带点怔忡,又夹杂着几分热烈的眼神,只是感觉被他这么一看,竟有些不自在起来。轻微一咳,她试图缓解一下这种情况,“相公。”

“什么事?”洛维明显应得漫不经心。

“关于娘刚才说的事,你怎么看?”她轻移莲步,避开了穿梭在厅堂上的丫环,也是躲避着那份不自在。心思转到方才娘所说的话上,不由苦笑。

她明白娘想要一个孙子的心情,可是难道娘忘了她面前的这个男子心有所属的事实吗?连那夜醉酒后的意外都让他那般意外痛苦了,又如何还能要求他与她共同孕下一个孩子呢?

她,不愿他为难呵!所以,便让她担下这份责任,去向娘说明吧!

主意一定,她便打算开口离去,洛维却是先一步开口了,“便,按娘说的去办吧!”

“……什么?!”思情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的男子,“你……是洛维?”

本来也为自己脱口而出的话感到震惊的洛维在听到思情如此不敢置信甚而有点傻气的话时,反而平和了下来,伸手抚上思情的头,“我是洛维没有错。”

“那便是你讲错话了。”思情喃语,实在是因为洛维的反应太出乎她的意料了。

初时或觉好笑,此刻洛维的心中却不由浮上一阵酸涩。其实,他欠这个女子的,也太多了!

伸手把思情揽抱在怀中,洛维轻叹,“我也没有讲错话。”

“你……”思情愣愣的,却是完全反应不过来。

“思情,我们便按照娘所说的,为她生下一个孙子吧。”洛维自顾自地说着,“这是,我欠娘的。”

飘荡的神智逐渐回归,思情的心也安定了下来,即便被他抱着,身体却泛起了一阵冷意。终究,只是一份亏欠与补偿么?垂眸,她点头,“好。”

诚如他所说,他欠娘一个孙子,而她,同样也欠了娘一条命。那么,便用一个孩子去还吧!

这一切,不过只是责任与亏欠。

沉浸在自己思维中的洛维并没有发现思情的变化,他确实亏欠了他多人了,而从现在起,他该开始一一偿还了。

静谧的厅中,淡雅的檀香轻轻飘荡,两个相拥的人之间却似隔了千山万水……

“看起来,我好像来的不是时候呢!”明显带着调侃的声音倏然响起,洛维与思情反射性地便退到了两边,明显的动作似要撇清彼此身上所有的关系。

毓瑾轻摇手中的一把檀木扇,一袭紫袍衬出他的优雅从容,缓缓踱进厅中的步子不带丝毫尴尬迟疑。

洛维收拾好心神,望向来人,直觉便是皱眉,“你怎么来了?”

“不欢迎我么?”毓瑾轻笑,毫无诚意地道歉,“对于打扰了你们我也很抱歉。”

温文尔雅的笑容完美地浮现在他面上,从容的神色让人丝毫不觉他有任何过错。洛维颇为恼怒地瞪着他,“你找我什么事?”

僵硬的表情不客气地表明了他急于赶人的欲望。

“找你是没什么事。”毓瑾轻摇头。

“那你……”洛维一听,直觉便要感人。

毓瑾却是悠然地吐露出令得他不得不停下感人的行为且颇为讶异的一句话,“不过,我倒是找思情有点事。”

思情?竟是如此亲密的称呼?!

目光在毓瑾与思情的身上穿梭,却只见思情端上一杯茶放在了毓瑾身边,“七爷,请用茶。”

出乎虽是极恭谨的,但那流畅的动作与雅致的微笑却透露出他们二人的熟稔。他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又是怎样的交情与经历竟令得他们如此熟悉?!

到口的疑问在看见毓瑾似笑非笑的眸时凝住,那是他有事要谈,请人离开时的一贯表情。转眸望向思情,却只见她低眉敛目,似正在沉思些什么。

一股气闷倏地堵上心头,洛维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如何也找不到合适的立场。毓瑾的朋友?毓瑾的那个表情本就只是对朋友显露的。思情的丈夫?这两年来他对她不闻不问,又哪里还有资格理直气壮地以这个身份留下!

于是,他转身,只能选择离开。

“我突然想起还有点事情,你们慢慢聊。”

目送着那道白色身影离开,毓瑾望向不远处那名正沉眸细思的女子,眉眼轻弯,霎时便生出一种一切尽在把握中的雍容自信。

“思情,你也坐下吧。”他缓缓道。

“呃,是。”思情抬眸,歉然一笑地坐在了毓瑾的对面,这才发现洛维已然离开,“他……”

“接下来的这件事情我想暂时还是不要让他知道比较好。”毓瑾依旧笑得优雅,但不知怎的,思情却从中看出了几分刻骨的冰冷无情。

心下一凛,她的表情也肃然了几分,“是,什么事?”

“根据我得到的情报。”音符缓缓从那种常年噙着温文笑意的口中吐露,“我怀疑……洛伯父不是因病去世。”

当最后一个字符消失于嘴际,厅中二人的面上都已完全失了笑容,只剩下一双同样莫测高深的冰冷之眸。

移开与毓瑾对视的眼睛,思情轻低下头,“七爷,你,确定吗?”

“我也说了只是怀疑,但是已有八成把握。”手中的扇轻捏着,紧绷的下颌显示出他冰冷的怒气。

“……”轻咬下唇,思情忆起了那个孤独而沧桑的长辈,如果是真的,那么,“七爷,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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