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布谷鸣翠,树木参天,苍翠葱郁,宁静怡神,是个十分安宁偏落的地方,又像是被世人几乎遗忘的地方,少了许多人间的喧闹,多了几丝冷凄寂寥,要是独自在这里还以为是迷失在这片树林里,好在李啸云带路,沈凝有了一个依靠,不至于显得那么孤零。
一间土木屋在林子的空地上坐落,显得那么孤单,快失去了生气,沈凝都快感到绝望,李啸云脸上却多了几分幸喜,好像阔别已久,期盼殷切的家就在眼前,一场惊人的境况让此时正处于异常欣喜的他开始凝住、僵硬起来,脸上的神情也瞬即化作惊惧万分。
沈凝见他惊呆的样子也十分好奇,定睛向那间孤单的木屋看去,只见那里人首簇拥,将那里围得水泄不通,这倒没什么值得惊讶的,惊讶的是他们多达二十人之多,个个面露狞笑,不怀好意,在院子里肆掠寻找什么,把本已简陋、家徒四壁的屋子弄得狼藉不堪,更令人义愤填膺的是他们仗着人多势众,对着一名四五十岁的枯瘦高挑,肤色古铜的汉子施加折磨。这般情景就算换作别人都会激起满腔怒火,可惜自己只有两人,胜算渺茫,唯有静观其变,伺机出手施救。看着身边的李啸云他胸口起伏不定,隐有忿恚,他脸上更是一阵煞白,目露红赤,看上去十分的可怕,那里还是自己平常见到他的那副沉稳冷静模样,全然被此情此景激得判若两人,连自己都感觉可怕,生怕他因而变得冲动莽撞,失去理智,好心柔声地喊道:“云,你你怎么了?”
李啸云眼眶里似有泪光闪烁,在他竭力强抑之下没有立即流下来,对沈凝的话充耳不闻,目不转睛地看着下面屋子的院内正在发生的一切,沈凝再怎么不明白都能看出下面正在受辱,遭人毒手正是他日思月想,心里牵挂的亲人,就算换作任何人亲眼见到这般情景也会为之呈现出野兽般的本性。
自己心痛如绞地目睹这一切,尚未伤心痛彻之时要让李啸云先冷静下来,否则依他的脾气定会奋不顾身冲下去,后果定是不堪设想,生怕他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没有半点清醒的理性,连忙双手死死地拽住他的衣袖,温言劝道:“云你此时下去亦于事无补,还是先避一避,免得让他们发现了你。”
李啸云整个人就像见到死敌对头的猛兽,浑身上下都处于一种颤栗,气得簌簌发抖,连牙关都在格格作响,沈凝使出吃奶的劲紧拉住他不放,不想他只为一时痛快而追悔莫及。
李啸云转过头来盯着她看,那双红赤充血的眼睛里充满着忿恨和气怒,冷冷地道:“你放开。”沈凝说什么也不会放手松开,反而吃力地将他拉回草丛中,隐没住身影,免得让下面的人发现他们。
下面传来那群人的讥笑和辱骂,断断续续地能听清楚几句:“只要你亲口说出我们要的秘密,我们兄弟之间既往不咎,还可以重归于好,仍是一家。”问话那人衣着华贵,体态一副养尊处优模样,一看倒说不出的和睦亲切,可他的不苟言笑却令人感到一种阴寒,周围的人唯他是从一样,好像都是在此人的仰仗下显得神气十足,问得是那么平淡无奇,与他相对之人,萎顿地耷拉着头,身子摇晃不稳,在两个健壮大汉的押携下勉强站着,摇摇欲坠,直叫人心里一凛,感到痛惜。
“李法华,你你说这般话不怕天打雷劈么?我几时更名易姓?”那个在众人的威逼之下仍是骨气硬朗,只是被他们折磨得有气无力,嘴上还是得理不饶人地反驳。李法华正是钱塘知县,在此李刘集上也算个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李家都唯他马首是瞻,谁让七位老爷中,仍然健在的老七膝下出了这么一位光大门楣,出人头地的人物,谁不趋之若鹜,那必定是与整个李家为难,这些都是李啸云再眼熟不过的长辈,却又是逼得自己一家无路可走的冤家对头,没想到这位身为朝廷官府中人居然仗着自己的权力和地位在此欺凌自己一家,实在恨满难言。
李法华笑容可掬地眯着双眼,显得自己很有修养,免得在众位兄弟面前失了身份,不动声色地又道:“你不识大体,目无亲友,以前本以为还有一丝兄弟情谊,念在一脉相承,大家对你还抱有回心转意的妄想,却不料你执迷不悟,不知你受到那个贱人的什么蛊惑,居然不顾同胞感情,独出分裂,擅自做主,这些可有假话,大家眼明心鉴,可有说你假话,这些都可以暂且不提,毕竟各自为家,心生异象,不可同日而语,只要你告诉我们那钱樾当年在这钱塘江当王时遗留下的宝藏所在,我们都对你还有重归于好的意向,切实付诸行动所打动,以往所作所为都既往不咎,我在此还恭敬你为整个李家的二哥,你看如何?”
