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铁风看了看她,音细语断道:“珂雪,你……苍天有眼……我……”
未及讲完,沈珂雪便急切道:“爹爹,究竟是谁伤了你,害了辛府?”
辛铁风目光微转,忽地看见了张大胆,脸色一变,情绪激动道:“是……是阴……”胸口一闷,下面的话竟然道不出来。
沈珂雪急道:“阴什么?爹爹,你快告诉珂雪……”只见辛铁风脖子一挺,一大摊鲜血激喷了出来。
荷心见状疾去拔他胸前的银针,方刚触及,见其衣下早有血迹隐隐渗出。
沈珂雪容色大变,焦切道:“爹爹,你快说,伤你的人究竟是谁?”
辛铁风喉咙下“咯咯”地响了一响,双目直视着朱慈烨,右指缓缓抬起指着他。
沈珂雪一愕,不晓得爹爹此是何意。
荷心道:“辛老爷,你是不是想说,有人要害张大哥?”
辛铁风双目圆睁,满嘴都是鲜血,艰难道:“是——”身子一软,瞑死过去。
沈珂雪呆了一下,忽地放声大哭起来。
荷心怔了下,伸手解开辛铁风胸前血衣。心脏之处,已龟裂的皮肉,赫然在目。
沈珂雪见此,伤心更甚,恸怛之下,不免暗暗咬牙道:“爹爹,珂雪定不负你所望!”转过眸光,瞧了瞧朱慈烨。
子时夜冷,朱慈烨仍痴傻如初,荷心道:“沈夫人,张大哥已进龙鳞胆甚久,人为什么还似这般僵硬痴傻?”
沈珂雪道:“龙鳞胆再过神效,亦也要时间过程,阴毒侵附心体已非二三日,需得一点点祛清。荷心姑娘放心,如无意外,他自会一日胜一日地好起来。”
荷心望一眼朱慈烨,心头略动,道:“沈夫人,辛府既已给别人盯上,且还朝着张大哥而来,我们为什么不趁夜色,立马离开这里,前去杭州?”
沈珂雪低声道:“如今辛府上下无一幸存,爹爹走了,我理应留下收殓守孝,方得尽儿媳之孝。”
荷心知她所讲在理,踌躇了下,道:“那我可先和张大哥去杭州,待夫人处理妥善,再赶来会聚,此亦甚可。”
沈珂雪怔了一怔,道:“我想再伴爹爹一刻,过了丑时,我们就走。”
荷心望一眼斜月,道:“还有些时间,夫人可有用荷心帮忙的?”
沈珂雪凝视着辛铁风道:“荷心姑娘为什么不带他去见一见飘红姑娘,此若东行,怕要许久方可再见了。”
荷心道:“夫人怎知荷心的心事?其实荷心心里亦正有此意。”
沈珂雪道:“居苗寨数月,他不时提及飘红姑娘,我想他与飘红姑娘情感必定不一般,既回到了四平街,该得让他们见上一面才是。”
荷心心下一酸,低声道:“那我这便带张大哥去寻飘红姐姐。”
沈珂雪道:“不急,他现在这般,我想还是留在这里为妥。况贼人才离开辛府不久,倘不小心撞见,那便要糟了。”
荷心道:“那我一个人去,带飘红姐姐前来这里。”
沈珂雪道:“你速去速回,她若愿来,便领之;若不愿,切不可勉强。”
荷心点了下头,快奔而去。月斜风轻,她娇小的身影瞬息隐没不见。
沈珂雪目光转过,凝视辛铁风,良久,珠泪情不自禁地再次悄然潸落。朱慈烨呆痴地杵在那儿,双目无神地视着前方。忽然,悄寂的暗夜有个声音轻轻叹息了一声。沈珂雪一震,凝神静听,只闻微风细细,绕耳呼吸,暗暗道:“荷心姑娘去了有些时辰了,怎还不见回头?”
正自思忖,见屋子里灯光一亮,有一人手挑一只灯笼走了出来。那人见到沈珂雪,便道:“小姐,夜已深了,你为何还不休息?”
沈珂雪一怔,变色道:“你……你是……”
那人接过话音道:“我是怜儿,小姐不认得了么?”
