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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参驳洗髓(一)

李啸云本想挽留,难以开口,相托无词,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个个相续打好水,展开足下生风的步伐,双臂打开,两肩一线,直直地拧着满满的水桶,健步如飞地向山上而去,他们一个个都面带欢悦,惬意无限,似乎把这种日常小事当作是一种习以为常的习性,而乐在其中,更重要的是时日一长,相得益彰,这种既锻炼身形脚法,又无形之下提升发力、达至最佳平衡支撑,日渐领悟,便能为各自所用,一招适用之下,得到的好处真是难以形容。少林寺的武艺与日常生活息息相关,就如禅宗法门所言:行住食宿无不是修炼。而担水练功更是僧侣们平日间或不可少的锻炼,能练到一种上乘的轻身功夫——登萍渡水。

相传少林前人高僧有双手担着装满水的铁锥桶,施展这种功夫在水面上飞渡江流,似乎从当年达摩祖师由梁国被其追杀,前遇湍急江水阻隔,后有千军万马围堵截杀,索性凭借一叶芦苇,踏至上面,横渡江水,来到北魏境内的登封少室山境内,才为少林开创禅宗,并留下举世无双的七十二绝技,由此衍化悟得,足见有异曲同工之妙。

李啸云大为艳羡,不啻于醉心痴迷的地步,无奈自己并非释门正式高弟,唯有在旁望梅止渴的心痒难耐,却不敢上前细问如何练就之法,何况森律禁严,凡偷学武艺者不但遭受杖责皮肉之苦,还要被逐出山门,相告天下,以示效尤;就算换作任何门派高人也不敢重用相授,这种鄙薄卑劣的行径无亚于********的偷盗宵小,人人顾全体面,哪敢亲近。

一阵茫然之下变得乖戾,心想世间之人个个小视戒备,犹如防小人般对待自己,受尽****,相较之下孤傲睥睨,既看不起自己,有朝一日要这些人刮目以待,为今日自身所遭受的一切还以百倍颜色,心里不由释然许多,愣愣地看着面前溪流潺缓,径向东逝,有感而发,既不得伯乐何不以自遣寂寥,万事开泰,何苦执念个人心底阻碍,怎能向溪水明澈,浩瀚汤汤,水以乘舟,亦能覆舟,假使滞止不前,难汇成海乎?自己不以已悲,不滞于物,豁达明朗。将铁锥大桶丢入溪水,打乘满溢准备效仿各位师兄那样潇洒风度,却不料自欺不自量,宛如蚍蜉撼大树一般,双桶安然不动,兀自懊恼,一气之下又想发泄不满,以谴畅快,那副轻视嘲笑的声音不住在耳边响起,本相桀然自派的样子恍如就在面前,自己内心堪受讽刺,就算自己把水倒了,结局还是一样,被人视为无用,结局难出所料。更想到远在千里之外的家乡,那些深仇大恨、多达百计的仇家们,个个狞笑、嘲弄欺辱、得意忘形时的丑陋嘴脸,心里宛如被针刺刀绞般痛不欲生,尤为机灵地重击叫自己更加不能怠慢、遗忘。

自己要是小事都轻言放弃,岂不是令相爱自己者大失所望,令痛恨自己者志得意满,远在千里之外,更让其逍遥法外,不得筹志。越想越气恚愤怒,不由激的心中好胜负气大甚,让其不再小看自己,但欲做到出人意表,大出所料,似乎又挠首忐忑,不知如何才能将这满满的两桶水不溢不溅,完好无损地带回去呢?这又是一大考验与难题,需得李啸云个人计量烦神。

脑中闪出一念,自己从未习武,没有少林寺弟子那种扎实的根基,不如他们日积月累的劲力,若要达至想通效果,必定此节之中有取巧之处,而正是疑难费解困惑滋扰着自己,平心静气地想出两全其美的办法,望着这不能途中放下,盛好水的器皿在这个达不到平衡外力之下定然是水尽洒,最后白费力气,两去而空。

一道灵光乍现,想起往昔沈闻疾教导自己的一句话来: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牍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意思是说器皿之类的物事,中间有空缺承载,才能被当作承物的工具。当屋宇房室中间中空才能住人,这是利用了物的实与虚的作用,当没有了就没有用了。

李啸云由此大有启发,不禁想到既然《道德经》乃是道家典藏,天下之道,囊括包揽,无所不容,何不以其中的无穷之道结局当前的困惑,而且此书被视为天下第一奇书,三教九流首当推崇,何况自己身为半个释家弟子,自然运用奇妙,存乎一心,佛、道、释三家相辅相成,彼此借鉴高明正道,自己只是将其道家所知运用在难题处置之上,算不上逾格大忌,想到有此心得,更是感激前些日子在沈闻疾关照下对自己今日的恩德,与他的一番悉心教诲,才使自己在为难之时大逞所得,于是乎,想到一个谁也意料不到的办法,将两桶水带回少林寺后院。

李啸云回到香积厨后厨,已是日上三竿,骄阳肆虐,累得浑身大汗淋漓,额角的汗珠涔涔如洒豆般留下颊面,滴落在少林路径之上,毫不夸词,流下的汗水直比桶中的水一般多,只差一念坚持着,否则也支撑不到目的地,就此因操劳过度昏厥过去。

自昨日与完颜宗_;等人分手后滴水未进,粒米不沾,早已是饥肠辘辘,加上昨日劈柴用力过甚,今日再经受这般身心疲惫,纵然铁铸钢打的身躯也难堪重负,但他心中只系一念,无论如何不能在这帮看不起自己的和尚面前输了气势,一向心高气傲的李啸云就是死也要受人尊敬,令人叹服,哪能抱憾而终?