李二牛凄笑,似乎对李法华的话一点也不为心动,倒是听到一番最大的笑话一样,道:“我道你们兴师动众来我这里出于什么目的,原来不是来商量家事,简直是另有所图,用心叵测,哼哼,你这位大人大可以动用刑法将我定罪下狱,为何不立公堂,当众审判,要是我真有罪,无话可说,可要是仗势欺人,我李二牛宁死不屈。”
李法华气得七窍生烟,却也不好当众发作,身边的李伯当虽在整个李家中是大哥,但在李法华面前,也不敢居功自傲,反而献媚讨好地道:“八弟,此人早已离经叛道,被那妖妇灌下了迷魂之汤,竟然不惜与整个李家的繁盛兴衰作对,自己显命活得太久,不如成全他,让他到了阴曹地府好好反省。”
“住口,你知道那笔宝藏身在何处?还是他知道,要是你知道何必大费周章,别忘了那可是足让我们都一夜暴富,不可估量的财富,跟谁过不去,也不能跟钱过不去。”李法华声色俱厉,深情并茂地解释,身边的众人都欣然应诺,看来他们口中所说的什么宝藏,才是他们此次来的真正目的,沈凝也听得云山雾海,疑问地看着李啸云,李啸云也并不知情,就算真知道什么宝藏自己也用不着离开父母,到沈凝家中当一名小药童,添置家中所需,缓解困境之苦。
李二牛摇首凄笑道:“我看你们实在无理取闹,编不出什么好的理由,拿什么整个李家作幌子,言和重修是假,得悉财宝下落才是真。”
李法华现在地位、权力在身唯独欠缺的就是财富,像他这样野心勃勃之人,怎能甘心靠着朝廷的俸禄活着,那点微薄的钱财,实在寒酸得可怜,都说清官三年任,十万白花银。
大宋的年禄供奉较之五代、甚至大唐高出许多,有粮百石担之多,银子也有千两,可要想富甲一方也不知到何年何月去了,加上给上面贿赂,送礼、打点下属,私通关系,再跟同行礼尚往来,道喜贺岁等等,年终岁尾也所剩无几,自己每每到同僚家中,倍感自惭形秽,一名堂堂知县,颜面荡然无存,所以一听说自己那个有些不和,与整个李家都有些摩擦的二哥无意之中得到了钱塘王僭越所遗留下的财富,自己也为之心动,开始打起这方面的注意,在这金陵都传闻五代的僭越占据钱塘,九十年间无战乱祸及,一直蓄积财富,发展农商,在这里最为富庶、安宁,可是赵匡胤黄袍加身,做当天子,僭越也不与他共分天下,反而恭敬赵姓,这些都是距今百余年的旧事,谁也不知,可是当年钱樾的宝藏却下落不明,一直成为当地传说,任谁都不禁觊觎这笔宝藏。谁会嫌自己的财宝多呢?人性的贪婪就在于此,人心不足蛇吞象是定性,更是本性所致。
李伯当在兄弟面前未能表现一把,自己将气尽数迁怒于李二牛身上,戟指骂道:“二兄弟,我这当大哥都容忍了你十多年了,你可别得寸进尺,以前你对我们兄弟之间的恩怨都可以一笔勾销,但是你必须告知宝藏下落,这才是你改邪归正的见证。”
李二牛知道自己没有多大生还的可能,本想远避他们,自己忍让一切都会过去的,那怕整个家将自己遗弃,视为仇敌也在所不惜,未料祸端再起,恩怨不断,终究还是难逃一劫,横心一死地道:“大哥,在整个家中你还算是说话算数之人,要是我有什么宝藏,还用得着每日过着清苦的日子?道听途说的事你也深信不疑?”
李伯当一时有口难辨,可是他仍是不死心,说道:“看来你这么多来一点悔改都没有,难怪落至今日的众叛亲离,真是自作自受。”
“我是自作自受,谁让我娶了一个不忍心见我受你们欺压****,使我有了真正亲人的温暖和美满幸福,你们见不下去了,百般刁难,逼人太甚,终于忍不住要雪恨多年的耻辱,今日登门来就是要根除我这个叛逆的吧?”
