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大家都在暗下称叹,陡闻得荷心的声音一顿,收起黄皮旧书,道:“应捕头、巩捕头,我现要制住素孀妹妹面上的‘鬼符图’,你二人一定要护住我们。”
经得如此,黑尸人果然少去了许多,应、巩二人轮流砍杀,自不在话下。
荷心走到素孀面前,道:“素孀妹妹,你先盘膝坐下,我暂时施法制住你右颐上的鬼符图案,使其不再发难,但若完全解除,须得有些麻烦,幸得此行我们正要去寻一件极其厉害的物事,待拿到了它,便就可轻易解去你颐上的暗迹了。”
素孀道:“事已至此,姐姐说什么便就是什么了,素孀求死未成,便就不想再死了,姐姐若能医好素孀,那自极好,若是医不好,素孀这生便就和赤云、奶奶生活至终,再也不嫁人了。”
荷心一笑道:“妹妹在讲哪里的话,到时候我消除掉你颐上的‘鬼符图’,如你这般水灵的女孩子,别人还不争着来要。”
素孀脸上一红,娇声道:“姐姐在讲什么呀!”忽觉得两颊火烫烫的,跟着便是整个身子直裂裂地疼,一瞧手背上,立就给吓得呆住了。
此时荷心也瞧见她身上的变化,表情急变道:“快点坐下,我们赶紧施法克制!”
素孀哪还敢迟怠,即盘坐到地上,内心忐忑。再一瞧手背,害怕道:“姐姐,我这……究竟是怎么了?”
荷心瞧了一瞧她的脸和手,见那原是娇嫩的皮肤,此时正一点点地龟裂着,看到她的神色恐骇,便道:“你先不要讲话,有我在,无事的。”取出三只小瓷瓶,几道黄符,忙施起来。
朱慈烨呆呆地杵在一旁,沈珂雪一边关照着他,一边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动静。
应三的法刀失了效,便与巩千二人轮着护佑大家。时间流逝,黑夜将逝,耳闻得四边树木间已不时有“唧唧喳喳”的鸟嬉声响起,不经意间,应、巩二人连黑尸人何时没再进犯都记不清了。
转眼又过了片刻,天边绽露出了微微的光亮,荷心一揩额上的珠汗,长吁一口气道:“好了,没事了。”
沈珂雪过去扶起她到一株树底靠坐,道:“你太累了,先休息一下。”
经得数时下来,素孀的心底已然平静了不少,身上也已不再疼了,但不知裂纹恢复了没有,壮起胆子,俯身一看,但觉心头一凉,这双手哪是自己所该有的,直比自己的奶奶还要苍老许多。
荷心撑着树木站起,来到素孀面前道:“妹妹勿需担忧,相信姐姐,一定会把你医好的。”
素孀抬眼看着她,见她为救自己而累成这般,心底歉意陡生,一点头道:
“姐姐放心,素孀信得过姐姐。”
荷心微微一笑,这时张大胆呆呆地走了过来,手上拿着一面折叠起来的香巾,递过道:“荷心,给你。”荷心微地一愣,兴奋道:“张大哥,你总算清醒过来了。”
朱慈烨木木地道:“这个给你擦擦口水。”
荷心愕了愕,失望道:“张大哥,原来你还没有清醒过来。”目光转过,“沈夫人,为什么张大哥食下龙鳞胆许久,还是不见好转?”
沈珂雪道:“荷心姑娘不必焦急,龙鳞胆虽护住了心胸,抵抑了毒性再行发作,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相信再得过几日,朱……”想起在外人面前,还是应称呼他张大胆才好,忙改口过来,“张大胆便能完全清醒过来。”
荷心道:“夫人说的是,可能是我太焦急了些。”沉顿了下,又道,“如今燹嘏滩是回不去了,我们又该到哪里找船出航才好?”
沈珂雪道:“你们可曾听说过,愈危险的地方愈安全,相信那殷钦天怎么也不会想到,我们偏偏就要从燹嘏滩航行出海,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荷心道:“夫人是说我们还要回燹嘏滩?”