本相也没想到李啸云居然能将山下的溪水安然无恙地带回寺内,而且所带的水桶,未曾溢洒,相比寺内不少习练过外家功力的弟子还要令人满意,只是铁桶锥底有所磨损,加上沿口之处有些许侵湿之外,似乎找不出借题发挥,令自己发怒的藉口来。

看着李啸云喘气如牛,疲惫虚弱,犹如脱力,心中大发善念,嘘寒问暖的怜爱之意溢于脸上,关切问道:“你定是累坏了吧?先前之事不过是我一时之气,何必当真,佛门中门忌置喙气狭,我忝为长辈,对于怨憎会之苦都不得勘破,实是汗颜。”

李啸云生咽一口气,缓解心头的劳苦,镇定清醒地道:“师伯祖用心良苦,意在栽培,弟子怎会些末道理都看不出,岂不是令关怀之人大失所望,痛心疾首了,何况连这点苦难都不能承受,何以克当大任。弟子感激不尽。”

本相点头钦佩地道:“好了,身体力行之苦,外魔侵体厄难,诸般考验方能验证人之心底,可少林寺并非桎酷牢狱,岂敢误人子弟,传予武林岂不是败坏名誉,我佛门中人并非粗鲁莽撞、不知变通,徒逞一时悍勇的匹夫,因人各异,所遭受经历也大不相同,若是一味蛮干,最终只会是既伤体肤,又伤筋骨,怎消得日后壮健,施展心中志向,不量力行事便是连身心安好也做不到,怎生当以大任?”

李啸云明白本相是在谆谆教诲自己,千万不要逞一时之气而任性妄为,可偏生自己就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执拗倔强,如是连性情自在亦难办到,活着的意义何在?但面前这人对自己推心置腹,诚竭尽至,深感恩泽,不得违拗,否则令他更加气甚自己,反觉得自己是个冥顽不灵之人,抿笑道:“师伯祖教训极是,弟子日后定然不忘教诲,遇事三思,细加斟酌,不敢胡来。”

本相点头笑道:“孺子可教也!你天质上佳,是个不可多得人才,从近来对你的观察,俨然初窥些门道,运用自身长处,避就了许多弯途,正如你刚打来的这两桶水一样,善于扬长避短,少林恐怕自建寺以来你是第一个把练功的锥底桶改成‘陀螺’,哈哈哈。要是达摩、慧可等禅师只怕是得知后定是活活从地底爬出,又被你气死,如此独僻蹊径,诡异多端恐怕唯有你才能办到,真是令老衲也深感欣慰啊。”

李啸云被本相讥刺得面色滚烫,直烧至双耳根,大觉羞惭,从他的肯定的话中似乎自己的做法没有令他失望,也没有深得欢喜,既没说赞成,也不反对,平淡得很,也笑得好开心,虽然本相的话言之过甚,矫枉过正,但古往今来,少林寺乃是玄门正宗、泰山北斗、寺内也不知出现过多少名传千古的大英雄,也诞生过不计其数的高人逸士,谁会想到最为简单寻常的苦行戒被李啸云运用成了妙想天开,竟将满满的水乘在锥底铁嵌木制的桶内,找到一些树叶混和着淤泥,制成桶盖,密密实实地封在两只水桶沿口,这样即使倒在地上也不会令其内的水流出、溅洒,使得自己的辛苦在半途而废,白费力气,这样只需拖拽着水桶一个一个地往山上交替搬运,多得是放心,免除顾虑,实为常人所不及。

但如此以来却让李啸云更加心力憔悴,最终在畅舒一片大笑之后变得身体一下子所有的气力都被抽空一样,但面带释怀、舒坦笑容,终于难以支撑疲惫至极的身体,倒在地上。

李啸云浑浑噩噩之中仿佛看到一名身材消瘦、精神矍然,一身灰白的僧衣上不知洗了多少回,都快掉色,打满补丁,但整洁笔挺地在自己身边照顾自己,正如面前这个人一般,干练精细、不卑不亢、严苛慈爱,心里说不出的暖意融洽,倍感心酸。

本相端着一碗稀粥,用汤匙一口一口地往自己嘴边喂食,他的样子就像自己在家时的母亲,温暖细腻,知道碗中的稀粥滚烫,生怕烫伤,就一边为自己吹凉,觉得差不多了,才往嘴中递食,真看不出一位形如枯槁的老和尚竟然是如此细腻,心里感动悲侧,忍不住感激涕零的热泪夺眶而出。

本相似看出躺在榻上的李啸云已然没事,一本正经地训斥道:“怎么醒了还要老衲喂你?怎么眼睛还出汗啊,也不怕羞,少林寺中可不要整日哭哭啼啼的娇小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