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世荣一面切齿痛恨李啸云,又对赵瑗瑗的活脱直率性格心有顾忌,劝道:“殿下对此人了解多少,可知道他的来历?他到底有何背景?处心积虑又是为什么目的?竟然这般死心塌地、确信无疑?”
赵瑗瑗怕高世荣反复无常,趁自己不备再对李啸云突施毒手,已然产生忌惮,自然不愿放下手中的佩刀,此刀寒光闪烁,亮堂耀眼,加之着手分量压手,定是一柄百炼精钢的宝刀,虽算不上什么名器利刃、削铁如泥,在赵瑗瑗手里不住颤抖摇晃,就如这把刀架在高世荣脖子上一样,随时有血溅当场、见血封喉的危险,依自己对赵瑗瑗的倔强性格的了解,决计不敢妄动胡来,可对于李啸云的怀疑至始至终没有改变初衷,如今轻易放过,于心不甘。所以不免苦苦劝说,期盼这位性子执拗的帝姬殿下能体谅自己的难处。
“我不管他是真和尚也好,还是另有目的藏身少林寺内,但经历这些天来的朝夕相处,依我对他的了解,绝不是你想象中那般无恶不作,我赵瑗瑗只要喜欢的人,不论他是乞丐也好,山野村夫也好,王孙贵胄也好,还是仇敌对头,哪怕哪怕”
“哪怕什么?”高世荣不住追问,似乎看到了赵瑗瑗的决心动摇,开始动了一丝歪念,看穿了二人之间的裂痕,起先赵瑗瑗也说过李啸云并未对她真心实意,现在又见赵瑗瑗身处险境,李啸云竟然木讷呆滞,无动于衷,看来印证了刚才的赵瑗瑗所言并非捏造的几分质疑,事情不由开始往自己这方倾向。
赵瑗瑗一想到自己贵为堂堂大宋的福国长公主,有着多少少女梦寐以求的地位,又是万千男子心目中天仙一般的容颜姣楚,就算得以一闻香泽,便已然死而无憾,却不想遇到一位放浪形骸、轻浮无实、桀骜不驯的少年人,竟对她忽冷忽热、非亲昵又隔阂的怪谲关系,让她前所未有的纠葛,甚至怀疑,一想到这里不禁又轻泣哽咽,粉泪双行地啐道:“我的事用不着你管,我就算为谁伤心也用不着你来讨我欢心,你与我从小算是青梅竹马,可是与那些贪慕容貌、阿谀奉承之徒别无两样,他就算有万般不是,我都爱之不舍,与其他人不相干。”说着哭声咿呀,凄楚怜人,都让高世荣无比尴尬。
李啸云听到这番出自肺腑之言也不由泛起丝丝激动,可心里无常不是这么殷切期望有个相互依靠、照料的伴侣,以前曾想象和半个师姐的沈凝在一起快活无忧地在一起,但是因她爹娘关系复杂,导致她的身世凄婉,后因自己家境惨遭不幸,自己差点也命丧仇人之手,至后便再也没了沈凝的下落,如不是完颜宗_;一行人潜入大宋繁华的江南阅历经过,自己此时也变作孤魂野鬼亦不可知;后在他的谆谆教诲、慰藉劝告下苟延残喘地活下来,并从他的教诲中看清了这个世态的无情,也将仇恨的怒火激发出来,愤世嫉俗着世间的种种丑陋,将一切视为仇敌,而造成自己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赵氏皇室中人占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面对赵瑗瑗这位皇宫出来的公主,只是在政和年间改为“帝姬”身份的她,更滋生了他报仇的欲望与决心,心想天下大乱,赵佶无道,有其父必有其女,一视同仁而概的赵瑗瑗也不能更易自己的初衷,更谈不上动摇报仇的决心,自然是一并痛恨。虽说之间也有过许多怀念的往事,甚至在心底萌生丝丝爱恋,但这些都不过是自己报仇中的计划,逢场作戏罢了。如果说真正令自己难以忘怀的人只怕是沈凝无疑,赵瑗瑗顶多有她的影子,叫自己对一个浮华无实、天性漫烂的帝姬动心那也是一时虚与委蛇,不惜放下一切为达成自己的目的所施的手段。