沈珂雪道:“不是我们,是我一个人回去,待我联络上了船只,再回来接应你们。”
荷心道:“这样夫人太危险了,还是让我陪你去的好。”
应三道:“听说殷钦天一向自负,认为是诸葛孔明在世,能料事如神,我看我们还是离得他越远越好,方逃过一劫,怎么还要自投罗网?”
沈珂雪道:“他若真有你讲的那般厉害,那我们现在又岂能还活着?再说当年诸葛孔明辅佐刘备一生,最终还不是败死在五丈原,我就不信,这殷钦天就真有这般大的本事!”
荷心道:“此人绝非那般简单,我们还是小心点的好。”
沈珂雪道:“莫非你认为那殷钦天会是阴尸所装?据说阴尸的易容术十分高超,当世无可匹比,便是日日相见的人,也极难识认得出,若真是如此,那他此今是非得到张大胆不可了。我们应尽早航船出海,一旦解了他身上的毒,便也就对他无用了。”
荷心道:“但是,夫人你此去实是太过危险,我又怎放心让你一人去冒险!”
沈珂雪道:“你也太小看了我,我们苗族的蛊术是天下无双,但巫术也不赖,若只想变换一下容貌,还是可以的。你们等等我,我去那边林中装扮一下。”
荒野之地,随处都是小林子,看准左边二三十丈外的几棵大树,奔了过去。
不一会儿,巩千瞧见前方小道上迎露快步赶来一个肥胖胖的中年妇女,心头一紧,忙出声提醒。
荷心道:“大家先别慌,兴许是清早赶路的,我们往旁边让让,由她过去便是。”
只见那胖女子风尘仆仆一路走来,一路瞧着众人,素孀有意背过了身子,免得自己糟糕的面貌被她看见了。那胖女人的目光忽然定格在巩千的脸上,转也不转。
巩千给瞧得甚是奇怪,问道:“这位大嫂,你可认识在下?”
胖女人道:“你还认得我么?”
巩千道:“你我初次见面,怎会认得?”
胖女人脸一沉,突然指道:“好你个巩千,玩了人家,拍拍屁股就不要人家了,老娘今天来便是找你来了!”上前抓住他的手,直往来的方向拉拽,口中依道,“你个没良心的,还不快跟老娘回家去!”瞟了眼荷心和素孀的背影,怒道,“定是会人家姑娘来了,你快说说,这里两个女人,究竟哪个是你的新相好?”
巩千一脸疑惑,质问道:“你到底是谁,会不会认错人了?我可从来没见过你。”
胖女人道:“你叫巩千是也不是,你个没良心的便是化成了灰我也认得你。”一瞧素孀,“这女人不敢正脸看我,定是你的新相好了。”一把松开巩千,径直走去。
巩千心中一急,道:“你个野女人,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伸手欲拽住她,怎知这女人的力气极大,随便一甩便给甩脱了。
荷心、应三一直瞧着这女人和巩千纠缠,心中也很奇怪,一时倒忘记上去阻拦她了。
素孀自认此时的相貌难看,既不敢示人,又怕惊吓到人家,听见背后的脚步声近来,急要往前逃避。岂知胖女人健步如飞,没几步便赶上拉住了她。素孀害怕道:“你不要过来,我不想见你。”
胖女人道:“素孀妹妹,连你都认不出我来了么?”
素孀怔了一怔,回头愣愣地瞧了一瞧胖女人,疑问道:“大姐姐,你是大姐姐?”
胖女人笑了笑,道:“这荒野之地,晨阳未起,除了我还会有谁呀!”
素孀绽颜一笑,道:“大姐姐,你坏死了,这样作弄大家。”
胖女人道:“假如连你们都认不出我来了,那我此行过去,你们就不需替我担心了。巩捕头,我忽然间改变了主意,我想你随同我一起去。”
巩千道:“我早有此意,只是如此就要烦劳沈夫人替我也装点一番了。”
荷心道:“巩捕头,你是不识那阴尸的厉害,倘若殷钦天真是阴尸,那你们实是太过危险了,我想,还是由我和沈夫人走一遭,你们则寻一处隐秘之所,安等我们回来。”
沈珂雪道:“荷心姑娘,若是连你也一起去,那张大胆和素孀姑娘谁来照护?阴尸一计未成,必不得罢休,他若循着‘鬼符图’找来,岂不让他们处境危险得很?”