沈珂雪语声微颤道:“你不是已经死了,你到底是人是鬼?”
怜儿容色一怔,伸手摸了摸脖子,喃喃道:“我已经死了,我已经死了。
小姐,怜儿已经死了。”
沈珂雪看着她,只感到一阵凉意袭来,道:“怜儿,你心中是不是还有未竟之事,要不你说出来,我一定替你完成。”
怜儿抬了抬头,瞧一眼月色,脖子上的刀口原已凝固,经得这般,竟又裂了开来,血流不止。低下头,刀口合起,看向沈珂雪道:“月光真美,小姐,怜儿该给你侍寝休息了。”说罢向其走去。
沈珂雪站起身子,移到张大胆身旁,道:“你不要过来,我现在还不想休息,你先下去吧!”
怜儿站住道:“小姐的话,怜儿不敢违拗,不过老爷既也在这里,那怜儿还得问问老爷。”
沈珂雪急地转目盯着辛铁风,见他死状未变,动之不动。只听怜儿忽道:
“老爷说了,夜凉容易着病,要怜儿赶紧送小姐回房休息。”
沈珂雪道:“老爷哪里讲过了,况且你问都未问,怎说老爷要我回房休息?”
说话间,手已悄然拽紧张大胆,一旦对方有什么异举,便可随机应变。
怜儿上前两步,道:“老爷明明讲了,怜儿听得清清楚楚,小姐为什么要谎说老爷没讲?”
沈珂雪道:“你不要上来。”看了眼辛铁风,“老爷既要我回房休息,那我听了便是,你先下去,待会儿我自己回去就行。”
怜儿道:“小姐既如是说,那怜儿就先下去了。”既说下去,反迎着走了上来。
沈珂雪警觉道:“你干什么?你不要过来。”
怜儿道:“夜黑,怜儿把灯笼给了小姐就走。”
沈珂雪道:“不要,我不要你的灯笼!”
怜儿停了一停,依旧走将上来。
沈珂雪拉着张大胆向后退了退,斥道:“难道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么?”
怜儿一怔,慢慢把灯笼搁在地上,道:“小姐,你早点回房,怜儿先下去了。”
说完转身走回到屋子里。
沈珂雪盯着地上的灯笼,愣了一愣,半晌方自回过神来。望了一望屋门,见那里面已了无动静,心中好奇,松开张大胆的手,靠将了过去。
这只灯笼圆溜溜红艳艳的,模样喜气异常,隐隐见得里头的烛火扑扑在闪。
沈珂雪贴近过去,伸过脖子往里一望,不禁一奇,原来笼下竟烧着两支惨绿绿的蜡烛。
荷心离开辛府,直向飘飘院而去。夜深人静,自不便走大门,她虽是女子,幸得身手颇为矫灵,摸到后院,扒墙翻入。
整座院子都是静悄悄的,荷心辨了辨方向,径直往飘红的房间猫去。显是夜晚的因由,院中灯火辉煌,一路中却见不上半条人影,心中便也就大胆了起来。
不多时,荷心已是穿过外院,进到内院,眼见飘红的房门在前,忽看见月光下有条白影子一闪,微地一怔,不觉道:“碧眼白雪猫?”
那条白影子正是随沈珂雪同来的白猫儿,它挡在荷心前面一丈处轻声地叫唤着。荷心知道此白猫通得人性,不禁忖道:“莫非是沈夫人出了什么事?”