李啸云拾起地上的《洗髓经》,苦凄地道:“这位公子虽为人急躁、处事冲动,但所言字字珠玑,真知灼见一语中的,你乃万金之躯,金枝玉叶,我不过是位无家可归、孤苦伶仃的行尸走肉下的躯壳而已,怎敢高攀你的雍容典雅,亵渎殿下名节。我对他虽恨,但可以看出对你万般顺从,给你与我万及不如的美满幸福,还是早些随他回去吧。”说着,脸上竟无半丝动容改色,就连丁点表情也未可有,足见李啸云心冷如冰。
赵瑗瑗双手一软,整个人的心也融了,悲痛的眼泪又决堤般地泉涌而下,扑扑簌簌地滴在雪地里,掉在脚前,陷落深深的小孔,深邃阴暗,正如她看不清这个年纪轻轻,比自己还小上三岁的老气横秋少年一样,除了伤心欲绝还能有什么?皇宫中空荡冷凄,甚至冷得人毛骨悚然,寂寥如死,甚至感到阴暗得冻得人不寒而栗,好不容易有个情趣相投之人得以心照不宣,竟会是无心之举,她彻底崩塌了,甚至绝望了,还有哀默心死之意,连自裁的信念也把持不住,刀掉在脚前,也跟着陷入雪地里,但不似泪水的深邃,竟然不及情人的眼泪
高世荣也觉得李啸云为自己说了几句公道话而感激他,上前抚慰已经被李啸云伤透了心的帝姬,作为侍奉她家的人臣后子,自然当她还是自己的主子,这是为臣之道,也是为人之道,作为男人,他理所应当该把这份责任接过来,为了再防止赵瑗瑗做傻事,从地上拾起刀,好好地收起来,不愿冰凉无情的刀伤到自己心仪的璧人。一声呼哨从高世荣口中响起来,声音未止,陆陆续续从四面八方赶过来的劲装汉子在高世荣与赵瑗瑗跟前跪地接拜,骨子里透着神勇与绝对忠诚,不出半盏茶功夫,六名青巾劲束、实力淳厚的家臣便齐整地拜倒在雪地里,连李啸云都吃惊一跳,没想到如此寒冷的腊月天气,这六人个个衣着都是轻便单薄的劲装,或乔装改扮,或披蓑戴笠一改原有的容貌,便于在寺外保护主人周全。
李啸云既然了却一桩夷由之后变得释然,觉得自己没有再呆下去的必要,反倒令高世荣记起自己,绝不会轻易放任自己,便悄然地离开,连回头再看赵瑗瑗一眼也没有。
赵瑗瑗眼看着李啸云失落佯惶的离开,心也跟着他的人而去,欲不顾一切地追上前去,与他同甘共苦,可惜从刚才的情景和自己验证一目了然,李啸云心里根本就没有接纳自己,或许是因为身份悬殊、彼此虽朝夕相处,但没有心意相通的共鸣,与其在一起不自在,倒不如让双方冷静一段时间,或许他会重新正视这段情感。
高世荣片刻不离赵瑗瑗半步,就连目光也时刻关注、紧贴着,此时的心里在想什么,打什么主意都被他一览无遗。生怕帝姬仍然不死心、眷恋不舍,于是向手下的家臣发号施令地道:“你们这三月来保护帝姬有功,回去之后,不论功著微薄一并有赏,如今殿下也在少林寺呆腻了,全靠你们护送回京,不得有误,殿下有毫发之损,为你们试问。”六人异口同声地应诺,绝不敢有丝毫怠慢,自然心领神会。
高世荣一席话示意他的关怀无微不至,大有炫耀、请功之嫌,甚至在赵瑗瑗面前辱没李啸云一番,似乎在说:“帝姬离宫出走,来少林寺遣怀散心之余,自己是多么地重视,为其打点照顾,考虑周全,这些是非那个白脸小和尚所能比拟的,可见赵瑗瑗在他心目中是何其重要,用情之专,天地可表。”