荷心道:“‘鬼符图’暂已被我制住,他应不能借此而寻得到张大哥他们,只是阴尸诡计多端,此倒是不可不防。”
巩千道:“荷心姑娘放心,我料那阴尸再过厉害,也识不出沈夫人的妙手易容,我们定会小心行事,断该不会有什么差错。”
荷心道:“那好吧!倘若阴尸伤害你们,我必会拼死替你们报仇。”
巩千拱拱手道:“多谢荷心姑娘。”
沈珂雪道:“巩捕头,我们该上路了。”挥了挥手,碧眼白雪猫立奔至她脚前,向荷心几人道,“黄昏之前,你们放出白猫,它自会寻到我们,带我们回来。”
讲罢二人便沿着来时的小道离去。
荷心瞅着他们逐渐消逝的背影,眉角微微一锁。忽见前方不远的树木间有几只黑鸟振翅飞起,面色凝重,道:“张大哥,我们也走了。”
四人脚踏晨露,在燹嘏滩外的一座小山腰寻见了一座早已废弃的山神庙,此时朝阳将起,辉光欲现。应三在山林中摘了几只野果,分与三人充饥,荷心拿来尽都塞给了张大胆,看他吃得津津有味,会心一笑道:“张大哥,我们去山顶看日出如何?”
朱慈烨嘴巴里咀着果肉,齿间不清道:“看日出——”
荷心道:“对,看日出。起来,我们走。”拉起他,正要出去,一眼瞥见素孀一边给赤云喂野果,一边细致清理着它的伤处,便道,“素孀妹妹,你要不要陪我们一起去?”
素孀看着她,摸了摸脸,摇摇头。
荷心内心一酸,目光转过道:“张大哥,我们走。”二人前面出门,碧眼白雪猫亦在身后跟了过去。
朝霞如金,朝阳冉冉升起。小山顶上,荷心、朱慈烨、碧眼白雪猫依坐在一起,任由温暖的阳光将他们的身影一点一点地拉短。
荷心一会儿瞧瞧升起的太阳,一会瞧瞧张大胆,似已痴了。
时光飞逝,转眼间晨阳已从地平线升出老高了,荷心道:“张大哥,我们回去吧!这里要热了。”
朱慈烨支颐而坐,目不斜视,显然未听见她的话。
荷心甜甜一笑,道:“那我们再坐一会……”“儿吧”未出,直听见后面有人焦声唤道:“荷心姑娘不好了,你快些回来看看吧!”
荷心一震,携起张大胆道:“张大哥,我们快回去。”一边大声道,“应捕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不是素孀姑娘出了什么事了?”
应三道:“姑娘回来自己看了再说吧!”
荷心面如凝霜,心道:“莫不是素孀身上的‘鬼符图’又生了变故?”
拉着朱慈烨,急急下山。到了破庙,见素孀正牵着赤云在门外焦急徘徊。上去道,“素孀妹妹,你可是身上有哪里不舒服?”
素孀慌里慌张地指着庙内道:“姐姐,我们快离开这里吧!这里有不少死人。”
荷心惊道:“死人?庙里么?我进去看看。”
素孀道:“姐姐还是不要了,那些人死得极难看,我们还是现在就离开这里吧!”
荷心道:“素孀妹妹不要怕,我进去看一下就出来。”箭步冲进破庙,碧眼白雪猫一蹦三蹭跟了上去。
素孀牵着赤云向庙门内探了探,应三提着刀奔了进去,朱慈烨瞧见,亦要跟随,素孀忙一把拉住了他,冲他摇摇头道:“里面有死人,咱们不进去。”
应三来到荷心身边道:“这几具女尸被人藏在神龛后面,看似死了有些时候了。”
荷心瞧着面前一字排开的五具干瘪瘪的女尸,道:“应捕头是否发觉,这几具女尸的死状与客店中的那具女尸极有相似之处?”
