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遭遇处境相似的两人有种惺惺相惜之情,李吟风虽报国心切,举目四顾,甚至浑浑噩噩地找不到为国竭尽心血的队伍,从小便敬仰默默无闻、那怕逆境也不轻言放弃的韩世忠,后年纪稍大点,深信自己背井离乡、不远千里北上投靠韩世忠麾下,一酬宏图志愿,在大名府外的偏远官道旁偶遇一位青年英雄,竟与他相互勉励,彼此称赞,与其称兄道弟,谈笑风生,好不畅意痛快,更有种相见恨晚的惋惜,在各自倾诉胸中不平之忿,共同快意恩仇以泄多年身受的怨气,可竟然相处不过半日时光大家又分道扬镳;没想到李吟风从大名府的监牢中逃出来,机缘巧合之下又遇一位情投意合的少年英雄,从他憨厚的黑面上看到了依稀有自己的模样,暗自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要相救于他脱离陷困。
牛皋转身顿止身影,有恃无恐地往李吟风躲藏之处外的丈许地方一站,足显他身材魁梧,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负手跨立于前,宛如一尊巨灵神降临一般,威武万态,桀骜不驯。六位紧随其后的汉子也是见了惊惧骇然,不由顾虑起来,为首的一位年纪竟比牛皋还大上好几岁,一副威风八面的凌然直叫人看了难免气愤,为人精明谨慎,乃是一位先锋将官,名叫崔根生,此人极擅长对上面阿谀奉承,对下属却是刻薄,谁要是妨碍他的前程财路必然遭到嫉恨报复,不少与他性情不合的将士背后都送他一个难听的绰号“催财鬼”,牛皋性子直爽,为人冲动暴躁,自然与崔根生暗地里存有嫌隙,没想到牛皋不满主将张允的责罚,趁看守自己的卫兵擅离职守之时逃出军营,另谋生路,这个崔根生竟然要逼人绝路,趁机要将牛皋这个眼中钉除去,于是加派了几名要好的死党士卒连夜换上轻装短束前来报仇,其实也是为了好在张允面前邀功请赏,得意重用。
崔根生见牛皋竟然不逃反而暗立不动,四下荒凉,也正是将这个不遵军法,性子冲动的莽夫铲除的好地方,心下得意非凡,向身后的五位士卒下属暗递眼色,示意他们分占方位,将牛皋围于中间,谅他孤掌难鸣,难逃一死。嘿嘿奸笑道:“牛皋啊牛皋,都说你是头犟牛,自命清高,狂妄自大,公然抗命不遵,论军法处置也算是张将军爱兵如子,体恤下属、彰显大将之风,你倒好,居然不领情,还以下犯上,辱骂上司,畏罪潜逃,所犯那一条都够你吃不了兜着走的,识相的跟我回去伏罪认命,否则叫你知道什么是就地正法,法不容情。”他深知牛皋武艺远胜自己,但依仗着人多势众,个个训练有素,论武力远胜手无寸铁的牛皋,跃跃欲试地准备直取牛皋性命,反正这样的莽夫在军营内和而不同,便是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一介烂命谁也不会追究,上司问起来更是把严口风,统一向外,叫他变成孤魂野鬼。
牛皋呸一声啐了一口唾沫,大有不屑地辱骂道:“催财鬼,少在牛爷爷面前装腔作势,论上阵杀敌,你只会躲在老远的地方吆五喝六;论武功才智更不是你牛爷爷的对手;论德行,你更是臭名远扬,除了会讨好那姓张的贼厮,就是对我们这些卖命的趾高气扬,谁要是不讨好你,便会下以毒手惩戒,简直就是无德无能的小人,拿弟兄们的性命换取你的地位,牛爷爷却不吃你那套,也不怕你,如今好不容易逮着将我铲除的机会,自然是咄咄逼人。”
崔根生没想到牛皋直言不讳,竟将自己的坏事一一点出,当着手下的面,整张脸气得如猪肺一样,酱紫发黑,尤为难看,但他唯有负气赞忍,免得当着兄弟的面丢了颜面,失了威严,为人心眼慎密,自然不会因牛皋的气话而动怒,否则他不会坐上先锋官一职,深得张允信任。一脸亲切的笑道:“牛皋真是性子豪爽之人,竟给我开玩笑,大家都是为尽忠报国,各司其责,以前或许有对不住兄弟的地方,望你不往心里去,不过都是为了你前程着想,听兄弟们的话,还是跟我们回去吧,我会在将军面前为你求情,说不定将军念在你以往誓死效忠、杀敌有功的份上,对你法外开恩呢?何必将小事化大,闹得大家不愉快?”俗话说逢人三分笑,不打笑脸人。这种人心机诡巧,见风使舵,让人往往防备不及便着了道,一直还对其深信不疑,后事不觉。牛皋眼中这类人擅长言辞雕琢,一旦识破了他的用意之险恶,自己就不会轻易上当蒙惑,一脸鄙夷地恨懑不已,骂道:“催财鬼,恁地你将好话说得天花乱坠,我牛皋都不会心动,想你做过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大家心知肚明,何必在牛爷爷面前演戏,想讨好我,蒙蔽我一个浑人,怕是痴人说梦。”