赵瑗瑗却是嗔念怨骂道:“好啊!我在这里多久,你早就安排人手监视我的一举一动,难怪一来对我的情况了如指掌,却不关心我是否乐意、开心,一味盘问可还师兄的事,原来你将我视为你的宠物了吗?从今往后我不愿再见到你,也也不想见他!”说到最后,已然泣不成声。
高世荣嫉恨恼羞,也不知如何是好,现在前去找李啸云的麻烦,只会是更令赵瑗瑗反感,为了讨她欢心,什么事都愿意去做,就怕她对自己视若陌人,温言劝慰,自解其意道:“殿下误会,我就是太在乎你,生怕你遭受到外面不测,世人人心险恶,尔虞我诈,须得小心谨防才是,这不是为了”话未说完,高世荣的脸颊上猛然滚烫灼热,赵瑗瑗一记耳光扇了过去,脸上还是涟漪纵横,梨花带雨地怒视着他,再也不敢说下去。赵瑗瑗直斥其非道:“住口!真为我着想就不该在我身边派这么多人来,表面上堂而皇之地说是保护我的安危周全,其实还不是想将我紧紧把控在你股掌之间,若真为我设身处地考虑,深知我的脾气,你不会不明白我最讨厌别人干涉我的事,想不到你连做朋友的资格也没有了,你滚吧,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高世荣没想到精心布置的一切竟会遭到赵瑗瑗的反感,甚至讨厌,以为她不过正处于伤心之境,一切都是气话,仍不厌其烦地慰藉道:“殿下息怒,我我决没有”
赵瑗瑗虽心灰意冷,甚至绝望,就连短暂的遐想美好、追求幸福的梦都破碎一空了,可她还不至于天旋地转,一点明辨是非的意识也没有了,对于高世荣所为自己做得一切有目共睹,无奈聪明反被聪明误,自己苦恋的人冷木无情,一心想追慕自己的人又不择手段,索性自己暂时谁也不倾向,谁也不眷顾,一阵凄婉淋漓之后,伤心绝望地朝山下直奔。
高世荣颜面无光,虽被赵瑗瑗狠狠痛斥一顿,又绝情地打了自己一记耳光,还负气离开,不愿见到自己,但作为臣子奴才,怎能受了主子的一时气话就真放任不管,那他真是愚蠢之极,再也掩饰不住心里的急躁,忧心忡忡、担惊受怕更是不言而喻,气急败坏地向六位护卫呵斥着:“还不快去追,殿下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就提着项上人头来见。”六人也搞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公子爷的脸色难看,恼羞成怒的样子谁敢怠慢片刻,便唯唯诺诺地点头哈腰,向赵瑗瑗奔去的方向直追而去。
此时天色渐晚,少室山上阴风肆掠,赵瑗瑗是万金之躯,娇贵荏弱,从未单独在野外渡过夜晚,不知凶险难料,高世荣怎能不担忧,只是她临行气负离去,已然说过不再见自己,虽一时气恼,但总不能正处气头上惹她生气,便只有派手下前去照顾保护,等时日一久,气头一过,说不定再讨好她,令她欢心,一念到幸福甜意齐涌心头将她加于身上的痛楚也换作是美好的记忆。但脸颊上滚烫如灼,触手生疼,又泛起一股妒恨火烧般的屈辱,这一切都要归根于李啸云这个小白脸和尚身上,遥望着少林寺方向,愈发气恨,心想今日之辱定要令李啸云此人数倍偿还,咬牙痛恨之余,紧咬的牙关格格作响,腮帮子也隆起鼓动,双拳紧握颤抖,只怕再用力些,指甲都嵌入手掌了,足见二人之间的恩怨就此记下了,无从化解,至死方休。一阵气愤之下,桀然拂袖纵身跃马,勒紧缰绳,朝汴梁的方向去了。但不会轻易罢休,这不过是暂时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