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啸云全然没看见,正色地道:“早半月也是早,早一时三刻也还是你师兄啊,少林寺可没有能者居上的规矩,要是有,只怕已来不及了。”
赵瑗瑗明知他在说笑,故意装作懵懂无知的样子,追问道:“为什么?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何必拘泥不化,墨守成规?”
李啸云嘿嘿一笑,风趣地道:“你都已经成为可福了,难道还能更改不成,只怕我已经习惯了,也改不了口了。”
赵瑗瑗浅笑嫣然地啐道:“好了,我辩不过你,恐怕是这些天你偷食了不少油腥大荤,怎么没想到还有我这个同甘共苦的师弟?”
李啸云诧异地惊问道:“哪有什么油腥大荤,少林寺的饭菜皆是青菜豆腐,淡得嘴里都快要舌干唇堕。”
“我看你就是油嘴滑舌,不是偷食许多油腥大荤是什么,难怪最近素斋都是翡翠白玉一样,清凉剔透。”赵瑗瑗似乎与李啸云开始敞开心扉有说有笑,表露自己最直率的性子示人。
李啸云这才领悟她的调侃,恍然道:“哦,原来你在取笑捉弄我,看我不惩罚你这出言无状,不尽不实的小滑头。”说着伸出手在她光皙滑嫩的脸上摸了一把,换作以往,只怕连正眼瞧上半眼都不敢,轻薄无礼更是衽敛自矜,万万做不到。
赵瑗瑗也没有责怪,要是以前的帝姬,定要让天下亵渎自己容颜,冒犯身份显赫的浮滑之人痛不欲生,重罪治法,可在她眼里,面前这个深得自己欢愉开心的少年却是心目中认定的情郎无疑,就算他是无心之为,为博自己一笑,也皆不予计较,相反幸喜万分,受用无穷。一时娇羞百媚呈现,心中却是想若非非,要是能一直有他在身边坦诚相待,此生无悔。
李啸云手指触摸到赵瑗瑗肌肤那一瞬间,顿觉由手指传入体内有股说不出、难以言喻的感觉,似被电噬一般,全身忍不禁地打了一个寒蝉,似乎这种说不上的莫名,给自己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急躁,也说不出的舒适畅意。一觉不对,迅速地抽回自己手,双手紧握,生怕自己又管不住自己,对堂堂帝姬鄙薄。心里却是暗忖辱骂:“李啸云啊,你今日是怎么啦?她与你根本就是明珠与瓦砾,鲜花对牛粪,一个清丽脱俗,不失端雅壮淑,就算摒除她乃赵佶之女,你与她不过萍水相逢,怎能轻薄鄙夷,也实非大丈夫所为。”但想为了报仇忍辱负重,一时的委曲求全也是必然,一想到秦桧,自己倒也与他相差天壤了,不过心底惶惑不安之余,歉愧万分地低声道:“对对不起,刚才不慎冒犯。”赵瑗瑗一丝不介怀地羞涩地颔首,李啸云从她背后也不知她是难为情还是生气。
只听她柔声地道:“你年方几许?老自持尊大,我却不信。”李啸云没想她首先打破尴尬僵局,最是荣幸之至,生怕她这次真气恼成羞,以后无颜面见对方,岂不是更说不出的古怪,于是坦直相告:“我乃壬辰年巳月初三辰时所生,未入少林寺的俗家名字叫做李啸云。这也是一位于我有恩之人在我九岁时取得。取之飞龙在天,利见大人。我还有位兄长,长我两岁,他叫吟风,所以取之虎先行,必先有风,龙先行,必先有云。”
赵瑗瑗一听他不过弱冠之年,竟懂《易经》卦辞倒喜出望外。不过他竟然真比自己小,得意自鸣地道:“我说嘛,你小小年纪,少气老成,装大人,跟师父、师叔祖一样学他们的样子教训人,原来也是唬人的。”
李啸云见她转过头颈笑话自己,也不还口,愣地摸着后脑勺傻笑。
赵瑗瑗说道:“我比你大三岁,以后可不是你什么师弟,你才是小师兄。但是你心智成熟犹胜同龄人,就连可鉴都不及你,看来我也被你糊弄过去,上了你的当了。”
李啸云心想道:“大有何用?还不如我明白事理,整日好玩成性,不务正业,难怪这个天下变得支离破碎,早晚要败在你们这些纵欲无度,荒诞可笑的人手中。”口中奉承道:“以后不敢了就是,那全仗有你替我撑腰,主持大局,我也有恃无恐了。”
赵瑗瑗却是追究旧事,道:“我其实也并非跟你过意不去,只是恼恨你那日多管闲事,一眼看出我并非男子,生怕你当众揭穿这个秘密,所以才想当面羞辱于你,让你不敢胡说八道。”
李啸云这才回想起当时好心在旁助拳,不想赵瑗瑗却不领情,还当着武僧堂首座本圆及其弟子圆真差点出丑的事,暮地惊觉道:“哦,我说呢,怎么好心一片,竟然追着要找我再比试,原来是这个目的,得罪!”