应三眼睛一亮,道:“姑娘不说我倒忘记了,确实,这和客店里死去的那具女尸几乎是一模一样。”
荷心却摇了摇头道:“不一样,客店里的女尸全身赤裸,显然是给别人摄去精魂而亡,而这几具女尸衣裳尚在,嘴巴大张,应是给人吸干了鲜血致命。
她们的死状看似很像,但绝不是同一个人所为。”
应三道:“想不到小小的燹嘏滩,竟有如此多的妖物。荷心姑娘可知她们是给什么东西吸干了血,这不会是僵尸干的吧?”
荷心翻看了其中一具女尸的脖子、四肢,用手探了胸口,狐疑道:“脖子上无尸牙的噬迹,身上更不见伤痕,不会是僵尸犯下。奇怪了,她们的尸身既被人藏在此处,那必是活人所为,难道是有人在附近习练什么邪巫妖术?”
目光落处,瞧见到女尸张大着的嘴巴,心中一动,伸指插了进去。
忽感觉指头间一痛,似被什么东西蛰了一口,手指头一夹,拉出来竟是一只身体昏白、尾巴赤红的大头蝎子,禁不住嘀咕道:“嘴巴里怎会有蝎子?”
应三道:“兴许是毒虫自己钻进去的。”一瞥眼,看到荷心食指上有一滴鲜血流了下来,即变色道,“你的手,是不是给毒虫蛰了?有没有感觉到酸酸麻麻的?快将毒血挤出来,不然就麻烦了。”
荷心淡色道:“我不要紧。我从小在山中长大,可从未见过这般奇异的蝎子。”夹到眼前观看了一阵,忽然“咦”了一声道,“这蝎子……”
应三道:“姑娘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荷心道:“我不敢确定,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拿出身上的那本黄皮旧书,边翻边道,“这半册《道陵尸经》手抄本是我师父南阳仙人传授于我的。找到了。”
与之详细对照了一下,禁不住道,“‘蝎魙’?”
应三道:“那是什么?”
荷心道:“这我也说不上来,《道陵尸经》上未有详细记载,只说此物吸食处子之血,乃妖中之邪,邪中之妖,本领高明,极不易应付,别的断无言词了。”
应三道:“这东西既然这般厉害,我看我们还是极早离开这儿的好,免得不小心撞上了它,那可就大大地不妙了。”
荷心道:“你讲得甚是有理,只是此妖不除,不知有多少女子要遭其残害了。”
应三道:“但是眼下我们既要赶快治好张兄弟与素孀姑娘的病,亦要想法子查清殷钦天的身份,还有那一直在暗中追杀你等的阴尸,如此多的事情未了,哪里还有时间来顾及别的事情!”
荷心沉思道:“事情确如你所说,此物居然连经书上皆未记述应对之策,想必让我们撞见了,恐也不是其对手。唉,走之前,就让我们将这几具尸首给埋了吧!”
应三道:“亦只能如此了。”
素孀在庙门外候了半晌,都不见二人出来,心中焦急,正在盘量该不该进去看看时,就见应三托着一具可怖的女尸跨出庙门。微微一愣,道:“应大哥,你这是?”
应三道:“这些女子死得可怜,荷心姑娘说要把她们给埋了。”说话间,荷心拖着一具女尸倒退而出。
素孀稍一迟疑,咬咬牙赶紧上去帮忙。二人将女尸抬到一片茂密的林子里,挖坑掩埋,待得忙碌完毕,已是日中时候了。素孀回填下最后一拨土,举手欲一擦额汗,忽地神色一呆,看着自己的手,惊然骇色道:“我的手……我的手……”情绪激动,后面的话就是讲不出来。
方一直在处置五具女尸,荷心、应三二人都不曾注意到别的事,现下闻声一看,也不禁呆了一下。
应三道:“素孀姑娘,你的脸上……怎的长鱼鳞和白毛了?还有你的眼睛……”
素孀闻听双手一捂脸面,嘤嘤哭了起来。林密阳高,几缕热光从枝叶的缝隙间穿射下来,落在素孀的手背,但见早已龟裂成一块块的皮肤,此时变得青淡、发硬起来,实如鱼身上的鳞片一般,只大小不一而已。那鱼鳞间一道道蜿蜒曲折的缝隙下,发上来一层毛茸茸的白色绒毛,煞是密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