崔根生没想到牛皋对自己恨之入骨,打心底跟自己过意不去,看来关系早已成为僵局,也不必在惺惺作态理会一个罪不可恕的亡命之徒,咬牙切齿地道:“哼!牛皋,你别不识抬举,我崔某人已是仁至义尽,既然你视我为敌,今日也没什么好说的,你为贼,我为兵,咱们手上见真章,来个痛快的,生死无怨!”牛皋甚合脾胃地哂然道:“好啊,正合我意,听你这个贼厮鸟叽叽喳喳地嘀咕不休,我头都大了,不好好教训你,难消我心头恶气。”双方三言两语便闹得不可开交,已然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这样也好,崔根生根本无法从心里上占据优势,都说巧言令色、舌堕莲花能杀人不见血,牛皋真是对其了如指掌,用心提防,令这些再富于心计的小人无计可施,以不变应万变,乃是最好的迎敌之策。
牛皋率性直爽,用不着跟这类人废话,自己深悉即使被抓回去,休说难展抱负,恐怕连性命都难保,双方既已到了非一方倒下不足以令事态平息的僵持之境,那就必然是晓以大义,牛皋赤膊空拳朝崔根生等人横冲直撞过去,他为人冲动鲁莽,但心境明白敞亮,崔根生人数上大占优势,个个手中带有兵器,论单打独斗,个个不及自己,论胆魄气势更是远胜他们,可他们算是出师有名,来擒获一位触犯军纪的逃兵,即使其中明细乃是公报私仇,一些兵卒军士被其蒙蔽蛊惑,出于对朝廷的忠心可表,出于阵营不同,牛皋无疑在他们眼中是逞凶极恶的敌人。一旦动起手来便会奋力拼杀,配合默契,相互照应,这不是江湖中人寻仇挑衅,讲究什么道义规矩,更不是小孩子之间嬉戏打闹,亦非师兄弟之间比试武艺,切磋考证,讲究什么点到为止。这是正大光明地缉拿凶犯,性命相搏,即使失手将对方杀死,也是天经地义,谁也不会追究过问。牛皋与这些士卒之间朝夕相处,深悉对方的习性,毕竟自己也曾是他们中的一员,彼此都了如指掌,一旦动起手来哪还有间隙顾虑,既然阵营不同,势不两立,也不谈什么兄弟情义,他们无情,自己何必有义?
一交手牛皋用力蹬地跃起,直朝崔根生本人扑至,一对铁钵般大小的拳头使出“铁牛憾地”,气势威严、断喝惊魂,使将出来更是虎虎有生气,李吟风一面潜行匿迹,生怕被这群人发现,不敢替人出头,扶弱惩强,以自己的性子实在不愿多事,何况笨手笨脚反而成为牛皋的累赘;一面暗自为牛皋担忧不已,生怕他势单力薄,不是这六个志在必得他性命的败类对手,为他到捏了一把冷汗,脑海中祷告不已,这与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大致近似,但李吟风内心辨别善恶是非的鉴定可以说是无比清澈剔透,一旦认定的人决计不会看走眼,认定的事也决计不会更改,牛皋是无辜的,是迫不得已的,所以自己的心也跟着牛皋此时的身临险境大感焦虑。却又不忍心见到血腥惨烈的情景在自己眼前发生;又生怕牛皋孤立无助不是六人的对手,心地竟是自相矛盾起来,一种令人大觉可笑的动作躲在隐秘处唠叨不已,或双手掩面,不时又从指缝中一探究竟,到底他们之间的这场生死搏斗何时落定,一片淳善的心地恐怕是大家化干戈为玉帛,相安无事才好,但世间诸事并非李吟风意愿便能成真,往往有许多潜在、不可预测的复杂掺和其中,事与愿违乃是常有发生。
眼前的情形足以叫李吟风触目惊心,崔根生一见牛皋奋不顾身地径直扑过来,吓得脸色煞白,他本人于武艺上完全就是毫无造诣,上阵杀敌正如牛皋所言只会躲在后面投机取巧,大占便宜,无半点真材实料来扬威慑服众位下属,完全是靠察言观色、溜须拍马步步高升上去的,遇有强硬难啃的“骨头”都是依仗上峰或是军纪来处置,一副拿着鸡毛当令箭的神气,平日里只会狐假虎威,真要是动起手来,十个崔根生都不是牛皋的对手。没想到今日自恃傲慢将牛皋性命如若捏在手中,情势超乎他的预料,牛皋平日里不畏强势,好打不平,替一些受气的士卒出头,种种迹象表明此人不过是没有头脑的莽夫浑人,对付他本不需自己动手,没想手下出现疏忽,纵虎归山,为了斩草除根,不得不自己亲自出马铲除这只于自己前程不利的害群之马,但牛皋竟诱敌深入,不惜以个人自负悍勇的气势赤手空拳地冲向自己,完全就是不要命的打法,崔根生足下踉跄地急急后退,一面虚张声势地将手中的朴刀在身前乱舞一通,毫无招式可言,口中急得哇哇大叫:“朱小五,焦老三,你们快拦住他。”此人真是可恨之极,一遇困难便退缩,十足的脓包,除了颐指气使还能做什么?