李法华与李伯当等人互换眼色,似在暗示什么,连李二牛的亲生兄弟李银龙都咬牙痛恨地骂道:“二哥,你我兄弟一场,从小到大也是你亲生扶持我长大的,可惜你打从被那妖妇迷惑心智,居然不顾当年情意,判出家门,自立门户,实在不忠不孝。”
“住口,她不是什么妖妇,她是你嫂子,你居然口不遮拦,目无尊长,我没有错,错的是我生在这么一个不能容忍我的家中,实在可悲。”
身后的李高麟与李二牛最是积仇最深,冷哲哲地笑道:“我与你可从未有过什么兄弟之情,只要你不念姓李的情分,休怪我们心狠手辣,那贱人要我亲手处置,方解多年之恨。”
正在他说话之时,李高麟的兄弟李高禄、李高福二人将一位年纪在四五十岁的老妪从屋子里重重摔出至院内,只见她蓬头散发,衣着褴褛,身上不少地方皮开肉绽,体无完肤,可想他们的手段也实在狠辣,对一位妇人不惜痛下重手。李二牛情绪为之激动地看着她,用力挣扎欲向前探查妻子的究竟,可是自己力疲伤重,被两位正置壮年的兄弟押解着,那里能如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范乙芬一动不动地呆在地上,也不知是生是死。
李啸云看着自己的母亲被他们丢了出来,心如悬挂着十五个水桶一样,七上八下为之担忧,他们的借题发挥都嫁祸到自己母亲身上,令自己深恶痛绝,本想下去探视到底母亲现在境况怎样,沈凝如胶似漆地粘着自己,不肯离开自己半步,只能遥遥看着,心里痛如刀绞,终于抑制不住悲痛,留下最真挚、最伤痛的泪,本想痛苦一场,
沈凝在旁讥诮地道:“你大可哭出声来,把他们也引过来,那样你一家都可以安宁了,到了黄泉路上也不会寂寞,只是这仇谁来报,又有谁为你们洗冤申诉?”
李啸云全身激动地颤抖不已,可是自己一句话也不敢说,连口大气也不敢喘息,这种痛苦只能隐忍下来,双手插入土中,十指深陷泥土,足见他竭力遏制住冲动,将下面的事默默地牢记在心。
李法华却还不急于让李二牛夫妇死,目的未达到,怎肯善罢甘休,断喝制止道:“六哥,此事你稍安勿躁,且由我来处置,你意下如何?”
李高麟气愤未平,却又在这个家族中的大人物面前半点施展不出来,顿足道:“我可有言在先,要是他死到临头还不肯说出宝藏下落,我绝不会再心慈手软,十多二十年的恩怨也该一并算清。”
“这个放心,这里都是自家兄弟,就连每一位我都要事先再三叮嘱,回去不可透露,人命关天,要是谁出卖我们,我定要他下场与他一样,我李法华说到做到。”这句话说得洋洋洒洒,却令在场的众多人都为之一凛,谁也不敢公然与朝廷作对,试想这一带的方腊余孽被剿灭,正是当今朝廷的只手遮天所致,谁言命长,活得不耐烦了才会这么做。
李高麟只好忍耐,既然这位朝廷命官都如是说了,自己还有什么后顾之忧?
李法华的不动声色已令众人摄退畏惧,他还是不甘心地再屈尊问道:“怎么样?二哥,你大可放心告诉我们了吧,只要你说出来,我定可担保你一家无事。”
李二牛看着妻子生死未卜,一副铁打身躯也不禁软了下来,虽说妻子整日埋怨自己的软弱无能,争吵不休,可毕竟是与自己朝夕相处,扶持到老的同枕共眠之人,怎不伤心,转过头来瞪视着这个假仁假义的李法华,对他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道:“白日做梦!”
李法华来不及躲闪开,正中李二牛的一记唾沫,任他修养再好遭受这样的****也会恼羞成怒,本想发作恨满,却听李二牛得意万分地大笑,接近疯狂,续道:“你道我会傻到自断后路么?你一得到宝藏下落,我焉有命在,这简单的道理都不知道,此生白活一大把年纪。”
李法华恨得牙齿打颤,怒道:“看来你是冥顽不灵,我也不顾惜什么兄弟感情,可想那方腊的为何会被朝廷捉拿住,当众斩首示众,我得到一个消息,是她把这件事告诉给一个人,是谁我就不用明示了吧?”他阴冷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李二牛看着他一边用手绢拭擦着脸上的唾沫,一边打起坏主意时的笑容,不时看着地上的范乙芬,看来当年之时还是未能隐瞒,可是事关重大,自己无计可施,盯着李法华冷冷地骂了句:“卑鄙无耻,你作为朝廷一员,天子脚下的公人,居然勾结叛逆,欲图谋反?就不怕事迹败露,不得好死么?”
李法华擦干净后,蓄籍得意地道:“我怕什么?当年要不是她多事,也不会弄至这般下场,这也是他们的意思,谁让韩世忠当年未能做得干净彻底,让他们中有人逃出,今日报仇来了,我也没有办法,就算我不杀你,那方七佛也会找上门来的,实话告诉你吧,我也和他们商榷谈妥,愿意为我所用,你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