赵瑗瑗早就将那日之事放置一边,本是位生性活脱、天真率直的少女,为一丝小事计较,有失体面。赵瑗瑗放开性情,袒露心扉地直承其事道:“后来我入了寺门,纳入跟大伙儿一样成为少林寺弟子,总不放心你会将我的秘密不慎告将另外的人知道,我的处境当然岌岌可危,所以才做得过于放肆,对不住了。”
李啸云与她暂时摒除间隙,但自身世遭遇大劫耗难之后,变得多留一个心眼,绝不轻信他人,又道:“过去的事就当它过去了,何必耿介,从今往后我们就是无话不说,无事不谈的好朋友。”
赵瑗瑗点头道:“对,我自小在皇宫深院,虽有父皇宠溺,母妃娇惯,兄弟王候围着,姐妹帝姬捧着,但真正知心说话的人却没有,都相互争宠得势,以求攀附趋势,口蜜腹剑真叫人整日提心吊胆,夜不能寐,食不甘味。父皇整日研修奇门异术,将一门心思都放在书法绘画等附庸风雅的小玩意上,自鸣得意,不能自拔,却将天下大事都搁置不顾,弄得朝野上下一踏糊涂,百姓怨声载道,苦不堪言。自然更不会明白我心中的喜怒哀乐,所以感到冷凄无聊之时想偷出宫廷来散散心,没想到别有一番天地。”
看着她怡然自得、畅所欲言的神情中活脱心底无邪的璞玉一般,李啸云顿生妒忌心中却想:“好好的锦衣玉食、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父母兄弟宠着,群臣众僚捧着,可以说是占尽天下所有荣光在此一人之上,却偏偏生在福中不知福,自己年幼父母双亡,落得有家不能归,唯一的兄长也不知身在何处,还被仇家逼至绝路,你与我比起来真是天壤之别,真不知是惯得还是女承父德,完全不顾旁人的感受。”一阵忌恨之余,虚意关切地问道:“但为何你会跟着秦桧一道来到少林寺,虽说秦桧是学正之职不过也是个有品无实的虚位罢了,难道你来的坦荡,就不怕牵连他,以携带皇室出逃,欺君罔上,落得个斩头抄家的罪名吗?”
赵瑗瑗脸上红晕,似不愿提及细节,但李啸云在身边不惧什么害羞,反觉得有他在,自己心里踏实安稳,无话不谈,道:“其实在我十五岁时,父皇就将我赐婚给了一位朝中地位极重,身份显赫的大臣之子,偏巧我不喜欢,觉得父皇为了巩固自己的皇位,稳定江山,增进与臣子之间的亲密竟让我无从选择,想将我嫁给谁就非要我遵从安排。我才不肯呢。”李啸云暗自好笑,口中说道:“这不挺好吗?想来你未来翁婿定是上乘人选,亦是门当户对,鸾凤和鸣,成为一段佳话,怎能使小孩子性子,且能随心所欲?”
赵瑗瑗冷哼一声,似有怨怼,要是怕人说闲话定然暴跳如雷,但在李啸云身边竟不由敛衽拘礼,端庄多淑,口中轻啐道:“婚姻大事岂能儿戏,父皇只计有恩施报,顾念君臣之礼,谁忠心就赐婚于他或是子嗣,那若是阿猫阿狗于他有恩,岂不是也要将我赐给阿猫阿狗,我才不依呢?要嫁也是他嫁,君无戏言,我管不了那么多,何况根本就不是全心为了我着想,我的十九个姐姐哪一个不是这样,若是重蹈覆辙,不如将我杀了这样大家都遂愿。”
李啸云没想她性子刚烈,三贞九烈,差点以为与心目中那些黄花大闺女一样,遵顺父母之命,媒妁之约,一辈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却身为女儿身的宿命,这是一种对女性的禁锢和扼杀,很多都不是心甘情愿,草草收场,甚至受到非人的蹂躏惨死,实在令人扼腕痛惜。没想到面前这位帝姬竟是截然迥异,所作所为更是出人意表,惊叹称奇地赞道:“想不到我们的帝姬竟然反其道而行之,所行之事未免令人佩服之至。不做出一番惊世骇俗的事,不足以令世人记住,李啸云犹感敬畏。”
赵瑗瑗被他此话说得难为情地害羞万分,又是兴奋又是得意,应道:“是么?可我觉得这不过是我该有的权利,如若连自己的自由都不能裁断,活着真不如死了痛快,所以我跟父皇大吵了一架,性情不合就私自逃出宫中,来到少林寺出家。”
李啸云听得啧啧称奇,不由大笑道:“自有红拂女夜奔投怀送抱与李靖的佳话,可从没有听过千金之躯拒婚出家为和尚的传闻,不免有些稀奇,对了,太师叔常说有便是无,无便是悟,唯有一心向佛,自成正果,并非要分个明白不可,俗与僧,尼姑、和尚都不重要,王孙贵胄也好,凡夫俗子也好,蝇营狗苟,花鸟虫鱼皆生万象,众生平等,只要有缘,便能修得业报,能得善果。看来可福师弟已然领悟其中道理了,恭喜之至,可喜可贺。”
赵瑗瑗啐了一口打趣地骂道:“去你的,一时学太师伯说话好不要脸,没大没小,真没个正形,我只是一时不痛快出来散散心,并非真要出家,真当我是忤逆不孝,违抗父命的孽畜么?再这么说,从今以后我可不理你啦。”嘴上得理不饶人,心中却是非此莫属,一生芳心暗许,说不出的欢舞殷勤,又是一阵羞赧地颔首表露出她的娇羞,双颊就像红熟了的苹果一般妩媚。
李啸云咯咯一笑,随即改口赔罪道:“好好好,我再也不敢了,不过他毕竟是你的生身之父,又乃万民敬仰的当朝天子,何必弄得父女不和,离家出走,这样下去只怕会令他伤心的。”
赵瑗瑗赌气不忿地道:“他才不管呢,我的兄弟姐妹那么多,却没有一个颇得他满意的,真正令他关心的倒是他的墨宝丹青、金丹妙诀、奇石异宝等玩意,我打小就接触这些奇门术数、琴棋书画、三教九流等等,十九皇兄骑射刀笔娴熟,倒也重视,但比之那些我们却不足为奇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