碧眼白雪猫叫得几声,身子一弓,往院子外面奔。荷心望了望飘红的房间,咬牙追了上去。
跨过院子,碧眼白雪猫已蹭上了墙头,跃身下去。荷心跟紧,来到四平街上,但见奇怪的是,碧眼白雪猫并不往辛府去了,而是向四平街街口急奔。
荷心怔了怔,心下疑窦虽甚存,脚下倒也不敢懈怠。
碧眼白雪猫出了大街,片刻不歇地朝凤凰落方向直取。眼见一刻时间又过,荷心心下不禁已开始焦急起来,便就这时,忽远远地望到前面似有微光闪闪烁烁,心中一动,遂加快脚步追了过去。
茫茫宵晨,但见两顶穹青乌帐,檐垂四笼的八人大轿急急前行,一名罗衣女子提着一顶灯笼在轿前引路。荷心一怔,心下十分奇怪,这般夜晚,会是谁在焦急赶路,而且,看那抬轿的脚夫,竟都一身女子的打扮,世间以女子做苦脚,倒也稀奇得紧。
碧眼白雪猫三两下蹿过轿子,奔到罗衣女子前面,停下来,朝其“喵喵”怒叫不歇。罗衣女子顿亦未顿,依是急急行路,眼看就要撞了上去。碧眼白雪猫身形一动,避闪到道旁,朝其背影仍是叫唤不止。
荷心微地一怔,急追上前,嘴上喊道:“姑娘,请你等一等。”
罗衣女子似不曾听到,头都未回。荷心追将上去,目光落处,不禁面色为之一变,失声道:“你……你是沈夫人身边的丫婢怜儿,你……你不是已经……”
怜儿仍若罔闻,自顾进行。荷心一愕,心中清楚,右手一翻,疾地抛出一道符咒,贴向怜儿手中的灯笼。
符咒方到,便听“嘭”的一声,燃烧了起来,化成碎碎灰烬,飘了下来。
荷心暗道:“好厉害的妖法!”赶到前面,探怀摸出一个六臂红衣小人,撕下其裹住双目的一道灵符,立在道中央。
怜儿面无表情,提着灯笼飞快上来。
荷心心道:“希望六臂哪吒能拦得住她。”一念转下,便见得那六臂小人双目一闪,两只上臂一举,双掌凭空一握。
遭受钳制,怜儿身子往前微微一倾,停了下来。荷心暗喜,忽见怜儿手上的灯笼一亮,几近同时,后面两顶轿檐下的八只灯笼也一亮,九只灯笼忽地生出两道绿芒,射向六臂小人的双目。
但听见“噗噗”两声,六臂小人的双目顿冒出两串青烟,倒了下去。
荷心面色一变,交起双臂,轻轻地晃动着,手腕间的链铃发出轻灵的声响。
原已倒地的六臂小人,闻声“嗖”又立了起来,六臂交叉,拽得牢牢的。
怜儿不动,身后的两顶花轿也滞着不前。忽地,但见那只碧眼白雪猫身形一蹿,扑进一顶轿子里面。
荷心一怔,腕铃一歇,直扑向那顶轿子。
方要近身,听见身后“噼里啪啦”一阵响,心中知道,定是“六臂哪吒”抵挡不住了。一念之下,只看见身前的轿门一开,一只黑乎乎的手臂伸了出来,抓住她的胸衣,“嗖”一下便将她拽了进去。
怜儿复再起脚,领头往前行去,刚出两步,她身后那顶轿上的四只灯笼突就一熄,八名抬轿的女子脚步一顿,止住不行了。她幽幽回过头,脑袋一直转到了背后,直视着那顶轿子。
忽然,她的脑袋向下一垂,“砰”一声滚落在了地上。只见她的身子仍立在那儿,手间仍提着灯笼,脖子处却不断有黑乎乎的血向外涌出。
黑血染尽了身上的罗衣,流到地上,淌过断头,一直蔓围起整个轿周。便在此时,已灭了灯的那顶轿子的抬轿八女亦跟怜儿一般,脑袋跟着掉在地上,脖子处黑血喷涌如泉。
一阵轻风吹过,呜呜直响。忽听得“噗噗噗”三下,怜儿手上的灯笼晃了一晃,“扑通”一声落了下来,又听“噗”的一声,落在地面的灯笼竟一下自燃了起来。
火焰熊熊,幽蓝幽蓝的,一下便蔓着黑血烧向了整座轿子。轿内仍无丝毫的声响,荷心、碧眼白雪猫似是已死,任凭幽蓝的大火蹿烧不止,直燃整座轿身。
眼见妖火愈来愈盛,忽然,天空竟一下暗了下来,不知从哪里刮过来一片黑云,遮住了月光,悬在轿顶之上,不一会儿,就稀稀拉拉下起了雨。
雨抵火势,烈焰渐收,但听见“喀嚓嚓”一声响,地面上的灯笼竟从中裂了开来,滚出一个白苍苍的骷髅头。就当这刻,轿门上的乌帘轻轻掀起,荷心扶着沈珂雪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