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吃惊的往后退了几步,这和我之前了解到的故事似乎不太相同。
“沟通……沟通什么?”
女人笑了笑,“那么我来给你讲讲这个岛的前岛主,灰原家族的故事如何?”
灰原家族……并不是这个岛上的原生家族。似乎也是一个因为某种原因这个家族不得不到这里来长期驻留。
“这个仪式便是由这个家族所创立的,根据某种说法这个家族的人很有可能来自古代中国沿海的三吴之地,而他们的某些习俗也得以原生态的保留在这个小岛上。”
“很难说这种仪式最开始的形式是什么样子的,然而这些已经沉没在历史的海洋中了。如果你仔细看过麻生女士的手记那么一定会知道这种意识最开始它的意义更接近祈福攘灾,保佑海员平安这样的意义。如果你仔细分析下灰原家族最早的祖地,我想有很多侧面的信息,来支持这样的想法。”
说得很有道理。我突然想起来在学校里听教授讲解有关风土民俗的时候提到的关于中国古代沿海地区那些朴素的渔民神话,妈祖,黄大仙,天后信仰似乎都是对这种祈福意愿的一种体现,人们呼唤着身为人而超脱凡人的存在对抗来自深海之下的莫名恐怖之物。也许这些神话传说中的故事人物都有着统一的原型,只不过随着后世的发展,当初的故事主人公扭曲成了各种不同的形象。
如果这样就更无法理解灰原一族的归来迎仪式究竟意义何在。从表象来看它缺乏一个信仰,供奉的中心。流歌为什么称呼它为“沟通的仪式”呢?
“……归来迎胧乐神乐,从它的名字来看就是为了打开与‘神’沟通的大门。但是对比一下这个仪式最初的可能的形态,我们发现这个仪式似乎一直在歪曲,偏离了自身原本的意义。请仔细研究一下,仪式的参与者象征性的分为了‘奏’和‘器’,而信仰的对象则由原本的所谓‘神’几乎直接指向了作为‘器’存在的人物。”
“你是说?”
“我的分析在这里产生了分歧。”流歌无奈的摊开手,“要么就是把‘器’视为和完全无法由凡人的理性认知的‘神’沟通的桥梁,整个仪式的目的就是通过某种方式沟通神来得到避免灾厄发生的方法。要么我只能理解成这个仪式的本来的目的就是‘造神’,然而这两个似乎完全不可调合的说法似乎都有自己的道理,这让我无法了解到底什么是正确的。但无论如何,凡人们都通过这种方式来向‘器’表达自己的愿望和诉求,至于所谓的面具就更有意思了……似乎戴上了它,你就是神。”
在我还在震惊的时候流歌继续缓缓说道,“看出来了吗……整个仪式都在发生着怪异的变化……从乞求神不要降下灾厄,呼唤凡人中的神性者抵御神降下的灾难一直到试图掌控神,创造神,获得神的力量,这难道不是这个仪式演变的最反常的地方吗?”
“……”我沉默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些推测并不是我的原创。”流歌一边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一边喃喃自语,“说实话,这些资料中很大一部分都来自那位二战期间来过这个岛上参观后来离奇惨死的那位历史文化教授的手札,我借用了他的记录做出了自己的这样一些分析。”
“那一次仪式失败了吗?”
听起来结果好像很不妙的样子,那些士兵和那个教授自此之后得了怪病,死在了自己家里。听起来这个意识最终还是没能摆脱带来灾厄的结果。
然而我看着流歌的脸,不由得惊恐的向后退了半步。女人原本线条优美的脸一瞬间似乎变得无比狰狞。
眼花了吗?
流歌思索了一会,最终缓缓地说道:
“并没有。”
有趣。如果有可能我倒是很期待看看那种疾病的症状。
“那么有没有失败过呢?”我问。
”那就得有我来讲讲最后一任灰原家族长的故事了……“流歌微笑着对我说。
……
“就是这样,最后朔夜获得了神的力量,却最终只能不死不生的徘徊在黑暗深处。一切都是疯狂的,那些看到了不该看到的真相人们一个个莫名的离奇死去。”流歌说话时候的声音在发抖,表情难以形容。“直到另外两个曾经引导着仪式的当事人最终鼓起勇气回到了这里,才真正成功的把万古时间长河中不可言说的黑暗与混沌压抑在虚无之中。灰原家族成功了,也失败了。他们最终将古神的力量唤回了人间,然而却没能拯救朔夜的生命。这种力量本身就不是基于造福人类的目的而存在,最终利用过它的人们,也必须承受它没有来由的恶意。故事自那个时代就已经彻底地结束了,一切都回到了该有的状态中,只剩下无尽的时间见证者一切发生过的事的走向。”
……
静静的听完了这个故事,脑中一直在回想当时那个恐怖的场景。又是一个类似皆神村深渊爆发的场景……我沉浸在恐怖,黑暗的幻想中,直到讲述者轻轻咳嗽了一声才反应过来自己该做些什么。
“结束了吗?”我喃喃道。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流歌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代表生命的人间之火自此熄灭,而黑暗,衰败和瘟疫则开始了漫漫无期的统治。这就是胧月岛的故事,我们的故事。你也能看到这里如此荒凉破败,是诸神与万邪共同遗弃的地方。”
我想起了林语辰脑子里的记忆,那些荒坟般的建筑和死亡腐败的气息以及幽灵般的月亮。现在想来那就是当年灾厄发生时的场景吧。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样一段不合适的记忆放在男孩子的脑海里,然而……
“这里依然有人留在这里,难道不是吗?”
女人苦笑了一声,以手抚额。
“那又能怎么样,我们在这个世界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现在失去了自己的父母,家人,朋友,这个世界遗弃了我们,我们又能去哪呢?”
“为什么不找个新的地方来个新的开始?”
“然而那重要吗?”女人叹了口气,“对我来说在人世间走过的这一遭已经给我的生命足够充实的体验了。我们活着,争斗,工作,进食,繁衍,死亡。无非就是这些东西而我已经累了,真的累了,为那些爱着的人们不要因为我而死,我最终选择回到了这里,陪伴父母,家人和祖先。”
这话一般人很难理解,然而同样作为黄昏之子我却能理解她的意思。自从我们接触了深渊之物之后永恒的诅咒就纠缠着我们,我们所到之处必然带来凡人的恐惧,憎恶排,斥。而那些愿意接近我们的人最终会被拖向万劫不复的境地,而那也是我们每个黄昏之子的最后归宿。
我再次沉默,心中思绪万千。这个世界是否就是那样如同我所经历过的和看到的那样残忍冷酷?如果世界上真的有所谓造物主,无论祂是叫做上帝耶和华佛祖安拉还是伊邪那美,难道他们真的就对于自己的造物这样无动于衷吗?
“你相信神存在吗,流歌女士?”
这个问题让面前的年轻女人似乎一愣,然后她笑了。
“神就是理想化的人,包含了人对这个世界以及自己的期望。人按自己的形象造神。”
费尔巴哈的叙述,不过这个时候引用这句话似乎什么问题都没回答。
“然而神不受自己的造物所限制,神无需人的期望而存在,人也无法受神的限制而存在。”
听起来和上一句话矛盾了,我不明所以,迷惑的望着她,女人看到我的表现之后似乎并不惊讶。“听过那个悖论吗?证明神万能的悖论?”
听说过。
“全能的神”能不能造出一块他搬不动的石头?能,因为说不能就与“全能”相违背了。
“全能的神”能不能把那块“他造出来的搬不起来的石头”给搬起来?能,因为说不能同样会与“全能”相违背。
然而这个问题我知道它的答案。“然而逻辑亦为神之造物之一,我们不能想象神受自己的造物所限制。所以只要神愿意,他依然可以完成命题所要求的条件。神依然是万能的。同时我们也知道基于哲学基本原理不能因为不能想象一件事的两矛盾面同时成立而认为这种情况不存在。”
女人笑得动人心魂。“的确不同凡响,小姑娘,你终于接近了这个世界最大的真相之一。”
会有那么夸张吗?
“那么接下来,就听听我的故事吧。”女人似乎再一次陷入了回忆,缓缓地叙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